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西部文学文库-走出沙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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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西海固的兄弟姐妹

从银川坐五点左右的车,车走得很慢。一群朋友们说好了在西吉一个停车的三岔路口等着接我。朋友们有种田的,有跑小买卖的,有清真寺里学习阿文的满拉。

天气有些寒冷,我身上裹着件十多年前一青海骑兵朋友送给我的黄大衣,大衣的羊毛完好如初地温暖着我的身子。

到达西吉县城时,夜里九点多了。我身上带着个小灵通,这东西只要一出远门就哑了。有人曾笑话我说,人家连幼儿园的孩子,拾狗粪的腰里都别着一部手机,你却还拿着一个小灵通。我舍不得扔,我知道我是一个重情义的人。我不愿意抛弃,是因为这里面有感情的成分。

我正想着,联系不上那些朋友我该去哪里呢?当天天阴着,刮着风。当我刚从车上下来,凛冽的寒风就吹打着我的脸面。黑暗中,有一大群人把我紧紧包围了,朋友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冬天的寒冷,使得他们像寒风中的鸟抱紧翅翼一样抱紧胳膊。我在朦胧的夜色中感受着他们的亲热,一股热浪在我的心里翻腾着。

在穆萨哥家,他们把一面炕铺得好好的,并且用火追得特别热。他们知道我喜欢热炕。我上炕坐定后,大家有的围坐在炕沿边,有的坐在地下的凳子上。炕上,在我面前已经摆上了炕桌,油香、馓子上来了,羊肉粉汤上来了。今天是古尔邦节,我是在银川礼完拜匆匆赶回来的。

吃完饭,大家有的和我要谈文学,有的要求我把这写一下,把那写一下,再不该写什么等等。我悉心地听着他们的声音。我靠在枕头上,有一刻,我觉得我有些瞌睡了,眼皮打架,在那里犯困,但是他们的热情却不减,依然在激情澎湃地讲述着、议论着。我觉得那炕的温度和他们的讲述就像一曲催眠曲,让我感到安然、轻松、踏实和满足。我不再感到疲惫。后来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盖着被子,身边已没有一个人。炕的温度却是那么宜人,令我陶醉在这温暖里。这下,我扯展身子睡下了,心里想着这些年所认识和接触的朋友。大都是一些很重情义的弟兄。前几天,我还和从新疆回到银川的尔萨哥在一起聚会,他那美丽赢人的黑葡萄一般来自异域的大眼睛的妻子——我们的嫂子,从几千公里的新疆给我们带来了甜得发晕的葡萄供我们一直吃够。那样的礼物在我们聚会的时候端上桌子,使我们在银川的这个寒冷的季节感到无比的兴奋和自豪!尔萨哥的老家在同心县,羊绒生意从原来的小买卖已经进驻全国各地,并且打入国外的市场。那次聚会,还有尔萨哥的朋友哈萨克斯坦的富翁阿布都大哥,以及新疆的回族歌唱家苏尔东先生,大家谈经济,说文化。那样的沙龙和彻心彻肺的交流痛快着说不成,隆重着难以言表。

我还想起我西吉的好兄弟赫凯,前年我来西吉,他在供电餐厅摆了一桌招待我,气氛很热烈。但是这次回来却不能见上他,我感到非常难过和遗憾。赫凯兄弟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但是他脾气不好,太倔强了,啥事情都不能让他屈服和低头,所以就一老吃亏一老吃亏,一吃亏还就是那大亏。我曾经狠狠地批评他,为啥就不能圆滑变通一下呢?为啥就认死理撞那南墙根呢?大丈夫能伸能屈,可他就是听不进去,谁要是成群结伙地撵着欺负他,他绝对让他们占不上便宜,所以就闯祸,把人能担惊死。其实,我赫凯兄弟他是个好人,是个同情穷人、受苦人和弱者的人。他对那些要饭的人出手非常大方,每次都要给足钱让去美美吃一顿。我以前比他还犟,但是我现在学规矩了,遇上个事情先想着自己吃亏,去尽力成全别人,让别人占个上风头,让别人趾高气扬吧。唉,一想到赫凯兄弟,一想到不能在这里听他讲过五关斩六将,真让人感到扫兴和郁闷。

还有我的小学同学马继伯,他是西吉的政协委员,自治区的青联委员,而且主持着一方的宗教事务。每次我到他家里去,都要带上一大帮五湖四海的文人墨客,而且必在他那里吃饭。他家里的饭做得特别香,凡是在他家吃过饭的人都说香,走后念念不忘,还经常打电话向我念叨,我说你们如果想吃了就来吧,我感觉就像是在邀请别人来自己家里一样有理和理直气壮。继伯家的饭千人万人来吃,那么清爽可口,那么干净,那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啊!而且,做饭的人都把自己沐浴得干干净净,这是对吃饭的客人最高的尊敬了!那一年,自治区的领导在虹桥饭店为我们两个设宴,那是因为继伯姐姐工作的事情,要从重庆调回银川,领导很重视。本来是我们的事情,反而让领导请我们俩吃饭,饭后他笑着说我的面子咋那么大。我也笑着说,这是因为碰上了有水平的领导,赏识我们两个嘛。后来事情就办了。但是,说实话我自己的事情上我却总是不好意思向爱护我的领导张口。有时候,想一想朋友就是这样啊,人活在世上,就是个情义嘛,就是活着个朋友的势嘛。这些年,由于文学,我结识了天下许多的弟兄,张王李赵,姓什么的都有,身上分文没有的时节,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人接待,都可以自在地转上几天。

但是这里,我只就说说我西海固的弟兄。我学良大哥是个英语专家,那年法国的汉学家德耐塞女士给我来信,她一直从事研究我的小说,我拿着她的信让学良大哥给我翻译和校正她用英文书写的地址。学良大哥为了方便我,给我专门写了好多信封,让我放着慢慢用。他这些年一直关注我的写作,只要哪里看到我的消息总要给我发个短信祝贺和问候一下,让我在远方时时感觉到一种温暖和关怀。去年,我要走一个乡下了解一些素材,想着他怕是升了官,能给我找一辆车。其实,他那个单位是个没有车的单位,算不得什么官,他找是给我找了,事后我才知道他是自己掏腰包为我租的,我的心里又感动,同时又有些过意不去。我盼着他们这样的好人仕途上都能够顺一点,少一点挫折和坎坷。

我的佘家的尔里兄弟出车祸去世已经好几年了,我的心里一老疼着他,那是小时候放羊放牛耍下的朋友,情谊与那半路里的相好不能比,他家里的光阴不好,这是乡下深山里的一种现状,条件所限,没有办法。以前,我每次到乡下,他都带着我转,他从小就很抬举我,我也很连念他。去年我去尔里家所在的乡下,见到他撇下的两个娃娃,可怜得很。我当时想着生命的脆弱,物事的变异,布尔兄弟让我给他写几句话。我学古人写了一首诗,依然记得:风华当年忆旧友,秋风吹梦到沙沟。朋友故去月儿嫁,一样伤心两样愁。

我的国荣兄弟在团委工作,听说是给尔里的娃娃赞助了让读书呢。国荣这些年做了些积德行好的善事,他联系外面给西吉赞助的上学娃娃有成百上千了。我一直感动着想给他写点文字,但是疲于应酬的我,总是因没能完成我心中这个夙愿而内疚呢。听说他今年参加公务员考试,我希望他能考上。关于尔里兄弟娃娃的事情,我准备啥时给尔萨大哥说一下,让给赞助些钱好好读书。尔萨大哥在西海固已经赞助了三十多名学生,这是他遵照八十岁的母亲的话做的事情。他是一个孝子,这也是我敬重和交往他的原因之一。

我在宁夏西海固的弟兄数不胜数,有工人、农民、生意人、干部、领导,也有寺门不出一心只在精神上寻找寄托的念经人,他们从事不同的行业,在不同的战线工作,有时候想一想,觉得我的势真是很重啊!过了一会儿,我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转着看县城的变化,但是还有好多的兄弟姐妹在等我聚会,我知道他们在等我。我不能让他们感到失望,不能枉然了他们的深情厚谊。

我在路上走着,心里默默地想,有些朋友这次是不能告诉了,如果知道了不去见见,他们是会批评的。那就等着下次吧,下次一定看望他们——我西海固的兄弟姐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