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院中对棋
那抹身影转身离去,虽然看是平静,可脚下微颤的步履将她心底的欲逃之意暴露无疑,阮七决看着下一瞬间空空如无的门口,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老夫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这才将阮七决的心神给拉了回来,阮七决好奇芸妈会如何教授苏苡欣庄内的规矩,便忍不住前来一看,没想到母亲换作无外人时与他平时的语气说话,而芸妈亦没有教授苏苡欣任何规矩,让她出现在这里,好似仅仅让她修缝那幅刺绣的意思。
看着望着刺绣愣神的儿子,老夫人只得无奈的叹息,他的儿子何等的骄傲,让他承认为一女子所动,谈何容易?只得给他搭个台阶下了,一把扯过他手里的刺绣,老夫人说:“决儿,夜已深,为娘要休息了,你明日也要忙碌,早些回去歇息罢。”
阮七决眼神难得一丝不定闪烁,拱了拱手,“是,娘,孩儿先告退了。”
阮七决离开了,芸妈说:“老夫人,庄主果真对五夫人动心了,您瞧,方才他眼神都变了,虽是一瞬,但老奴从小看庄主长大,一定不会看错的。”
没有直接回应芸妈的话,老夫人叹息片刻后说:“也许苏老爷将女儿嫁到淅然山庄来,根本料不到她会受尽苦楚罢。”
“您是说苏老爷不知道杨小姐的身份。”芸妈扶着她的身子转身,启口疑问。
老夫人抚着手腕上搭着的刺绣,“天下谁人的父母会如此狠心?若是知道杨语淑的事情,他定然后悔莫及罢,苡欣这样的女孩子,世间少有,只可惜命不好,希望决儿能早日为她做些什么,若非如此,她的一生,该是何等的凄凉?”
夜深人静的安静,若无人在身边,苏苡欣定然是害怕的,此时惟有远处路过一队巡视庄内安危的执事,便只有她一人置身里曲延的回廊,内心的恐惧油然而升,她能做的,惟有环着双臂,安慰着怯怕心说不要害怕,苏苡欣,你要坚强。
龙飞轩独自坐在花园小亭中赏着清冷的月色,觉得有些困了,便踏上花径准备回房,没想到刚走上曲廊,就看到苏苡欣一脸的苍白,神色紧张,有些担心出事,便上前喊住了她,“苏小姐。”
因着苏苡欣神智绷得很经,被倏然的一声喊唤,自是惊得浑身打颤,猛然的回眸,摒住呼吸借着廊檐下的灯笼的光芒,逐渐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对不起,苏小姐,在下可是吓着你了?”
闻言,好似没有恶意,苏苡欣的防备渐渐的缓了下来,微欠了欠身子,“龙公子有礼。”她记得在宴台上邹清清是这样唤他的。
龙飞轩心中莫名一喜,她竟知道他的姓氏,“苏小姐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为何脸色如此苍白?”他自是记得芸妈临走时将她一起带走了,可她身上没有伤痕,难道是挨训?
苏苡欣摇了摇头,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她此时心中所虑。
龙飞轩虽未成亲,但接触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了,深夜之中,一女子独行,且脸上皆是不安的惧意,且脚下的步筏策乱,这只有一个解释,她……害怕了,笑了笑,“苏小姐,我看在夜已很深了,你一个女子行走难免有些不安全,这样吧,我送你回去可好?”
苏苡欣实属无奈,可是这样着实不便,轻声的拒绝着,“龙公子好意,苡欣心领了,只是苡欣已作冯妇,不敢逾越惹人闲话,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
然龙飞轩却拦住了她的身子,拱手言道:“在下是七决的兄弟,你虽是妾侍,但在下亦该唤你一声嫂夫人,既有嫂夫人之称,这样便不会不妥了罢?”
苏苡欣沉思了片刻,龙飞轩的话自是不无道理,且自己此时确是不能再耽搁了,料想小蝶已急得焦燥不安了罢,“如此,有劳龙公子。”
龙飞轩微退了一步让出路来,“嫂夫人请……”
身边有人壮胆,苏苡欣的步子自是毫无顾忌的加大了些。
望着前面瘦弱的身影,龙飞轩有一股说不出的难过,眸光不时的瞟向身后,他知道有人跟来了,亦清楚下午在花园里的那阵感悟并非错觉。
小蝶站在初尘居门口,灯笼昏黄的光芒耀在她焦急不安的脸上,想出去找小姐,又害怕小姐突然回来见不到自己,不时的来回渡步,夜风中,吹起她几缕青丝飘扬。
终是看到有人影朝这边走来,再看到是小姐时,悬着的心仿佛一下子着了地,含泪冲过去紧紧的抱着她,“小姐,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小蝶了。”随即又打量着她全身,“小姐,你有没有受伤呀?那里疼,快告诉小蝶。”
苏苡欣捧着她的脸,让她安静下来,“小蝶,对不起,又让你为我担心了,放心吧,我没事。”
“真的吗?”于小姐的话,她总得持怀疑态度,为了不让自己操心,有时就算有事,她也不会承认。
苏心欣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的点了点头,“是真的没事。”抬眸勉强挤出一抹笑看向龙飞轩,“是龙公子送我回来的,你不要在如此不安了,让龙公子瞧见了笑话。”
小蝶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朝着龙飞轩行了一礼,“小姐最怕夜深人静一人独处了,多谢龙公子送小姐回来。”
龙飞轩笑笑,“小蝶姑娘客气了。”
拉着小姐的手,小蝶说,“小姐,很晚了,快进去休息吧。”
点了点头,苏苡欣冲着龙飞轩再次一笑,“多谢公子相送,请早些回去吧。”说完,与小蝶一起进了初尘居,门棱在下一瞬间便合上了。
龙飞轩敛下脸上的那抹笑意,轻轻的叹息道:“你说她是你取回来让语淑撒气的,那你可有看过语淑对她撒气的方式?”
从暗处走出来的阮七决,月光下,披着一层淡淡薄光,没有回应龙飞轩的问话,而是将眸光深遂的看进了初尘居里,随即耳边,又响起龙飞轩闻似不带情绪的话,“你没见过,今日在曲廊里我见过了,为何她父亲犯的错要让她来承担,而且她竟然于她父亲的所作一无所知,你不觉得她很冤枉,很无辜么?”
于龙飞轩此时的话,阮七决的神情有些许的异变,犹记得他上次用这样的口吻与自己说话,那是静清过逝的时候,也是他此生惟一与自己改变说话的方式,现下,他第二次用这样的口吻与自己言语,阮七决自清楚他想到什么,因为静清,就是让人冤枉而死的,阮七决转过身子,边走边言道:“八王爷送了一坛好酒给娘贺寿,想不想尝尝?”
龙飞轩怔许多后,会心一笑,随即跟了上去,话里带着感激与兴趣,“有好洒当然不能错过了,我可不管你明天有多忙,今夜不醉不归。”
散了一背飘逸的青丝,看着铜镜中苏苡欣的样子,小蝶莞尔笑着:“小姐的发丝永远都像绸缎似的,奴婢最喜欢替小姐梳头了,顺顺滑滑的握在手里,感觉真好。”
苏苡欣捋袖掩唇,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你这丫头,就是嘴甜。”
能看到小姐笑,小蝶就开心了,小姐不说在雪珠苑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就不问了,听闻小姐语声含笑,应是没受什么委屈才是,继续为她梳着头,不经意间,却看到小姐手腕处多出一只色泽鲜亮的粉色玉镯子,那镯子真是好看,可这不是小姐的东西呀?“小姐,你何时多出一只玉镯子?这镯子真漂亮。”
铜镜中的苏苡欣神色略敛了些,却蕴着一丝如春风拂枝的暖意,取下来拿在手里,浅浅的勾起唇角,“这是老夫人送的,她说没从京里给我带什么礼物,就将这玉镯给了我。”
“老夫人?”苏苡欣语音未散,小蝶迅速接下她的话,“老夫人送的?可是小姐,您头一次见老夫人的时候,你不是觉得她不喜欢你吗?怎么会送你这么好看的玉镯子的?”
轻轻的摇了摇头,“是我误会老夫人了,而且有些事情不能只局限于表面,其实老夫人是位与娘亲一样和蔼可亲之人。”
小蝶闻言,内心更是多了一分喜悦,“太好了,小姐有了老夫人送的镯子,就不必怕杨小姐找麻烦了,如果她来找小姐的不是,咱们就亮出老夫人送给小姐的镯子,保准她得吓回去,未来庄主夫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听老夫人的,小姐,你说是不是?”
苏苡欣一听,不禁内心惊得一颤,谁也不保证自己不会在淅然山庄残存余生,杨语淑注定是要当淅然山庄未来的夫人,此时关系已是这般紧张,若自己不加以收敛,以后怕是连片刻的清静都将成奢望了罢,自己已是淅然山庄之人,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且残生已定,自是无所谓,可小蝶不能跟着自己过一辈子,她才十六岁,将来她会有自己的家,会有自己的夫君与孩子,决不能受自己的连累。
将玉镯传到小蝶手中,苏苡欣严肃的对她说:“小蝶,将这玉镯收起来,以后决不可再提此事,更不能再说将玉镯拿出来吓人的话。”
小姐很少用这样的表情与自己说话,难道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吗?疑惑的看着小姐,“小姐,小蝶不明白,难道小姐不怕受委屈么?”
委屈算什么?与她的未来相比,自是她的未来重要些,起身看着她,脸上凝重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带着自责的口吻说着:“小蝶,你七岁就跟我在一起,可以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现在姐姐嫁人了,至少让姐姐为你做些什么罢。”
小蝶依旧看着苏苡欣,那懵懂的眼神显然还是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小姐,小蝶还是不懂。”
抚着她的脸,苏苡欣内心泛滥着无数的纠结与惆怅,“傻丫头,不要想得太多了,快把玉镯放起来,记得我方才的话就可以了,知道了吗?”
缓缓了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明白小姐的意思,可是小姐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讲话,每次用这种语气与自己讲话,都一定是有什么重要意思,郁闷自己脑子笨,想不通小姐话里的意思,闪烁着眼神侧身,走向了一旁的衣柜……
夜风拂走了浓厚的阴云,漆黑如墨的天幕上,点缀着颗颗耀眼闪烁的晶莹,仿佛是银河中,让太阳光照得波光粼粼。
次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给春季的寒意带来了些许温暖,连拂过庭院中新抽芽枝头的风,都变得柔和起来。
穿过透风花墙飘来的喜悦之声,虽是淡淡的,却不难想象出寿宴有多热闹,倚窗看着停在枝头上的两只小鸟腾飞离开,眸光一直随着它们,直到消失不见了踪影,苏苡欣才敛下眼来。
小蝶轻轻的走了进来,虽不想打扰小姐的清静,却不忍看她一袭倩影落寞,“小姐,前面很热闹,要不要去凑凑?”她知道小姐不会去,此时自己说出来,不过是无话找话。
苏苡欣缓缓的摇了摇头,“身置淅然山庄,本身就是多余的,那里自是更不会有自己的位置。”
小姐又开始惆然若失了,走到她的身畔,小蝶说:“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现在庄内这么忙,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
斜眸佯怒瞪了小蝶一眼,被她的提意惹得发笑,“死丫头,可是又想受惩了?难道前些日子的教训还不够你记一辈子的吗?”
小蝶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是,小姐,奴婢知错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至盆栽一侧,“小蝶,我看院子里有许多的鸟雀,你去拿些米过来,咱们在院子里喂喂。”
“是,小姐心眼就是好。”小姐笑了,她比什么都高兴。
片刻过后,苏苡欣坐在院子里,散落些米粒在地,不一会儿,就有鸟雀飞来吃食,还不是的抬头作势警惕。
空气中依然弥荡着喜庆之色,眼角看向鸟儿们吃食的笑意不禁敛了下来,往日里母亲做寿,虽然不若淅然山庄这般大肆铺张,总算有自己承欢膝下,热闹非凡,如今嫁来淅然山庄数月未见,不知母亲身子可安好?父亲遇冷就会痛的腰可有缓解?好想回家看看,就若父亲心在狠,也不会将女儿拒之门外。
小蝶端着热茶踏过门槛,悄然的盯着小姐满脸的怅色与忧绪,跟着小姐这么多年了,自是清楚小姐在想些什么,勉强自己唇角携笑,走下台阶,“小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苏苡欣眨了眨眼,远游到天际的思绪好似收了回来,小碗里的米没有了,被小蝶出声一惊,鸟雀们也都扑翅离开,将小碗搁到石台上,苏苡欣接过小蝶递上来的茶碗,眸光却看向院角一处嫩绿的枝条,幽幽的说着:“已时至三月,府中那些花儿怕是都开得研了罢。”
小姐又在想家了,往年此时,小姐总会在花园里抚琴弄花,与老爷夫人一起共享天伦,“小姐放心,府里的花一定都开了,赶明儿奴婢找个机会回府,去折几株桃花过来。”
她玩笑了,连她都走不出这淅然山庄,小蝶有何本事出得去?小蝶如此安慰,只会让她更忧郁而已,却不能让她为难,喝了口茶水,唇角掀起一抹淡笑,“小蝶,去把棋盘拿出来,我们好久都不曾有机会一起对弈了。”
小蝶本想拒绝,因着每次她都会输得一塌糊涂,可是如今诗书棋琴乃是小姐仅存的消遣了,分分心也好,总比小姐胡思乱想强多了,点头后转身进了屋子,少顷抱着棋盘出来搁在了石桌上,还半开玩笑的说:“小姐,你可要手下手情呀,小蝶虽然总是输,可你也别让奴婢输得太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