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们预谋你的离开预谋不了你的归来
干冷的一月，还没落雪。韩泉坐在花坛的花岗岩边沿上发呆，眼前是和尹川一起打过雪仗的广场，曾经的欢声笑语隔着三年的悠悠岁月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四年，对有些人来说不算长，但对韩泉来说，绝对不算短，至少让她沉淀了也学会了很多以前不曾领会的东西。她不知坐了有多长时间，总之回过神来时手脚冰冷，她跳起来，跺脚呵手。
等身体回暖，她抓起身边大得不象话的挎包，麻利地往肩头一挎，一边撑开挎包检查里面的资料以便确定还有多少工作因为在这里发呆而没完成一边歪着身子急冲冲地向前走，还没来得及把包合拢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肩膀。她去势太猛来不及收脚，被撞得一个踉跄，刚发出尖叫，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掌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有力地一带，她摇晃着站稳身体。
“谢谢！”她一转头，震惊地对上了一双惊讶的眼睛。她立刻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但惊讶只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一掠而过快得还未捕捉到什么就变成了淡淡的笑意。
“尹……川……”她低低地喊出这个名字。她怕自己看错了人，因为这个人穿着考究的正式服装，举止帅气成熟而略带沧桑，而他眼里的笑意……是冷的。这不是她熟悉的尹川。
那个象尹川的男人淡淡地问：“没弄疼你的手腕吧？”
“不、不……”韩泉心跳的声音震得耳鼓嗡嗡响，“请问……”
“没弄疼就好，再见。”男人显然不想听她多说，他看上去象是个很难接近的人。
“我的意思是……”男人已走开好几步，步履矫健，没有丝毫留恋。韩泉张着嘴，要说的话一出口就被冷风吹散，淡而无味，她哆嗦了一下，怕冷似的抱紧自己。
走出一段路后她又回身定睛凝视男人远去的背影，鼓足勇气大喊：“尹川——”男人越去越远。也许……他真的跟尹川这个名字没有一丝关联。韩泉很失望。
尹川的步伐节奏不变、速度不变，一步一步稳定坚决地向前，虽然在韩泉喊他时有过刹那的犹豫。他最近才回来，回家过四年漂泊后的第一个团圆年，只是想出来走走，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完全没意识到。重新回到这里，有许多回忆不想记起却油然浮现眼前。
他没注意到有人急匆匆撞过来，及至撞上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也没发现是他熟悉的人，因为被他扶住的这个人与他现在正在想着的那个人有太大差别，穿着朴素到毫不起眼，直到她扭头与他眼对眼时他才惊觉这么不巧地碰到的人竟是他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这个时间碰到的韩泉。心里瞬间涌出千百种滋味，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总之很不舒服，他在一秒钟的惊讶后想也没想就采取了排斥的态度。
本来他就不想遇见她，过完年就走，再也不用同她碰面。老房子已经卖了，搬了新家，他以为从此无须再为她烦恼，谁知回来后却逃也逃不掉地猝然撞上，尽管他万分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感到他还牵挂着她。然而，如今的他再不是当年犹豫彷徨只要站在她面前就无所适从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的他了，他摈弃了一些东西，也学会了一些东西，他不会再给自己思量的时候，想做就做、要走就走。
她犯的错该她自己承受。
“只要在一个城市里难免会碰上，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段之介倒在沙发里研究尹川的脸。
“她变了很多。”尹川窝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椅里支着额头。
“怎么变？越来越漂亮？”
“不，是越来越……简单。”
“简单？”
“她好象把那五十万花光了或者是根本没用。”
“你估计是哪种情况呢？”
“她在工作，很勤奋的样子，完全象个职业女性。”
“那么就是她还没用那五十万，四年里花光五十万未免太夸张了，而且职业女性的形象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立起来的。你希望她怎么做？”
尹川把手放开，坐直身体：“她怎么做我不想知道。”
“行了，别骗自己了，这四年来你没放浪形骸而且郁郁寡欢就说明你还记挂着她，被你这样念念不忘我都恨自己错投了男人胎。”
“之介，我……”尹川徒劳地寻找合适的字眼来表达他此刻的感受。
段之介笑起来：“尹川，我没想劝你。”
“我不想她再来打搅我。”
“放着好好的五十万不享受居然还跑去工作，谁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呢？”
“我以为她已离开这里。”
“真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
“四年了，她应该已经找到她理想中的归宿，跟着她期盼中的有钱丈夫迁到更发达的城市，还会到处去旅游，她说过她喜欢玩。”
段之介大笑：“你还是耿耿于怀啊尹川！”
“四年没有长到可以淡忘一切。”
“如果她悔过自新了你还会选择她吗？在她没结婚的前提下。”
尹川恼火地说：“不要再跟我说她了，她犯下的错不可原谅！”
段之介不以为意地笑着说：“是你先跟我说起她的。尹川，我知道你心里很乱，没关系，我帮你慢慢理，直到你能搞清楚你在想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难道以后碰到她你还装做不认识她吗？一次可以，多了就不灵了。”
“我不相信还能再碰到她。”
“这个世界上的事很难说清的。”
尹川不解地问：“你不是很反对我和她在一起吗？为什么今天语气转变了？”
段之介收起玩笑，正色回答：“我不喜欢看你折磨自己，反正都是堕落，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堕落热闹。如果她肯悔过，你们都还有希望。‘拜金女回头金不换’嘛。”说着说着，他又油嘴滑舌起来。
尹川黯然说：“我找不到信心给自己机会，也无法说服自己给她机会。”
“随缘吧。”段之介闭起眼。
“你说什么？你说你碰到尹川了？”一听到尹川的名字，舒雅的心一紧，意外得差点咬到舌头。
“我没说清楚，”韩泉抱歉地摇手，“我是说我遇见了一个很像尹川的男人。”
“有这么巧的事？”
“千真万确！我发誓！”韩泉举起一只手。
舒雅沉吟：“你怎么能肯定他就不是尹川呢？”
“气质不同。”
“有什么不同？”
“尹川是个很温和很善良的人，但那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很冷淡，根本不认识我。”
舒雅提醒她：“你想尹川在经历了那件事销声匿迹四年后再见到你还会温和善良地对你笑吗？你不也变了很多？没多大改变的是我吧。”
韩泉怔住，费劲思索。
舒雅试探地问：“如果他真是尹川，你会怎么做？”
韩泉冲动地回答：“就把他追回来！”
“如果他已经结婚了呢？”
韩泉张口结舌，随即颓丧地垂下头：“那还能怎么办。”
“就这样放弃？”
“如果他已经结婚我再去打搅就不好了，他会更恨我。”
“那么你呢？还继续独身吗？不打算找个归宿？”
韩泉苦笑：“舒雅，我们还不能确定他就是尹川呢。”
“至少你有点相信。”
“是希望。”
顿了顿，舒雅说：“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你也该为川川想想，她需要个爸爸，毕竟她是尹川的孩子，就算尹川跟这孩子没父女的缘分你也该为她另找一个爸爸吧，你不能老让她在单亲家庭里生活，完整的家庭对她的人格健全很重要。”
“我……”韩泉理亏，“总在想尹川会不会回来。”
舒雅不客气地指责：“如果他一辈子都不回来呢？”
韩泉惘然：“会吗？”
“就算他会回来，”舒雅郑重地说，“你已经等得够长了，这四年来你一直在努力，有再大的过错也该原谅自己了。”
韩泉擦擦眼角：“我想听他亲口对我说他原谅我了。”
舒雅叹气：“那我们就祈祷你碰到的那个男人真是尹川。”
韩泉气馁：“可他不认我。”
“交给我好了！”舒雅义不容辞地向她保证，“我会找人尽快调查清楚，有什么消息马上告诉你，如果真是他，我想尽办法也要为你们制造见面的机会！”
韩泉紧张地说：“如果他已经结婚就不要打搅他了！”
舒雅看了她一会儿，说：“好吧。”
韩泉更紧张：“如果他还没结婚的话请不要告诉他他有个女儿！”
舒雅吃惊：“为什么？他知道比较好一点。”
韩泉哀伤地说：“我不希望他知道有个女儿后看在女儿的份上可怜我才对我好。”
舒雅扶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她：“放轻松，韩泉，我们还不能肯定他就是尹川呢。”
眼泪一下涌出来，韩泉哽咽着说：“我希望他是！”
“好了、好了，”舒雅赶紧递手绢给她，“多久没看你哭了！快擦干净，我们该去幼儿园接川川回家了。”
韩泉醒悟：“是的。”
舒雅笑着说：“有个干女儿的感觉还真好。”
韩泉含着泪满怀柔情地笑着附和：“是啊，有了川川生活就完全不一样了。”
“总算你和尹川没有白恋爱一场。走吧。”韩泉慌忙把眼泪擦干，她们一起走出舒雅的办公室。
一个星期后，舒雅出现在韩泉的工作间，兴奋难捺：“韩泉，你梦想成真了！”
“什么？”韩泉心跳加速。
舒雅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他果然是尹川，还没结婚，你有希望了！”
一直期待的突然成为现实，韩泉简直不敢相信上天会这样垂怜她，话也说不连贯：“真、的吗？”
“真的，你等着我的好消息，一有机会我就通知你，你可千万要抓住。”
“谢谢你！谢谢你！舒雅！”韩泉抓紧了舒雅的手。
“没关系。”舒雅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
下午接了川川出幼儿园，韩泉和舒雅一直在笑，川川牵在她们俩中间，蹦跳着好奇地问：“妈妈、干妈妈，你们怎么这么高兴？”她已经三岁多，活泼可爱、口齿伶俐，扎着两支羊角丫的小辫，随着她的动作翘来翘去。
韩泉笑着说：“因为妈妈碰到一位很久没有碰到的好朋友，所以很高兴。”
“哦——”川川似懂非懂，并不深究。
舒雅宠溺地问：“干妈妈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好！”川川一蹦老高，她和妈妈一样，喜欢冷天里吃冰淇淋。
韩泉板起脸：“不可以吃太多。”
“知道了。”川川做个鬼脸。
“好，今天晚上干妈妈请客。”舒雅拉开车门。
“哦——好哦——”川川哧溜钻进车内。
韩泉在女儿身边坐下，抱着女儿看着她酷似尹川的脸，思绪不觉又回到尹川带着她在寒冷的天气里满大街找冰淇淋的那年那月。
“尹川，市区的几位老战友聚会，说什么也得去。”段之介打电话给尹川。
尹川不放心：“真的不是商业性的聚会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绝对不是！怎么样，去不去？”
“既然是老战友聚会当然要去。”
“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下午我来约你。”
挂了电话，尹川回到餐桌边，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方型的餐桌上铺着花纹精致的桌布，窗帘还未拉上，落地窗外是围着乳白色栏杆的阳台，上面养了几盆尹爸爸喜欢的花草，站在阳台上可以眺望城市灯火璀璨的夜景。客厅很大，装修古典高雅，天花板正中垂着细枝的水晶灯闪闪发亮。老房子里昏暗的景象只留在记忆里。
尹妈妈关心地问儿子：“什么事？”
“之介打电话约我去参加老战友的聚会。”
尹爸爸嫌妻子多事：“儿子有自己的事，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他已经是大人了。”
尹妈妈瞪丈夫一眼：“我怎么能不操心，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尹爸爸心虚，含糊地说：“儿子条件这么好还怕娶不到媳妇？”
尹妈妈理直气壮：“条件好怎么还一个人？”
“急又急不来。”
“不急就更不来！”
尹川什么也不说，闷头吃饭。
尹妈妈不放过他：“川儿，你怎么还不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呢？”
尹川把爸爸说的话照原样搬出来：“急又急不来。”
尹妈妈也还是用那句话顶回去：“不急就更不来！”
“我知道。”
“知道这次回来就别再出去了，认真地谈个女朋友。”
“不行，妈妈，我和之介在外地的事业还需要进一步发展。”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啊？”
“会有这么一天的。”
尹妈妈敲碗：“尽快、尽快！”
“嗯。”尹川点点头。
“舒雅你说，我的头发是束起来好还是披散着好？”韩泉坐在舒雅房间里的梳妆台前紧张不安地审视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脸色太差，以前撩人的气质尽失，真不知道尹川看到这样的她还会不会动心。
坐在地毯上玩积木的川川天真地说：“妈妈怎么样都好看。”
舒雅坐在摊开好几件试穿后不满意的衣服的床上，由衷安慰她：“川川说得对，你怎么样都好看。”
“是吗？”韩泉疑惑地摸自己的脸，“怎么看都象营养不良的样子。”
舒雅笑：“韩泉，我们今天是去偶遇，不是去赴约，如果打扮得太隆重很容易穿帮的。”
川川好奇地问：“干妈妈，什么是偶遇？”
舒雅耐心解释：“偶遇就是不小心碰上了。”
“妈妈要去偶遇谁？”
“一位很久不见的好朋友。”
“是妈妈上次说的那个人吗？”
“是的。”
川川爬起来，跑到韩泉跟前摇晃她的腿撒娇：“妈妈，我也要去偶遇。”
韩泉抱起川川哄她：“川川乖，妈妈和干妈妈也好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识我们，等我们见过他了再带你去见他好吗？”
川川很不情愿地嘟起嘴：“妈妈要见的是阿姨还是叔叔？”
韩泉微微一愣：“是叔叔。”
川川象个大人似的点头：“那你告诉那个叔叔说川川想见他。”
“好的。”眼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韩泉赶紧避开川川，假装在镜子前整理头发。
舒雅知情识趣地把川川从韩泉腿上抱开，边哄她边抱出门去：“川川乖，妈妈的头发还没梳好，你去和保姆玩，晚上让保姆带你在干妈妈这里睡觉，你乖乖的不闹干妈妈就带冰淇淋回来给你吃，好不好？”
“好。”川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要巧克力豆。”
韩泉在梳妆台上伏下身子。
过了好一会儿，舒雅回到房间轻声感慨：“也许他们之间存在着看不见的血缘感应。”
韩泉振作地抬起头：“尹川却不一定感应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要不带川川一起去吧？”
“不，”韩泉细心地梳自己的头发，“我想单独面对他，直到他肯原谅我。”
舒雅看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
韩泉比开始更紧张：“舒雅，你说我们是比他们去得早好还是比他们去得晚好？”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
“唉——你呀，不是说我错了就是说不知道。”
“我怕去得晚了会因为知道他在里面而表现不自然！又怕去得早了万一他进门的时候看到我会掉头走掉！你说该怎么办呢？”
“你的顾虑都有道理。”
“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最好让你自己来拿主意，想想清楚。”
韩泉思索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我们早点去吧，找个隐蔽的位置，最好能看到门口。”
“呵，通常你一眼能看到门口的位置他进门时也能一眼就看到你。”
“哦……那……”
“门边有个卡座，围着半人高的围栏，围栏上还有花草做掩护，进门的人通常不会注意那个角落，但坐在里面的人却可以看到门口。”
韩泉惊喜：“你已经都想到了。
舒雅微笑：“我只是比你了解酒店的布局一点。”
“谢谢你，舒雅，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帮我。”韩泉握住舒雅的手。
舒雅倒有些不好意思，用轻快的笑声掩饰过去：“谁叫你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韩泉万分诚恳地加重语气：“真的！谢谢！”
舒雅的笑意加深：“你能和尹川早点有个结果就行了。”不然，总觉得亏欠了他们。
把车停进酒店附设的地下停车场后，段之介和尹川一起走上酒店的长条台阶，迎宾小姐恭敬有礼地为他们拉开高大的玻璃门，里面辉煌的灯火隔着透明的玻璃映照出来。
服务生迎上来：“请问几位？”
段之介回答：“已经订了九号桌。”
“好的，请随我来。”
“其他的客人到了吗？”
“还没有。”
等他们从面前过去了，刻意举着茶杯遮住脸的舒雅不动声色地悄声说：“来了。”
韩泉背对着大门，动都不敢动，更别说回头了，生怕一不小心让他发现的自己，问话时她的声音在发抖：“要不要现在过去？”
舒雅依然不动声色：“不能急，就他们两个人他们可以说走就走，等他们的朋友来了有人替我们拦住他们时再过去。”
“有人肯帮我们吗？”韩泉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舒雅轻声回答：“当然，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们今天有聚会。”
韩泉困难地咽口唾沫：“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别太紧张了韩泉，来喝茶。”舒雅为她斟满茶杯，其实她的手也在抖，茶水差点泼出来，“你看看，你一紧张害得我也紧张了，这可不好，万一他们的朋友还没来我们就暴露了会拿不出良好的心态来面对他们的，振作点，韩泉。”
“好的。”韩泉捂住脸，松开时有了笑容，“这样行吗？”
“还不是最好的。”舒雅也在整理情绪，她比韩泉冷静得快，说完这句话后马上恢复常态。
“我再试试。”韩泉闭眼回忆以前和尹川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渐渐的，她觉得以前温和的尹川又回来了，如果她去跟他说话，他一定会象以前那样微笑着对她。
看她面部表情慢慢松弛，舒雅为她鼓劲：“就这样，韩泉，你做得很好。”
“行了。”韩泉睁开亮闪闪的眼睛，侧头娇俏一笑。
舒雅欣慰：“好了，活过来了。”
号桌边，尹川专注地看着桌面上的茶具，想起从前在阳光大酒店做门童时的岁月，就是在那里，他的人生逐渐偏离原有的轨道，越滑越远。用段之介的话说就是误入歧途，不知道现在算不算回归正轨了。
段之介不想他一直沉思下去，于是没话找话：“怎么样，这里环境还不错吧？”说完了又后悔，问什么不好干嘛问这个。
尹川没介意：“还不错。”
段之介把菜单递给他，乘机转变话题：“先点菜，等他们来了直接开席。我们确实来得早了点，东道主还没来呢。”
“对不起，不该这么早就催你来。”
“没事，出来活动活动没什么不好。”
“还是你点吧。”尹川把菜单还给他，“我吃什么都无所谓。”
“好、好。”段之介只好低了头在菜单的字里行间搜来寻去，颇为头痛，就怕点的菜不合将来的客人们的胃口，最终把菜单丢开，对等在旁边的服务生说：“先来点你们店里的特色菜吧，其他的菜等客人们到齐了再说。”
“好的。”服务生恭身退下。
一回头，看到尹川在发呆，好象在倾听什么，段之介好奇地问：“怎么了？”
尹川做了个手势，继续听了一会儿才回答：“好象听到有人在说话。”
段之介失笑：“这里到处都有人在说话。”
“不，是比较熟悉的声音。”
段之介更加好奇：“是谁？”
尹川却摇头：“算了，不可能有这么巧。”
“你以为……”
“大概是我听错了。”
段之介烦恼地“啧”了一声：“尹川，我觉得你今天有点疑神疑鬼的，从我去你家约你开始，你在想什么？”
“我总觉得……会遇到什么人……”
段之介舒展眉头：“什么人？不就是你最不想见的人咯。哪会有那么巧？放心吧。”
尹川还在惴惴。
段之介忍不住说：“我看是你想见她吧，真要想见就去找她呀？何苦撑着。”
尹川默然不语。
这时，由陆大筌领头的一群人呼啦围到桌边，热情地和他们握手：“好久不见了！”段之介和尹川也起身积极响应。
陆大筌握着尹川的手拼命摇晃，大声说：“尹川，你变了很多啊！”
尹川感染了他的开朗，笑着说：“你也变了。”
陆大筌发出爽朗的大笑：“我吗？胖了！我知道。”
等大家坐定正在轮流点菜时，一个女人的声音雅致地响起来：“陆大筌、尹川，原来真是你们，几年不见我都不敢认了。”
尹川立刻脸色苍白，笑容迅速褪去，因为在舒雅身后，他看到了笑容灿烂极力掩饰心慌的韩泉，她的目光直直地停在他脸上。段之介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们，想不到尹川的预感竟然真的实现了，看来他们终究是缘分未尽哪！
“哎呀呀，这么巧，来、来、来，一起坐。”陆大筌赶忙为她们拉椅子。
“谢谢！”舒雅优雅地坐了，又拉韩泉在身边坐下。
陆大筌问：“这位是……”
舒雅笑着回答：“她是我朋友，也是尹川的朋友。”
陆大筌看看韩泉，又顺着她的目光看看不苟言笑的尹川，察觉出他们间的异样，赶紧打起哈哈：“哈哈，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韩泉忽然走到尹川身边，忐忑但坚定地问：“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段之介迅速起身拦住韩泉，不快地代替尹川回答：“早没什么好谈的了。”
韩泉难过地凝视不说话也不看她的尹川：“我想听他自己说。”
段之介用手肘碰碰尹川的肩：“你就说两句吧。”
尹川没反应。
段之介对韩泉摊开手：“没办法，他没话跟你说。”
舒雅笑微微地嘲讽段之介：“你可真多事。”
段之介霍然瞪住她：“你才多事！都是你害的！”
舒雅不气不恼：“你很碍眼。”
段之介嘿嘿笑：“我要是碍眼那全世界的人都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尤其是你！”
舒雅挺高兴：“我承认，以前是我不好，不过今天你这个样子就是你不好了。”
段之介呛人地顶回去：“你管我好不好！”
一桌人都插不上嘴，全部戚戚然不知该怎么做。
又是陆大筌从中周旋：“你们有话好好说，把酒言欢、把酒言欢嘛。”
韩泉一直看着冷脸抵触的尹川，猛然提高声音大喊：“我道歉！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她面孔涨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整个大厅里的人都被震住，一时寂静无声。
舒雅吃惊地扶住她的肩，低声劝慰：“冷静点。”
尹川还是那么冷漠，然而紧握成拳头的双手却藏在桌面下颤抖。
韩泉拿开舒雅的手，噙着泪前进一步，护友的段之介紧张地一挺胸脯，不肯让开。
舒雅忍不住了，冲过去一把把他拽开，气咻咻地说：“你给我让开！”反正做淑女解决不了问题干脆不做淑女了。段之介被她拽了个踉跄，跟着她闪到一边，惊魂未定似的对着她眨眼睛，反正是没再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去。
韩泉抹着眼泪恳切忏悔：“我知道我错了，请你原谅。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自食其力，就象你说的那样，自己养活自己，我学会了很多事情，完全把以前的想法抛弃了。那五十万我没用，真的没用！我对不起你，不期望你还能象以前那样对我好，但我恳求你的原谅。请你……”她伸出手，“求你……原谅我，否则我一辈子不得安宁。尹川……尹川……求你了……”尹川紧咬牙关，面部表情极其复杂。所有的人都紧张地期待着。
舒雅气得发疯：“你哑了吗？尹川！”
段之介一下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开，小声警告：“你少添乱，你添得乱还不够多吗？”
舒雅恨得真想一口咬下去，但她忍住了。
“这就乖。”段之介把手松开，重新焦急地关注事态发展。舒雅也一样焦急，很快就把段之介对她的不礼貌忘记了。
“尹川……尹川……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韩泉不顾一切地在尹川面前蹲下身，扶住他的膝盖，哀切恳求，“请你……求你原谅我！原谅我吧！”她泣不成声。
尹川俯视她泪水滂沱的脸，恨她，想推开她的手，但更爱她，更想拥她入怀，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淡淡开口：“我原谅你，让一切都过去吧，我们都好好生活。”
韩泉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哭泣，也忘了欢喜，因为事情的结局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一直奢望着他会与她和好如初。
“走吧，”尹川痛心地说，“我原谅你了。”
韩泉整个人微微发抖：“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尹川笑了，冷淡的笑：“你太贪心了韩泉，因为你的贪心事情才会变成今天这样。”恨意瞬间占了上风。韩泉还在发抖，还在凝视。尹川轻轻拿开她的手，就象当年轻轻地为她拍去身上的雪粉。他受不了她的颤抖。
韩泉缓缓起身，笑容凄美：“谢谢你！我安心了。”然后，她无声地穿过寂静的人群走出酒店。迎宾小姐呆得忘了为她开门，是她自己把门推开的。
舒雅走过来，撑着桌子边缘克制地对尹川说：“我想你有权知道，韩泉的钱都捐给了希望工程建了希望小学，在你的老家和她的老家，用的是化名。这几年来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我开始欣赏她。还有，”她语气深沉，“你们有个女儿，你可以去一医院旁边的市委幼儿园看她，她叫韩川川，在小三班，明天不是休息日。她……很像你。”快速地说完这些话，舒雅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尹川震惊，脑袋里嗡嗡响，不能思考；耳朵里也嗡嗡响，不能分辨任何声音，只有嘴里发出喃喃的声音：“女……儿……”他茫然地问段之介，“你听清楚她说什么了吗？”
段之介不可思议地回答：“她说你有个女儿。”
“会吗？”
“明天去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听说长得很像你。”
“女儿……”尹川望向韩泉走出去的酒店大门口。
冲出酒店，舒雅慌乱地四处搜寻，意外发现韩泉就靠在不远处的灯柱上发呆，灯光同她的身影一样寂寞。舒雅奔过去：“韩泉，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韩泉勉强笑笑：“我们答应了川川要买冰淇淋给她吃。”
“对啊，差点忘了！”舒雅夸张地大喊，感到自己从没有过的笨拙，她拉住韩泉的手，“走吧。”潜意识里怕她忽然跑掉。
她们一路沉默地走进地下停车场。发动车子前，舒雅忍不住问身边的韩泉：“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想……回乡下去。”韩泉笑容清淡，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川川呢？”
“带走。”
“可是，她还需要上学，难道你想让她成天在野地里疯玩吗？”
“也许那样她会更快乐。”
舒雅无奈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说：“好吧，我不劝你，但希望你不要那么做出决定，毕竟你这一走要舍下辛苦建立起来的所有的东西。”
车子驶上马路，韩泉憋不住哭起来：“一点希望都没有……”
舒雅轻声说：“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舒雅的车驶远后段之介和尹川随后也出现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也是在发动车子前段之介忍不住问身边沉默的尹川：“你打算怎么办？”
尹川的声音很冷静：“我要去看我的女儿。”
“然后呢？”
“带走她。”
“那韩泉怎么办？”
尹川紧闭着嘴，好半天才回答：“我还不能肯定我想怎样对她。”
“如果你只带走孩子，我敢说韩泉会跟你拼命的，毕竟孩子是她带大的。”
尹川低吼：“难道让她跟着她妈妈长大后也去学着向有钱男人搔首弄姿吗？”
“可她已经改过了。”
“谁知道？谁能证明？”尹川激动地反问，“她为什么要经过那么多伤害和痛苦之后才能醒悟？”
段之介叹气：“她已经受到惩罚了，尹川，起码说明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女人。”
尹川以沉默抗议。
段之介摇头：“别说我没劝你，尹川，你也不想再次经历许多伤害和痛苦之后再来醒悟吧？”
尹川一震，冷静了很多：“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不想下结论。”
“总算正常一点了。”
车子驶出停车场。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