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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恋爱篇 此恨绵绵无绝期:民国婚恋(23)

“她整身只穿了一件原来是蓝色如今褪了色的单长衫,开气有一边已裂开到膝盖以上了,小腿和脚是光赤着的,拖了一双变了形的女鞋;使我惊讶的是,她的散发中间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再就是她那怀有身孕的体型,看来不久就可能到了临产期了。”

当困境中的萧红得知眼前这个穿着简陋,短小精悍的男子正是报上连载的小说《孤雏》的作者时,她极力邀请对方坐下来和自己谈谈。因为那篇小说很合萧红的脾胃。

萧军迟疑着坐了下来,交谈中,他心不在焉,坐立不安,不断站起,坐下,在下决心准备离去时,他无意间瞥到桌上的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几行诗句:

春曲

那边清溪唱着

这边树叶绿了,

——姑娘啊!

春天到了。

诗显得有些稚嫩,但却饱含一股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萧军的心灵一阵颤动,眼睛有些发酸,刹难间,他仿佛看到一颗晶莹、美丽的心,在受难,挣扎、申诉……那一瞬,电光火石般,萧军产生一个念头:“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这是我的义务。”

这首短诗犹如火苗,点燃了萧军的勇气,那一刻,他豪气顿生,暗暗决定,拼尽一切也要把她救出魔窟。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两颗年轻的心,仿佛寻觅多时,终于找到目标,双双堕入爱河。也许,只有在那个长夜漫漫,乌云滚滚的年代,才会爆发这样电闪雷鸣,惊世骇俗的爱情。

对困在旅馆中饥寒交迫的萧红来说,“春天”确实到了,那就是眼前不期而至的萧军和他裹挟而至的爱情。

萧红萧军烈火烹油般的爱情爆发了,他俩传奇的文学之旅也由此迈出第一步。

从天而降的爱情,让萧红忘记了悲惨的处境,无望的未来。接下来的几天,她的身体在激情中亢奋,她的思绪也在激情中燃烧。“春曲”在她的笔下继续“吟唱”起来:

春曲

那边清溪唱着

这边树叶绿了,

——姑娘啊!

春天到了。

我爱诗人又怕害了诗人,

因为诗人的心,

是那么美丽,

水一般地,

花一般地,

我只是舍不得摧残它,

但又怕别人摧残。

那么我何妨爱他。

你美好的处子诗人,

来坐在我的身边,

你的腰任意我怎样拥抱,

你的唇任意我怎样的吻,

你不敢来在我的身边吗?

诗人啊!

迟早你是逃避不了女人!

只有爱的踟蹰美丽,

三郎,我并不是残忍,

只喜欢你立起来又坐下,

坐下又立起,

这其间,

正有说不出的风月。

谁说不出初恋的软力!

就是男性怎样粗暴,

这一刻儿,

也会娇羞羞地,

为什么我要爱人 !

只怕为这一点娇羞吧!

但久恋他就不娇羞了。

当他爱我的时候,

我没有一点力量,

连眼睛都张不开,

我问他这是为了什么?

他说:爱惯就好了,

啊!可珍贵的初恋之心。

不过,萧军在读了这些言辞滚烫的诗句后,并没有做出相应的回答,相反,他的话仿佛一杯凉水,要浇熄萧红胸腔里跳跃的火苗,他说:“我并不是你眼中的处子诗人,我爱过别的姑娘,她在我心里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也许,你把我看作结了婚而尚未和丈夫性爱过的少妇,还妥当些。”

听了这样煞风景的话,萧红无奈地说:“唔……你还是一位唯情主义的人儿呢!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不关要的话给我呢?恐怕我再不能写出如昨夜那样的诗来了!嗳!好残忍的人儿呦!”话语里流露出丝丝忧悒。

被恋情灼烤着的萧红问萧军:“你对于爱的哲学 是怎样解释呢?”

萧军爽直地回答:“谈什么哲学,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萧红不甘心地追问:“倘若丢不开呢?”

萧军无所谓地回答:“丢不开……便任他丢不开吧。”

萧军这种“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爱情哲学,让萧红心里生出丝丝寒意,然而,她又能怎样呢?凭着一具饱经蹂躏的身子,一颗饱经摧残的心,她还有资格追寻完美的爱吗?她还有权利苛求眼前这个男子吗?她只能自欺欺人、麻木不仁地喃喃自语:“我们只享受今朝吧,来,拥抱我,紧些,再紧些。”

拥抱着爱人的身子,热吻着爱人的嘴唇,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萧红,她兴奋,战栗,呻吟,忍不住“警告”萧军:“三郎,我不许你的唇再吮到凭谁的唇!”然而,她热烈的话语没有换来同样热烈的回应。萧军的沉默不语预示着,萧红的一片痴情注定要落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人的恋情一开始就有了不和谐的音调。

遇见萧军之前那段生活,对萧红来说是不堪回首的。她全身心沉浸在新的恋情中,想尽快忘记过去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可萧军即便在和萧红热恋期间,昔日恋人的身影也不时闪现在他的脑海和心头。

一次,萧红看到萧军袖口破了,就对萧军说,明天要买针线为他缝袖口。没想到她的话无意间打开了萧军的记忆之门,他忍不住对萧红讲起他过去的恋人“敏子”:

“敏子……这是敏子姑娘给我缝的。可是过去了,过去了就没有什么意义。我对你说过,那时候我疯狂了。直到最末一次信来,才算结束,结束就是说从那时起她不再给我来信了。这样意外的,相信也不能相信的事情,弄得我昏迷了许多日子……以前许多信都是写着爱我……甚至于说非爱我不可,最末一次信却骂起我来,直到现在我还不相信,可是事实是那样……”

说着,萧军还起身拿来毛线衣,让萧红看:“你看这桃色的线……是她缝的……敏子缝的……”

灯熄了,夜深了,萧军还在那里念叨着“敏子”“敏子”,那声音颤抖着带有哭腔。黑暗中,萧军仿佛看到了“敏子”,就对萧红描绘到:“很好看的,小眼眉很黑……嘴唇很……很红啊!”说到情不自禁时,萧军还紧紧地捏一下萧红的手,萧红委屈地想:捏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她。终于,萧军带着对昔日恋人的深情回忆,沉沉睡去。而萧红却再也睡不着了。躺在身边的男人,拥抱着新婚的妻子,却一往情深诉说昔日恋人的好,有哪个蜜月中的女人受得了这样的伤害!

萧红,萧军热恋半个月后,萧军就暗恋上一位大家闺秀李玛丽(Marile)。这位气质颇佳的女人,当时主办一个文艺沙龙,在哈尔滨很有名气。她的周围聚集着一帮文艺青年。萧军是其众多追求者之一。热恋的爱人,暗恋着别的女人,这样锐利的痛苦,萧红只能通过诗歌才能倾诉。她的《幻觉》一诗道出了她当时的凄楚和郁闷。

幻觉

昨夜梦里:

听说你对那个名字叫Marlie的女子,

也正有意。

是在一个妩媚的郊野里,

你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写诗。

猛一抬头,你看到了丛林那边,

女人的影子。

我不相信你是有意看她,

因为你的心,不是已经给了我吗?

疏薄的林丛。透过来疏薄的歌声;

——弯弯的眉儿似柳叶;

红红的口唇似樱桃……

春哥儿呀!你怕不喜欢在我的怀中睡着?

这时你站起来了!仔细听听。

把你的诗册丢在地上。

我的名字常常是写在你的诗册里。

我在你诗册里翻转;

诗册在草地上翻转;

但你的心!

却在那个女子的柳眉樱唇间翻转。

你站起来又坐定,那边的歌声又来了……!

——我的春哥儿呀!

我这里有一个酥胸,还有那……

……青春……

你再也耐不住这歌声了!

三步两步穿过林丛——

你穿过林丛,那个女子已不见影了…··

你又转身回来,拾起你的诗册,

你发出漠然的叹息!

听说这位Marlie姑娘生得很美,

又能歌舞——

能歌舞的女子谁能说不爱呢?

你心的深处那样被她打动!

我在林丛深处,

听你也唱着这样的歌曲:

我的女郎!来,来在我身边坐地;

我有更美丽,更好听的曲子唱给你…··

树条摇摇;

我心跳跳;

树条是因风而摇的,

我的心儿你却为着什么而狂跳。

我怕她坐在你身边吗?不,

我怕你唱给她什么歌曲么?也不。

只怕你曾经讲给我听的词句,

再讲给她听,

她是听不懂的。

你的歌声还不休止!

我的眼泪流到嘴了!

又听你慢慢地说一声:

将来一定与她有相识的机会。

我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

我的人儿怎不变作石头般的。

我不哭了!我替我的爱人幸福!

(天啦!你的爱人儿幸福过?言之酸心!)

因为你一定是绝顶聪明,谁都爱你;

那么请把你诗册我的名字涂抹,

倒不是我心嫉妒——只怕那个女子晓得了要难过的。

我感谢你,

要能把你的诗册烧掉更好,

因为那上面写过你爱我的语句,

教我们那一点爱,

与时间空间共存吧!!!

同时我更希望你更买个新诗册子,

我替你把Marlie的名字装进去,

证明你的心是给她的。

但你莫要忘记:

你可再别教她的心,在你诗册里翻转哪!

那样会伤了她的心的!

因为她还是一个少女!

我正希望这个,

把你的孤寂埋在她的青春里。

我的青春!今后情愿老死。

萧红这首充满悲愤之语的诗,写于1932年7月30日,而她和萧军相识于这年的7月12日。可见,萧军的移情别恋是多么的迅捷啊!

不过,当时的萧红怀着别人的孩子,生活无着,举目无亲,没有退路,所以,她才把屈辱和着泪水一同咽下,对移情别恋的爱人强颜欢笑,口是心非地说:“我不哭了!我替我的爱人幸福!”而心却在滴血,否则,她也不会说出“我的青春!今后情愿老死”这样决绝的话。

萧军对李玛丽的爱恋,完全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在这个衣着华贵,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眼中,萧军不过是困顿潦倒的落魄文青,他俩之间,一个是白天鹅,一个是 丑小鸭。丑小鸭的攻势再猛烈,也换不来白天鹅的眷顾。不过,在追求女人方面,萧军的韧性非同寻常,尽管李玛丽高傲、矜持,但萧军仍对萧红说:“将来一定与她有相识的机会。”果然,后来二萧去上海后,又与李玛丽不期相逢。此时的萧军在鲁迅的提携下,出版了《八月的乡村》,初露锋芒。他对李玛丽的感情似乎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泯,也未因身份的变化而减弱。因为暗恋李玛丽,那时的萧军陷入极大的痛苦中。好友舒群不忍目睹为暗恋所折磨的萧军,就去找李玛丽,诉说了萧军对她的日思夜想。可李玛丽却淡淡一笑,说:“你们都是我好朋友。”

茶饭不思的暗恋,换来的不过是一句不咸不淡的敷衍。

萧军帮萧红逃出东兴顺旅馆后,萧军靠当家庭教师糊口。由于居无定所,他们只能到处租房。一次,萧红发现,房东的二女儿汪林和自己在同一个学校上过学。汪林比萧红低一年级,却比萧红大一岁。萧红的这位校友,丰满,白净,颇有西洋女子的风韵。这位汪小姐,活泼,开朗,也喜欢文学,她经常和二萧一道去划船、游泳、溜冰。她和萧军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终于,一天晚上,萧军对萧红说:“她对我很好,真是天真的少女。”萧红明知故问:“她是谁?”萧军反问:“你不知道。”萧红当然知道,她只是不解: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会爱上一个很穷的家庭教师。

这一次,萧军婉谢了汪林的追求,因为他知道,两人的差距太大,而且汪林是房东的女儿,他行为稍不检点,就会被扫地出门。

不过,既然萧军有一副浪漫心肠,还会缺少爱的目标吗?不久,萧军领回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南方来的姑娘,陈涓。当晚,萧红留陈娟在家中吃晚饭。在萧红眼里,这位姑娘,漂亮,素净,头上扎一条红绸带,别有一番风味。本来,萧红对陈涓很热情,但后来听汪林说,这个南方姑娘常去跳舞。萧红就慢慢疏远她了。因为“环境和我不同的人来和我做朋友,我感不到兴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位陈涓却频频造访,要么找萧军聊天,要么借溜冰鞋,三人一起去溜冰。而且,萧红还发现,陈涓和萧军不仅常见面,两人还频频写信,可见两人是有一肚子话要说,有些话还要背着萧红,所以虽近在咫尺还要鸿雁传书。后来还是汪林提醒陈涓,不要来了,免得女主人嫉妒你。

也许陈涓有些冤枉,热爱文学的她只是把萧军当作普通朋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影响到萧红萧军的感情时,她决定离开哈尔滨回上海去。可萧军却是把她当作女友来追求的,得知陈涓要离开哈尔滨,萧军当着萧红的面,给陈涓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朵枯萎的玫瑰。尽管在信里,萧军并没有只言片语说及这朵玫瑰,但对妙龄少女陈涓来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临行前,几个朋友为陈涓饯行。萧军突然闯了进来,强行亲吻陈涓。萧军的哲学是“爱便爱,不爱便丢开”他果然以行动实践自己的哲学了,对陈涓,是“爱便爱”,对萧红,是“不爱便丢开”。

几年后,萧红萧军到了上海。没想到陈涓也因故滞留在那里。虽然,那时的陈涓早已嫁人生子,但这些并不能成为萧军“爱便爱”的障碍,他又开始把一封封滚烫的情书当作炸弹扔给陈涓。他猛烈的攻势吓得陈涓慌忙逃离上海,而他明目张胆的移情别恋也使萧红黯然神伤,独自饮泣。长诗《苦杯》正是饱受煎熬的萧红哀婉的心曲。

苦杯

带着颜色的情诗,

一只一只是写给她的,

像三年前他写给我的一样。

也许人人都是一样,

也许情诗再过三年他又写给另外一个姑娘!

昨夜他又写了一只诗,

我也写了一只诗,

他是写给他新的情人的,

我是写给我悲哀的心的。

爱情的账目,

要到失恋的时候才算的,

算也总是不够本的。

已经不爱我了吧!

尚与我日日争吵,

我的心潮破碎了,

他分明知道,

他又在我浸着毒一般痛苦的心上,

时时踢打。

往日的爱人,

为我遮避暴风雨,

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

让我怎样来抵抗?

敌人的攻击,

爱人的伤悼。

他又去公园了,我说:

“我也去吧!”

“你去做什么?”他自己走了。

他给他新的情人的诗说:

“有谁不爱个鸟儿似的姑娘!”

“有谁忍拒绝少女红唇的苦!”

我不是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