尽管得到一个大作家的眷顾,但陈明并未感到受宠若惊而是无所适从,毕竟两人之间年龄差距太大,当时由于丁玲和他交往密切,很多传言不翼而飞,说什么丁玲爱上了一个小丈夫等等。陈明年轻,脸皮薄,这种传言让他坐立不安。丁玲就安慰他说:“随他们说去,让他们说上几年,还能说几十年?”
不过当时的陈明还不能完全摆脱世俗的偏见,无法接受丁玲的恋情,一次在小饭馆吃饭,陈明问丁玲:“主任,你也该有个终身伴侣了?”丁玲反问:“我们两个行不行呢?”如此火辣而直接的话让陈明吓了一跳,事后,他在日记里写道:“让这种关系从此结束吧。”丁玲却对他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干嘛要结束呢?”
也许当时的陈明对丁玲的尊重多与爱恋,也许丁玲的年龄和她的阅历让陈明有些畏惧,面对丁玲坚定而热烈的追求,陈明选择了逃避,迅速和一个名叫席萍的音乐工作者结婚了。一年后,当陈明得知丁玲因自己的结婚十分痛苦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匆忙决定的婚姻是一桩错误。虽然当时他和席萍已有了孩子,他还是决定结束婚姻,和丁玲携手。当然,这样做的结果是把痛苦留给了席萍,为此,陈明终生对席萍怀有负疚心理。
当年,丁玲在胡也频和冯雪峰之间,离开了情人冯雪峰,回到丈夫胡也频身边;而现在陈明的决定却与之相反,他离开了妻子席萍,回到丁玲身边。由此可知,在追求真爱方面,男子所需克服的世俗与心理的压力比女性要小得多。
1942年,陈明和丁玲在延安蓝家坪举行了简朴的婚礼。由于两人年龄、阅历上的巨大差距,很多人对他俩的结合抱怀疑的态度,但陈明心里清楚,经过了一番波折,自己和丁玲的婚姻肯定会经住时间的考验。几年的交往,丁玲的热情、正直、善良已经深深吸引了她,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丁玲是个伟大的作家,他希望,结婚后,能在生活上解决丁玲的后顾之忧,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丁玲的创作步迈上新台阶。
丁玲是作家,对陈明内心世界的观察细致准确,她知道自己在陈明心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她知道尽管自己和陈明年龄差距不小,但陈明对自己的感情浓烈而真诚一如自己对陈明的深情。一次过中秋节,陈明不在身边,丁玲在日记里写道: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知道你是在你们狂欢晚会中热闹的笑着玩着呢!我知道,你的心是不能为月饼弄甜的,你会想着我,痛苦的想着我!”
结婚后,陈明在生活上对丁玲的照顾可谓尽心尽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切以丁玲为中心,丁玲为此感到内疚,多次劝陈明不要因为照顾妻子而影响了自己的事业。陈明则对她说:“我还年轻,还有时间干些事情,不必为我担心。”陈明坦承,只管自己的工作不顾丁玲的生活自己做不到。在他眼里,丁玲是妻子也是老大姐,没有他的帮助丁玲的很多工作就无法开展,比如一次丁玲和陈明去乡下采访,丁玲想住在老乡家,老乡坐在门槛上就是不让,最后还是陈明软磨硬泡说服了老乡。
丁玲职位高,任务重,还要忙创作,两个孩子的教育无暇顾及,陈明便承担了这部分的工作。那时候,两个孩子祖林祖慧都不在身边,陈明就通过写信的方式来和孩子交流。
1947年,陈明曾在野战部队工作过一阶段,为了教育孩子,他把这段时间的见闻和感受告诉了在远方读书的祖林,其中写道:
“……现在反攻开始了,胜利越来越多、越大,新的工厂,机器,工业区将不断地由人民掌握起来,人民须要建设,谁来呢?能够担任这项工作而且能够胜任愉快,是须要真真实实有专门学问的人呀!因此我想到你和你的同学们,在学校里刻苦致学,力求进步是多么的重要和迫切啊!”
后来祖林去东北读书,陈明又写信叮嘱他要“努力上进”:“在东北也要像在家里一样,经常督促自己,努力上进,做一个新的知识分子,人民的科学家,祖林一定不会辜负我们大家的希望的。”
女儿祖慧身体弱,陈明给她的信总不忘提醒她注意身体。一次,丁玲与陈明去无锡公干,留在北京的女儿生病住院,陈明写信安慰女儿:
“……。妹妹,无论如何,一定注意身体的健康,不能耍蛮。学校功课太多,不要一下拼命,把力量逐渐的拿出来,加上去。用力太猛,又会病倒的呀。每天吃好一点。”
一个月后,祖慧病愈出院,陈明仍不放心,再次写信提醒她要加强锻炼:
“……。肝精丸又该买了!你一定记得,你身上劲小,除了经常锻炼以外,就一定要注意营养,否则那就是糟蹋身体,身体却不属于你自己个人而是属于社会和国家的。——你不要说我啰嗦了。”
从这些琐碎而温暖的信件中,我们看出,对丁玲的一双儿女,陈明视为己出,关怀备至。两个孩子的成长凝聚着他的心血。
战争让丁玲和母亲中断了联系,解放后,丁 玲渴望尽快回家探望母亲,但那段时期,她诸事缠身,分身无术,陈明便自告奋勇代丁玲赴湖南探母。知道老人身体健康,生活安稳后,陈明第一时间把母亲近况告知丁玲:
“她精神很好,很爽朗,比照片中看到的要胖一些,穿一件蓝布夹袍,宽大合身,外罩一件咖啡色的毛衣,方面大脸,满头白发,见面非常亲热。……我告母亲你的《桑干河上》,她说:那是要看的。我说:字太小,你的眼睛行吗?她翻了翻书,肯定地说:能看,一天看两章。我写信时,她正在看今天的报纸。”
没有陈明为丁玲分忧解难,处理家庭琐事,丁玲恐怕很难一心一意安静写作。
因为工作的缘故,丁玲和陈明常常分居两地。这种离别没有冲淡两人的关系,反而激发双方对彼此的思念。从陈明的一些日记里我们看出他对丁玲的感情多么深厚。日记中的“小菡”是陈明对丁玲的昵称。
“6月26日:昨天小菡真的走了,这样离别,在我们生活史上还是第一次,我极力使自己平静,不要影响自己的工作、生活。但回想近几年的生活,总觉得存在惘然。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工作能使自己充实起来。……。
昨天她是带病走的,今天好了没有呢?夏天的旅程是艰苦的,让我祝福她一路平安吧!”
“7月2日:菡走了一个星期了,为什么还接不到她的来信呢?她应该还在离我不远的海边上或者还是已经杨帆跨海,到了辽远的东北边境了呢?她的身体是否因为旅途的劳顿颠簸而迄未复元呢?总之,十分希望看到她的信,可是,却不能如愿啊!”
对于两人的恋情,陈明在日记里也有一番分析:
“她说我们的感情建筑在工作上,朴素结实,深沉有力。的确是这样。我们的恋爱,有一个时期曾经像吃冰糖,有一时期却又像喝苦水。近几年,关系固定了,生活得很和谐,幸福,日子久了,倒显得平淡无奇,这是正常的。彼此都关心彼此事业的进步,工作上的成绩,彼此给一些必要的帮助,这不比一般卿卿我我,火热,然而却又要彼此防范、管制,来得更平常,更稳健,更有益么!我不会谈情说爱,然而我却是爱菡的!”
沉湎于风花雪月卿卿我我的爱情注定是短暂而飘渺的,唯有共同的志趣,彼此的关心才能把两颗心紧紧系在一起。陈明和丁玲的爱情能常开不败历久弥新,在于他们有共同的反封建思想,也在于他们对工作事业有着相同的渴望。
丁玲不希望成为陈明的包袱和累赘,不希望陈明因照料自己而耽误他的工作和事业。但陈明却固执地认为,丁玲年龄大,又是大作家,照料她的生活,为她营造一个舒适而安稳的写作环境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丁玲有关节炎,过河时,陈明就背着她;丁玲腰有毛病,陈明就为她特制一般椅子,丁玲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写出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在北大荒劳动改造时,每当陈明外出时,他就给丁玲备好粮食,挑足水,烧热炕。
一直享受着陈明无微不至的关心,丁玲难免心生愧疚,所以一旦陈明偶有不适,丁玲也会放下工作,格外用心地照料陈明,她甚至认为,能照料陈明简直是幸福。随着年龄的增大,丁玲对陈明的依赖性也越来越强,正如一位作家说的那样,在丁玲多灾多难的人生中,没有陈明是不可想象的:
“陈明温存、体贴,像护士一样准时要丁玲服药、喝水、休息,用亲昵的语调说着严厉的管制性的话语,管得她乐呵呵的很舒服。有时谈笑之间她无所顾忌时,他就‘呃呃’的干咳两声说:‘少说一点,少说一点——’她就会跟人说:‘你看,我的指导员来了哇!’丁玲对同志对下级总是热情关怀的,而丈夫对她的温存体贴,对她这有丈夫气概的妻子,又天性地需要。他们互为依存的日月就是爱。妻子在这么生活的惯性中,渐渐对丈夫有了很强的,近乎惰性的依赖性,显出这位杰出的女作家的丈夫气概中,犹存女儿气的弱点,也成了她难以更改的生存方式。”
解放后,丁玲多次受到不公正的批判,但陈明一直不离不弃地守护着她,在精神上安慰她开导她鼓励她,在生活上则照料她的衣食起居乃至帮她写申诉材料,为她提供写作素材。不管社会的风浪多么险恶,陈明一直是丁玲休养生息的宁静港湾。作家徐庆全有感于陈明对丁玲无微不至的守护,感慨:“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爱情,用‘荡气回肠’的字眼来表达,都轻了。”
“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陈明对丁玲做到了。
丁玲和胡也频相识与“激情燃烧的岁月”,他俩短暂的婚姻不脱“革命加恋爱”的浪漫;丁玲和冯雪峰的精神之恋则超凡脱俗,诠释了什么叫“爱,是不能忘记的”;至于和冯达的同居,只能算大时代的一个小插曲,验证了因误会而结合,因理解而分手的名言;和陈明的结合终修成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正果。
萧红:爱情,成了昨夜的梦
1911年,萧红出生在哈尔滨附近的呼兰镇。诞生在这样一个富裕之家,萧红本该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然而,真实的情况却与我们料想的恰恰相反。
生性铿吝的父亲对年幼的萧红极为冷酷。后来,当萧红成为作家后,她对父亲的描述直言不讳,毫不留情:
“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有一次为着房屋租金的事情,父亲把房客的全套的马车赶了过来。房客的家属们哭着,诉说着,向着我的祖父跪了下来,于是祖父把两匹棕色的马从车上解下来还了回去。
为了那两匹马,父亲向祖父起着终夜的争吵。‘两匹马,咱们不算什么,穷人,这两匹马就是命根。’祖父这样说,而父亲还是争吵。
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变了样。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后来连父亲的眼睛也转了弯,每从他身边经过,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针刺一样,他斜视着你,他那高傲的眼光从鼻梁经过眼角,而后往下流着。”
祖母和生母也很少给萧红笑脸。狠心的祖母甚至用针扎过萧红的手指。
唯一的温暖与关爱来自慈祥的祖父。萧红家有一座后园,里面姹紫嫣红,蜂蝶乱舞:“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黄蝴蝶。这种蝴蝶极小,不太好看。好看的是大红蝴蝶,满身带着金粉。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的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
祖父和年幼的萧红常常在这里流连忘返,度过很多快乐时光:
“祖父不怎么会理财,一切家务都由祖母管理。祖父只是自由自在地一天闲着,我想,幸好我长大了,我三岁了,不然祖父该多寂寞。我会走了,我会跑了。我走不动的时候,祖父就抱着我。我走动了,祖父就拉着我。一天到晚,门里门外,寸步不离,而祖父多半是在后园里,于是我也在后园里。”
萧红一天天长大,祖父一天老去。萧红初中毕业后,祖父也撒手归西了。这个时候,父亲做主将萧红许配给一个军阀的儿子汪恩甲。萧红不满这门亲事,和一位李姓青年结伴逃到北京,过起动荡不安、朝不保夕的“北漂”生活。而她苦难的人生以及辉煌的文学旅程由此拉开了序幕。
不久,李姓青年失去家庭资助,萧红无法在北京继续求学。绝望之余,萧红只得重回老家,和家庭妥协。萧红原本想和汪恩甲重续旧缘。但汪恩甲哥哥不能容忍萧红的叛逆与不羁,阻挠弟弟的婚事。萧红一怒之下将其告上法庭,没想到,汪恩甲生性懦弱,在法庭上竟违心地承认是自己不想娶萧红。官司输了。萧红的父母感到非常丢脸。萧红和父母原本就很紧张的关系变得更加水火难容。
终于,1932年,萧红无法忍受家庭的囚禁,愤而和家庭断绝关系,开始了在哈尔滨的流浪生活。严冬降临,寒风肆虐,萧红眼看无法生存,只得忍辱去找未婚夫汪恩甲。两人在东兴顺旅馆同居,花完积蓄,并欠下400多元的债务。后汪恩甲说是回家筹钱,结果一去不返。其时,萧红已身怀六甲,被当作人质“押”在旅馆里。旅馆老板声称,若偿清不了债务,就要把她卖到窑子里。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萧红投书《国际协报》求援,报社主编吩咐编辑三郎(后来的萧军)给困境中的她送几本书,略作安慰。萧军找到了这家旅馆,在一间霉味刺鼻的房间里,他看到了这位面色苍白、孤立无援的女子。
多年后,萧军仍然记得那个孤寂中的弱不禁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