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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睡去,突然因为梦中的一道白光而醒来,额头上细细碎碎的汗珠在阳光下格外的柔亮。
窗帘上忽闪忽闪的光芒像是醒来时茫然的思绪一点点被慢慢吞噬在深海中的记忆里。
是否有这样的感觉呢?
一个人,一个你的心里念着千千万万次的人在偶然之间真的又重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那么,怎么办呢?
是可以从容地微笑说‘你好’还是落荒而逃呢?
……
*** ***
雨后的空气沉沉的流动,林荫道下是被风雨吹乱的嫩嫩的叶子踩在脚上有着沙沙的感觉。
两个影子投在斜长的身后,一边深一边浅。
身材修长的美好少年身边是一个低着头的长发少女。
两个人的手中都是一本相同的‘泰戈尔诗集’,黑色的封面,金灿灿的字迹。
突然,少女停下脚步,眼神倔强地看着少年。
少年也停下脚步,低头俯身看着女孩,眼睛里流出温柔的光芒来。
“我到了。”凌南烟的眼睛看着穆唯,就像是对上口形一样声音低沉地说着。
穆唯的眼睛看着远方的一栋楼,果然,女生的宿舍就在穿过林荫道的尽头不远处高高地屹立着。
“是啊。”淡淡的语言从穆唯的口中吐出,好像是细细的沙子一样湿滑。
可是该怎么办呢?
还不想离开你啊……
“我们出去聊聊好吗?”终于说出压在胸腔里的一丝气流。
可是,可以吗?
凌南烟看着自己白色的鞋子,上面粘着一块灰色的泥土,雨后显得湿漉漉的。
穆唯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在光线柔美的林荫道里,风沙沙地吹过耳边,少年弯下自己的腰,他细心地为凌南烟擦去鞋子上的灰尘。
心里的某一根线在这里轻易地拉动了。
听见了时光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耳边像磨盘一样滚动,沙沙的轮轴微微灰色调。
定格在春末夏初的交叉线上远远地盘旋。
手帕已经脏了,穆唯迟疑着是否应该扔掉。
少女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微微抖动,凌南烟拿过小小的白色手帕的绿色边缘:“我帮你洗干净,谢谢你。”
穆唯站起身怔怔地看着她。
到底是变了,这种几乎用光年也量不出来的距离把他和她隔在了两个区域,一黑一白。
“没关系,我们……”
话在这里突然停止。
细细碎碎的树叶之间,摇晃着斑驳的树影,一条一条彩霞缓缓地射下来,一片浅淡的红晕。
在那片红色的曲调里,站着一个男孩子。
圣漠冷冷地看着,身体仿佛被僵硬住一般立在那里,风吹过刘海,有些刺眼,轻轻地眨一下,眼睛微微的痛。
“圣漠……”想要说的话在第一时间冻僵在嘴唇里。
“南烟,要回去吗?”圣漠淡淡地开口。
凌南烟握紧粘有泥土的手帕点头:“好的。”
“那,走吧。”圣漠说完转过身但是并没有离开,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到来,凌南烟走到他的身边,用力挽住他的手,轻柔地说:“走吧。”
在柔和的夕阳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彼此辉映着。
而穆唯,仍旧像三年前一样,一个人看着两个人交缠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走出了视线,走出了生命,团团的空洞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地袭击……
……
默默地两个人。
夕阳下,成群的小鸟儿飞回巢穴,大片大片的,在天空中呼啦啦地张开翅膀,羽毛在空中优美地滑着各种弧线。
“他和你说什么?”闷闷的声音透着上方的注视滚动下来。
“说——”凌南烟微微一笑调皮地回答:“他说他喜欢我。”
“那你呢?你怎么说?”圣漠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微微的恐慌,心里的某一个角落竟然因为她一句小小的玩笑而喘不过气来,什么时候,就这样,被禁锢了……
心中本来有一粒种子。
因为遇见她而慢慢地发芽,吸收了阳光雨露,慢慢地成长起来,绿色一点点地浓郁出框架来,可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要将他辛苦培养出的嫩芽连根拔起。
这种感觉,是害怕?是保护?还是,因为不确定……不确定这根嫩芽到底是向着哪一个方向成长起来的?
大片大片的空虚狠狠地击打着他的思绪,于是中断了。
“我说——”凌南烟轻轻地微笑一下却没有延伸到深邃的眼睛里,她无比认真地看着他说:“我说,我很喜欢他。”
清晰地感觉到放在她细瘦肩膀上的双手微微缩紧。
圣漠看着她,没有说话,那眸子里所深陷的黑色浓烈地吞噬着,无休止地扩散……
轻轻地,一个淡淡的吻落在圣漠冰冷干裂的嘴唇上,就像是清澈的水一样缓缓地滑进嘴唇里,润湿了那里干枯的土地,缓缓地换来了生机。
一股极其温柔的暖流淡淡地滑进他的身体里。
圣漠黑色美丽的眸子诧异地一闪。
凌南烟安抚地微笑,头轻轻地靠在他宽宽的肩膀上寻求着一丝安全,是的,他总是给她安全的感觉,所以,无论到了多么危险的时候,她也不会害怕了。
凌南烟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夜晚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大大的眸子里全部是他一个人的影像,被缩成了无数倍。
“可是……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凌南烟埋在他的胸口淡淡地说。
过了不知道多久,圣漠的手搂住凌南烟的肩膀,可是,他分不清楚,是他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是她的肩膀在颤抖?
长长的头发顺着圣漠手指的缝隙伸出来,在晚风中飘摇。
是的,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尽管,她永远也不会喜欢上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一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是吗?
她只是清晰地记得三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他把她带离了黑色的深渊。
而且永不忘记,于是,从此命定一生。
埋在他的胸口,不想让他看见她湿了一脸的泪水。
*** ***
对于选举学生会的会长,在清音学院几乎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两个高高的牌子,红色调的底色,金色的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穆唯,大一,工商管理系。
圣漠,大一,工商管理系。
所有的人排着一道长长的队伍,清音向来支持的是自由选举,弃权的票必须拥有足够的理由,两个透明的箱子,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票,一张接着一张,像是雪花一般落下。这是在清音里少见的,才仅仅大一的学生就拥有了如此的人气是不容易的,于是,教授和理事长坐在后台观望着。
每一票落在箱子里,旁边的电脑就会多出一位数字,两边电脑的数目是交替上升的,票数越来越多,透明的箱子里大大小小的纸张翻来滚去。
圣漠和穆唯静静地坐在一旁,有些好笑地看着无聊的游戏,本就没什么价值的,有价值的,只是旁边的那个人而已。
当长长的队伍绕过一圈之后,所有的人都盯着大屏幕,银色的屏幕滚动着,等待的时间是十五秒。
十四秒。
十三秒。
十二秒。
……
随着时间的越来越近,两个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看着那蓝色的等待条幅越来越短,第一次,分出的胜负,到底是谁赢?
凌南烟坐在远远的长廊上,看着银色的屏幕滚动,心里好像塞了一个巨大的气球慢慢地开始膨胀起来,在还有几秒的时候轰然炸裂,满地的碎片,她狠狠地呼吸几下空气,手中的票已经攥的出了细微的汗水。
一个红色的爱心跳出来。
结果。
穆唯得票数:13568票。
圣漠得票数:13568票。
多么整齐的数字,在大屏幕上各占了一个亮点,庞然大物般地被放大,还是相同的结果。
圣漠讽刺地撇撇嘴唇。
穆唯轻轻地皱眉。
忙了这么久,还是和最初一样。
主持人茫然地站在那里,拿着麦克风问:“请问刚才迟到的有谁没有投票。”
众人看着彼此都疑惑地摇头。
突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来。
白色的连衣裙轻轻地飘扬,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安静的天使般静静地在人间释放出美丽。
圣源轻轻地微笑一下,小小的酒窝慢慢地浮现出来,她走上主席台,脸颊微微红润地低声说:“对不起,我刚才迟到了,所以没有投票。”
主持人像是看见了什么希望一般眼睛瞬间大亮,“好,现在请你投票,你一定要想好,这是最重要的一票……”
圣源犹豫地看着大屏幕的票数,然后看着不远处坐着的哥哥说:“我的这一票,投给圣漠。”
于是,在浑浊的眼光之中圣源慢慢地将自己手中的票投在了圣漠透明的箱子里,电脑突然地一闪,然后整个屏幕变成了红色的四个字‘圣漠胜出。’
阳光细碎凌乱地照射下来,整个会场一片光芒。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说:“这次的学生会会长已经选出,是圣漠……”
……
奇怪的感觉像是穿越了身体的每一个小孔般在凌南烟的心底慢慢地盘旋上去。
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穆唯,一个好的角度,唯美的侧面尽显无遗。
一丝柔软的光轻轻地打在穆唯的眼睛里,他茫然地看着天上,云彩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巨大的棉花糖。
“等一下。”宛如天籁之音。
瞬间,所有议论的声音都停止不见。
在光芒盛大的光点中央慢慢地走出一个女孩子,金色的浅浅的轮廓有些恍惚看不清楚。
慢慢地,容颜在阳光下一点点显现出来,波浪卷的长发,空灵的眼睛,小巧的鼻梁,淡泊的嘴唇,那么柔美的一道光线在她的身上缓缓地发射出去,那么长,那么灿烂。
“怎么了?”主持人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凌南烟淡淡地看着前方的两个人,不同的光泽从两个人的周围扩散。
“你要说什么?”
“我有两件事,一件……”凌南烟从口袋中拿出干净的手帕递给穆唯,手指僵硬在空气中:“还给你,谢谢。”
生硬的话语停留在空气里,有着淡淡的沙哑。
穆唯愣愣地接过手帕,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睛中没有光泽。
“还有一件事是……”稍稍愣了一下她仍旧固执地接着说:“我还没有投票。”
主持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请你投票。”
凌南烟忽略过圣漠的目光,她走过两个人,一步一步地跨向主席台。
阳光照射在两个透明的玻璃箱子上面,格外的纯净,像是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她的手放进左口袋。
圣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穆唯挺直了肩膀。
但是。
手指的触碰,凉凉的空气在口袋与手指之间跳跃。
其余,什么也没有。
没有那张渗满了汗水的票?
难道在刚刚走来主席台的时候不巧弄丢了?
原来想要紧紧抓住的,却在不经意间早已经丢失……
凌南烟的眼底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很浓的一抹忧伤积淀在身体里,巨大的河流翻涌而至淹没心脏。
溺水了,周围什么也没有。
她的手指在口袋中慢慢地握成拳头,还是,什么也没有。
“对不起,我把票弄丢了。”
风沙沙地吹着叶子,一片混乱的节奏。
阳光洒在脸上竟然有种刺眼的明亮。
凌南烟疾步地跑开。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来面对,就像是一个小偷般慌忙逃窜,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看见,只是想快步离开,躲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默默地守着心里的那片空白。
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风中。
圣漠淡淡地看着她,她是他生命中的唯一阳光,可是,她却不想照耀着他。
议论声像是地上的碎纸片一样纷纷扬扬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想投票给谁?毕竟,她是圣漠公认的女朋友,她也没有反对过,可是,刚才圣漠已经胜出了她没有必要再来投一票,除非……
一切,都让人那么不懂。
穆唯的眼眸淡淡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就像是生命中的唯一养分迅速消失一般。
悲伤,那么孤单。
*** ***
密密麻麻的小树林里,凌南烟坐在草丛上。
树叶与树叶之间留下的一道狭长的缝隙,天蓝的几乎有些苍白,云朵一个一个的缓慢地飘着。
什么时候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天空了,宛如透明的一个水池,波光粼粼,有着无数美丽的精灵在摇晃飘荡,最接近天堂的颜色就是蓝色吧,那么无暇美好。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她微微地皱眉推开盖子,显示的是“圣漠”。
“喂,圣漠,有事吗?”
“你在哪里?”低沉地问。
“小树林。”
“我马上过去。”
“不要!”很干脆的拒绝声毫不犹豫地从凌南烟的口中说了出来,以至于她自己都很吃惊。
沉默了许久,沙沙的信号的声音在手机里格外的清晰,圣漠问:“那什么时候回家?我在家里等你。”
凌南烟看着手表,说:“不用等我了,我今天回家会上三楼星辰的画室。”
“……”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圣漠的手紧紧地握着手机,眼底的灰色越积越浓。
“圣漠,如果你想问我……”凌南烟愣了一下说:“如果你想问我刚才投票的事情的话我无法回答你,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为什么?”
“我的票丢了。”
“如果没丢呢?”
“没有如果,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最后的选择是什么……”说完,凌南烟挂断了手机。
树叶细细梭梭的声音盘绕在她的脑海中,如果没有丢呢?会毫不犹豫地投给圣漠吗?会为了不让穆唯输而又转投给穆唯吗?脑中一片混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月的树林自然的一片新绿,却深深地像是画笔一样着重了颜色,毫不见底,乌黑而混浊的空气里一片深渊,找寻什么,都是茫然无力。
她仰头看着天,是你帮我做的选择吗?
可是,这,真的是对的做法吗?
慢慢地脑海中涌出了一大片冰凌,冻僵了思绪,已经慌乱了的节奏,是继续错下去吗?也或者根本无权阻止……
不久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转身离开……
……
梧桐树连着梧桐树,宽大的叶子遮住了阳光的影子,仰头看过去,墨绿色的苍穹,偶尔有几只白色的鸽子飞过。
凌南烟的白色裙子微微沾了些许绿草的汁液,她走在林荫道上,长长的卷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阳光柔媚的洒下来,金色的丝线一根一根地跳跃。
突然?
“站住!别跑,你这个烂东西!”刺耳的尖叫声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微乱。
一个狼狈的女孩跑在前面,长长的头发零散地落在身上看不清面容,满是灰尘的衣服在奔跑中洒向天空无数的尘埃。
“别跑,你他妈要是有种的话……”不堪的语言慢慢地穿越空气传到了凌南烟的耳朵里。
“站住!”
“你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前面的女生似乎没有听见般奋力地向前奔跑,头发在奔跑中颤抖。
凌南烟静静地站在那里,时空仿佛慢慢旋转起来,斗转星移般地瞬间挪动,缓缓地把记忆烧了一个黑色的窟窿。
那么深,那么黑的颜色,浓浓的滴落下来。
乌黑的弄堂。
湿漉漉的地面。
年久失修的几盏亮不起来的路灯。
以及晚上到处弥漫着的香水和香粉味儿。
……
“你要是再跑我就废了你,臭婊子!”
婊子?
压抑在心底的空气缓缓地堆积在凌南烟的胸腔里,眼底湛蓝如海水,她勾勒起唇角,讽刺的微笑荡漾在苍白的面容上。
多么熟悉的字眼?
曾经这两个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跟着她的生命,一路走来,永远无法泯灭。
记忆泛黄,有些褪色的纸张,唯有这两个字清晰可见。
婊子,婊子,婊子……
猛然的,一种强大的愤怒火焰在心中升起。
熊熊燃烧的光芒,一切都化为尘土般的灰烬,像是一种火山爆发后的岩浆正在汹涌澎湃而来。
慢慢地流淌,剧烈的温度,疯狂的火焰,吞噬了生命般到达了无止尽,陷入了糜烂的深渊沼泽,逃脱不出。
风轻轻地吹过梧桐树叶,阳光下叶片相互触碰,纹路清晰可见。
凌南烟冷冷地站在那里,目光里,是一片灰色的阴暗。
狼狈的女孩躲在她的身后,畏畏缩缩。
面前三个气喘吁吁的男孩红着脸愤怒地指着那个女孩说:“你以为你跑得了吗?老老实实回来和大爷我认错,我保证不打你——”
“够了!”
凌南烟冷冷地打断,目光是一种凌然的冰霜,似乎凝结了千年也不融化,这个女孩的身躯娇小,气势如此不凡,三个男子彼此看着彼此,最后还是气势汹汹地直起了腰。
一个男子淫笑着说:“好漂亮的小女孩啊,是不是想和我们去喝酒啊?”
凌南烟淡然地看着男子,沉稳的冷静好想一块块坚冰般透明,她感觉到身后的女孩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裙子,她轻轻地说:“怎么不掂量掂量自己,你们也配陪我玩吗?”
声音像风一样轻柔,但是话却像针一样刺耳。
“你,说,什么?”另一个男子咬牙切齿地问。
“你有耳疾吗?很抱歉,我从来不欺负残疾人……”
“你再说一遍!”男子大声地怒吼。
凌南烟轻轻地微笑:“看来你的耳疾很严重。”
“你……******……”男子抡起手准备狠狠地扇下去,突然,另一个人用力地抓住他的手慌张地阻止:“不可以。”
“为什么?”
“她,她是……”说着,他小声地在那个男子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瞬间,男子的脸白白红红交替着,手悬在半空中,放不下。
凌南烟问:“你们是昔翮的人吧?他就这么放任你们胡作非为的吗?”
“我,我……”三个男孩子脸上红成一片,很小声地说:“我们不是故意的,请南烟小姐原谅。”
“原谅?”凌南烟看着身后的女孩:“怎么原谅?原谅你们的诽谤她是婊子吗?”
这个词像是针一样狠狠地扎透了她的心,很深很深,深到,血流不出来。
三个男子软绵绵地恳求,“对不起……请原谅……”完全失去了狐假虎威的气势。
清淡的一个字飘出来。
“滚!”
好像是特赦令一般,三个男子的眼睛发亮,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阳光闪闪发亮。
一片温柔的光线里,两个美丽的少女四目相对。
眼睛里忽闪着泪水的光芒,星星点点,睫毛被风风干了泪水。
“谢谢你。”声音轻得好像是雪白的丝纱缓缓地从天而降。
“不用。”
“我……”欲言又止。
凌南烟淡淡地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女孩,她的头低垂着,双手相互绞在一起。
“他们……”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是她还是问了:“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妓女?”声音在风中冷冷地传递着,她清晰地看见眼前的女孩子颤抖一下。
“为什么?”凌南烟又问着,是不是声音已经忘记了,忘记了曾经的那一种惨淡的苍白?
女孩泪眼朦胧的看着凌南烟,梧桐叶外的苍穹,是一望无际的天蓝色,无数的光斑在明明灭灭地闪烁着,碎乱了地面一片深深浅浅。
不知道过了很久,清晰地听见空气里传来正面学校广场的黑色大钟的声音,摇摇晃晃地震动。
“因为……”女孩低着头,泪水悬空地滴下一滴,口齿干涩:“因为……我的妈妈,是妓女。”
惊雷般的震惊在凌南烟的脑海中炸开,乌烟瘴气的一片废墟,刺痛缓慢地从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伸出触角来,攀爬,发芽成长起来。
妈妈,是,妓女?
妈妈,是,妓女。
……妈妈……妓女……
为什么总是觉得在‘妈妈’这个词的后面加上‘妓女’两个字是何其的庸俗?难道这不是一个养家糊口的职业吗?或者说这和‘我的妈妈是老师’‘我的妈妈是工程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但是,为什么,除了辱骂,还是辱骂……
无尽的悲凉从无边的天空中像雪一般纷纷地落下,覆盖着整个世界,冰冷的一片,尘埃漂浮,世界慢慢沉睡,露出虚伪的面容。
凌南烟的眼眶干涩微疼,阳光太刺眼,她轻轻地揉了一下。
“我知道,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女孩始终没有抬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始终落的不停,手柔软的骨头几乎已经绞得泛青色。
凌南烟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天空的云缓缓地从她的上方移动,斜长的影子黑乌乌的一片。
云淡风轻。
阳光透过缝隙,所有的纹路清晰可见。
凌南烟缓缓地说:“有什么呢?我也是妓女的女儿……”
女孩慌乱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睛里满是一种不可置信地情感,嘴角微张:“你说什么?”
凌南烟无所谓地笑笑说:“可是我一样活得很好。”
细细的温暖缓缓地穿越周身麻木的神经,一点一点地浮起柔软来,就像是一根铁棒放进极度高温的锅里,最后出现了可延展性的铁丝一般。
女孩子怔怔地看着凌南烟,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凌南烟微微叹了一口气,找寻了这么久,总以为世界的她是被整体所孤立的一小片黑色的区域,如今,才发现,她迷了路,她的人生也有命运相同的伙伴。
她伸出白净修长的手说:“你好,我是凌南烟。”
“凌南烟?”女孩似乎被吓了一跳,“原来,你就是凌南烟,怪不得他们这么怕你……”
凌南烟冷笑:“他们怕的不是我,是圣漠。”
女孩害羞地伸出自己的手,但因为全部是灰尘她有些犹豫着,凌南烟却覆盖住她柔软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很纤细。
凌南烟轻轻地淡笑,女孩也轻轻地笑着,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阳光洒在地面上,奇怪的光斑蔓延。
风安静地在林间飞舞,许多奇形怪状的灰尘静静缤纷。
“我,我是黎杉。”
“哪个杉?”
“黎杉的杉喽。”
“……”
*** ***
夜色阴沉。
浓浓的乌云厚厚地遮住了黑色漫无边际的天空。
凌南烟躺在床上。
一道闪电惊雷般的记忆炸开。
空茫茫的一片尘埃,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
浓厚的血光,一把刀,狠狠地插进美丽少年的身体里,深到无法预测的距离。
漫天的血迹,身上,手上,地上,记忆里,痛苦里,悲伤里,全部都是被凝结在一起的浓厚的血腥味,恶心的感觉明显的在胃里翻搅,似乎已经涌出酸水来。
满地的血泊,流成了一条悲伤的河,穿越了心底最阴暗的那个区域,撞击着某处脆弱的呼喊。
妈妈,妈妈……
白寥寥的空气,在空中留下一串串白雾,蒸腾在记忆里的模样渐渐变的苍白,母亲躺在白色的床上,永远沉睡了……
……
狠狠吐了一地的酸水,满头的大汗在夜晚透明的宛如珍珠。
凌南烟抱紧自己的双腿,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泪水混着汗水交融在软绵绵的床上,乱了一地的记忆。
栀子花苞静静地透着月色审视着她的美丽,却不知,这是凌南烟最痛苦的四月。
痛苦就像是无数的小飞虫停留在骨髓里,随时随地就可以狠狠吸上一口,谁也看不见,但是却随着白细胞的减少而慢慢变得鲜明起来。
……
夜晚,白色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似乎用着非常冷漠的眸子俯视。
窗外的栀子花泛着清幽的白色,有种闪闪发亮的感觉。
星辰一笔一笔地勾勒着同一个人,淡漠似乎是画面的主色调,漫天的浅灰色朦胧一片,深幽的海域,缓缓地漫过思维,一点一点炸裂开出……
五彩的泡泡。
必须要快一些将他心目中的她画完吧?画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微笑……
否则,他,就没有时间了吧……
……
风轻轻地吹过半遮开的窗帘,里面没有来得及贴上墙的画纸呼啦啦地飞起来。
门被打开。
凌南烟苍白的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有些看不清楚。
风渐渐止息,画再次安静了下来,泪水却洒了一脸,凌南烟默默地看着星辰,他专注的侧面好像一个雕塑,宛如完美的一个神的作品。
她轻轻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似乎能听见他淡淡的呼吸声,柔软美好地铺散在空气里。
手不住地颤抖,慢慢地伸过去,环住星辰美好的背部。
明显的一下僵硬,星辰放下手中的画笔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细而冰凉。
没有说话,他们之间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解释或语言,他知道她痛了,于是,他轻轻安抚她的疼痛,让那种沉沉的痛楚全部渗在他的身体里才足够。
钟表一分一分地过,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的声音细碎纷乱。
“星辰……”沙哑的声音有些冰凉:“星辰,抱着我……我好累……”
星辰轻叹一声,他转过身紧紧地抱住她柔软的身体,那种紧窒几乎连空气都穿越不过去。
泪水冰凉地透过星辰白色的衬衫,一片亮晶晶的痕迹。
星辰小心地抚着她的背,柔弱的仿佛是一层干净的沙,风一吹就碎了。
“乖,睡吧,好吗?明天总是会让今天成为过去……”就像三年前一样……成为历史的一片尘埃。
“星辰……”喃喃自语的声音,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仿佛他是一个唯一的温暖,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
星辰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墙上的两个相框,都一如既往的微笑,白色的棱带那么长地悬挂下来。
明天是哥哥的忌日,下个月是凌妈妈的忌日。
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般无助。
已经哭累了的凌南烟睡在星辰的怀里,泪痕还没有干,咸咸的味道染上了空气的清新。
他抱着她,她长长的头发像是瀑布般的水流一样垂落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柔软的白色大床上,盖上了洗得很干净的被子,头发陷在枕头里,她不安地睡着,眉头皱得很紧,呼吸平静。
只有在他的身边她才会这么平静吧,因为,她把他当作亲人。
只是亲人。
外面的星月已经漫天。
天空是一片深蓝,看不出来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还是才在冬天里将到晚霞的夜色。
不久,门锁被扭动。
圣漠走进来,星辰停下画笔。
“已经睡着了吗?”圣漠认真地看着她美丽憔悴的容颜,心里仿佛被扎了一下,很疼。
“是的,过了最近几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现在我把她抱回去了。”几乎是没有商量的语气。
星辰愣住一下点头:“好的。”
圣漠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非常轻柔地将她的头摆放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托住她微微盘曲的双腿,凌南烟整个人就这样在他的怀里安稳下来。
“你继续忙吧,我走了。”说完,圣漠踢开没有关好的门走向了凌南烟的卧室。
星辰看着圣漠的背影,不放心的因素慢慢地在他的心里扩散开来,他跟着走出去,圣漠打开了凌南烟的房间。
星辰皱着眉头,思绪慢慢变得很空,他最终还是回到了画室。
*** ***
关好窗户,窗帘没有一丝缝隙地被拉好。
幽蓝色的房间里淡漠的美少年安静地坐在床上,似乎在想着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还在发什么呆呢?”昔翮坐在他的身边警告:“已经十点了,明天有两节大课还不睡觉?”
“我今天……”
“选票失败了?”昔翮好笑地看着穆唯说:“就算第一次看见你失败也不至于这样吧。”
穆唯惨淡地笑笑说:“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久久的沉默,穆唯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那两个字似乎也迫不及待地从他微微张开薄薄的微凉嘴唇中跳跃出来,那么鲜活的两个字,记忆曾经被缓缓地掩埋。
可是如今因为这两个字而变得无比鲜明起来,一切都是这样,包括他的伤疤。
“南烟。”穆唯惨淡地微笑夹杂着无数的无奈:“我遇见南烟了,她和……圣漠在一起。”后面的字似乎吐出来很艰难,徘徊在齿间很久才跳出来。
有一种酸涩竟然渗进了白净的牙齿。
惊人的沉默,穆唯没有想到的昔翮的沉默,不安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灰点儿,泛黄的记忆碎片中寻找着蛛丝马迹,混乱越来越多,压得空气无法进入呼吸的肺部。
“昔翮……你怎么了?”穆唯淡淡地问,其实,心里也是清楚的吧,从一开始他们都是这样的……
自己所怜惜着的女孩子,脆弱的身躯高高直起的时候,眼睛冰凉如雪水的时候,一切旧时的影像还如此鲜明,可是,她的世界里突然不需要你了,那么,你会不会觉得……失落呢?
还是,不仅仅是失落呢?
昔翮茫然的眼眸慢慢从松散再次凝固起来,他拍拍穆唯的肩膀说:“早些睡吧,晚安。”说完他站起身离开,似乎根本不想谈到这个话题。
或许,真的……
想从他的生命中将她的影像慢慢地淡下去,直到,能够心平气和地看着她,祝福她……
一路幸福……
昔翮在拉门的时候说了句:“明天记得回家,今天你爸看见我要我告诉你的。”
“呃?好的。”
关门声震响了空气。
一个人慢慢恢复了平静,她的那一票,是投给他的吗?可是,这一团谜,是没有谜底的。
昔翮站在走廊上,靠着护栏,美丽的别墅灯火通明地闪耀着,他垂着头,喃喃自语着一个同样的口型。
南烟……
眼睛紧紧地眯起,昔翮偶然发现,这个女孩和原来的轮廓慢慢交错开了。
如果……
你不是凌南烟的话……该有多好……曾经因为一时的怜悯而想要保护的女孩子脱离了自己的世界,不留痕迹地离开,但是,当另一个巨大性的毁灭来临之前,却在庆幸着,幸好,她走了,离开了……
仇恨憋在胸腔里,闷闷地疼,昔翮握紧了长廊的栏杆。
夜晚,更加清冷孤寂。
*** ***
凌南烟的汗水轻轻地滑落下来,干涩的嘴唇里迷迷茫茫地吐不清晰声音,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
圣漠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小心地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了被子里,用手纸巾帮她拭去额头的汗水,他不知道她所要承受的是什么痛楚,只是明白,他会心疼。
那种疼痛不比从他的身上割下皮肉来少一分一毫。
紧紧的皱着的眉头因为旁边温柔地安抚而安静了下来,凌南烟陷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渊。
圣漠的呼吸越来越沉,他站起身打开窗帘,外面一片银灰色的光线,淡淡地透过干净的玻璃反射进来,他眨眨眼睛,微微的酸痛,然后,拿出黑色的钱包,在最角落的一个拉环里,拿出了一个泛黄的苍老的纸张。
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是偶尔的几个字在灯光下还是清晰可见的。
两个清楚的签名,尽管有些零乱。
甲方:白昭楠。乙方:凌清音。
协议内容:捐赠骨髓。
受益人:圣漠。
捐赠人:凌南烟。
时间:1990年8月1日
……
以下的字迹是一些公证处的说明和条件,显得不再重要,所以有些破损,皱巴巴地看不清楚了。
白昭楠,是圣漠的母亲。
曾经,是她的骨髓移植到了他的身体里,于是,他的生命得到延续。
这似乎就是命运,千里迢迢找到她,只是为了,把她疼爱到他的骨髓里,因为,他和她本就合二为一。
他必须爱她,从他接受她的骨髓开始。
那时候,他和她都只有两岁,记忆是那么的淡,而长大后的他也是在偶然间看见这张证明条才得知,本以为生命是自己的,可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寻找她,寻找那个和他的生命捆在一起的人。
幸运的是,他找到了,而她,属于他。
……
只是,这种属于,是永久性的吗?
……
夜晚朦胧一片。
辰星纷繁。
轻轻地扣门声,一声接着一声,手腕的力度很轻柔,似乎生怕是吵到了谁一般。
圣漠打开,穿着白色睡衣的圣源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是一片茫然的雾气,嘴角抖动却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圣源?怎么会来到这儿?”圣漠随手把门关上和她站在走廊里。
圣源淡淡地看着虚掩着的门框,落寞慢慢涌上了眉梢。
“我们的说话声会吵到她。”圣漠注意到圣源的眼神而浅浅地解释着。
圣源看着他,雾蒙蒙的眸子里有一点湿润的光泽。
心里,就无故地疼了下去,嘴角却轻笑起来,像是夏花一样耀眼灿烂。
竟然真的是这样。
因为爱护别人的一句话,自己的心,竟然也可以疼痛的如此无力。
眼前的男孩,她深爱着的男孩,眼睛里的人,十八年来从来都不是她……
偶尔一种可耻的感觉缓缓浮上心头,她重重地咬住自己的唇混着微咸的血腥味儿,他是哥哥,可是,无论这样告诉她自己多少次,爱了就是爱了,就像吸上了大烟一样,永远都戒不掉。
“有什么事情?”圣漠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安地看着虚掩上的门。
“她在睡觉,不会有事的。”圣源苦笑着。
圣漠收回自己的目光,轻轻地抬起手腕,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的位置说:“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今天太晚了。”说着圣漠就要走回房间。
“哥——”圣源轻轻地一声呼唤,就像有一只小飞虫不小心飞进耳朵里,酥麻麻的感觉。
“到底怎么了?”
“如果我刚才不来的话,你会不会一直守着她直到天亮?”
慌张仿佛越来越深的海域已经漫过了身体,窒息感在海与天混在一起的潮湿空气里,洒下了,多少,泪滴。
“傻瓜,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圣漠奇怪地看着她。
眼前的漂亮女孩在冰冷的空气下,白藕般的玉臂轻轻颤抖,倔强的身体站在那里,很固执地说:“请你告诉我,你会吗?”
尽管早已经知道答案,可就是希望他能亲自告诉她。
这是为什么呢?
是希望他的回答能让自己死心还是奢望他留给她一丝活着的光芒?
沉默很久,圣漠微笑地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圣源柔顺的直发,认真无比地说:“会。”
就好像是一只在汪海中行驶的船,就这样孤寂地走着,因为忽略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在一个微浪之间,整个船头开始倾斜,迅速地,沉浸了冰凉的深海之中,连呼喊的声音都来不及。
圣源的眼睛在客厅的灯光下明明灭灭地闪耀,潮湿的眼眶里颗颗晶莹的珍珠镶嵌着,她在这样美丽的空气里柔媚地微笑,白皙的牙齿有些透明。
“你……”圣漠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哥哥,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并不喜欢你?”圣源的声音颤抖。
到底是为了什么,宁愿伤害自己,也一定要留在她的身边?
圣漠的眼眸像是陨星划过天际一般迅速地熄灭了光辉,暗暗地结成了一条线。
“那又怎么么样呢?能够陪在她的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悲伤的话顺着薄薄的嘴唇用力地吐出来,在空气中逐个被压成了碎片。
圣源怔怔地看着她的哥哥,她完美的哥哥,她深爱的哥哥,在她的面前清楚地告诉她,他的爱情,与她无关。
“她喜欢穆唯。”圣源冷静地说:“不过,哥哥,我会帮你。”
“帮我?”圣漠疑惑地问:“帮我什么?”
“我会帮你。”圣源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长长的透明的指甲几乎馅在了肉里,疼痛也会慢慢让疼痛失去知觉……圣源眼眶里聚集浓浓的雾气说:“哥哥,你要相信我,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圣漠看着她,她的脸上平静的好像是一滩水,毫无波澜,可是,他们是双生子,他相信心灵感应的,为什么他突然想撕去她虚假伪装的皮囊,此刻的她在一步步绝望……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圣源转身离开,脆弱的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细细地一道,有些零散。
圣漠想问出口的话被凉凉的夜风吹散了。
窗帘在晚风中飞舞,圣漠走过去,关上了摇曳的窗户。
夜晚,总算平静。
*** ***
圣源是在图书馆里遇到穆唯的。
美好的男孩子在阳光下浑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好像在睡梦中一般淡淡的完美无瑕,少年的眉头轻轻地弯起来,薄薄的唇角,淡淡的灰色透明。
圣源微笑着走过去轻轻地把书放在桌子上。
美好的阴影投射下来,穆唯轻轻地抬起眸子,清水一般的光泽中反射着圣源的小小轮廓。
“圣源?”穆唯的眼睛中透着疑惑。
“穆唯。”圣源坐在他的身边,风轻轻地吹过,少年白色衬衫的味道轻轻地飘过去,好闻极了。
“有什么事情吗?”
“穆唯。”圣源的眼睛闪亮着奇异的光泽,手轻轻地拉住穆唯的袖口轻轻地说:“穆唯,我喜欢你。”
脸红的如一枚桃花瓣。
透明的芬芳弥散。
缓缓的沉默,少年轻轻地抽出自己的袖子,嘴角洋溢着微笑,眸子里却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冷淡。
“穆唯?”圣源慌张地叫了一声。
穆唯站起身,拿起自己手中的书,将它们小心地一一放回原位。
少年的背影那么的落寞,就好像是一个一直在等待的人,等待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没有回头,美好的影子投在了圣源的身上。
门开了,穆唯消失在漫长的走廊里。
那是什么?看见的那抹光泽和黯淡?
如果是他心中的她,那么此刻的结局,又是什么模样?
圣源的眼睛慢慢地沉下来,穆唯,圣漠,你们用生命爱着的女人,是一条毒蛇,她会将你们毫不犹豫地吞噬,然后,毁灭……
可是明明是这样,为什么……
你们仍旧,头也不回地,去追赶她所在的方向?
泪水滴嗒一声落在干净的纸面上。
美丽的书皮,刚刚印刷好的书面上有一种淡淡的油墨香,泪水像是一朵花般打落下来,字迹慢慢变得模糊……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酸涩从身体的四面八方袭来。
哥哥,其实,我早就知道,爱你的结果,是粉身碎骨。
可是,我依旧像你一样,不顾一切。
尽管,你是追寻着另一个女孩的背影,但是我们有着相同的方向,因为,我永远也不想迷失你。
圣源把书放回原位,她站在图书馆的窗户前,薄薄的窗帘像蝉翼一般在舞动,窗户边缘的风细细碎碎,阳光零乱,淡蓝的苍穹是一望无际的悲伤。
乌云已经越来越厚,雨点马上就要降在地面,可是,那会是上苍为谁滴落的泪水?
*** ***
轻微的霞光映透了东边的云彩,淡淡的光芒洒在柔软的窗帘上。
餐桌上,圣漠,凌南烟静静地吃着早饭。
“星辰已经去美术学院了,很早就离开了,说今天好像不回来。”圣漠边吃边解释着。
“是吗?”凌南烟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淡淡的眸子里潜藏着奇怪的光泽,她皱着眉头,小小的眉心拧在一起。
“怎么了?”圣漠问。
凌南烟放下手中白色的碗筷说:“圣漠,我……”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凌南烟深吸一口气说:“圣漠,我想过些日子去看看他们。”
他们的,墓地……
圣漠的手缩紧了一下,他看着凌南烟良久说:“随便你。”
“谢谢你。”总算松了一口气。
圣漠的眼睛里铺设尘埃,很淡很淡的忧伤从他的周身孤独地散发出来。
总是忘不了过去的她,该拿她怎么办呢?
因为她的过去,他没有参与过……
“我今天要去法国。”圣漠安静地说。
凌南烟疑惑了一下,怔怔地问:“为什么?”
“大概是那边的项目有问题,我妈妈让我过去处理一下。”
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轻轻地回答:“哦。”
“大概一个月。”
“……”
“要小心照顾自己。”
“嗯。”
阳光在窗帘中跳跃,顺着一条细缝的窗户,外面是微微泛绿的苍穹,无限地延伸下去。
窗外的柳树嫩芽轻轻地抽出来,一群小鸟飞走,另一群飞来,跳跃,欢叫,如此循环下去,就像是,亘古不变的感情。
“要我送你吗?”
“不要。”很拒绝的声音响起。
凌南烟惊异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深不见底的悲哀滑过,她知道,他生气了,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即使她不会说什么,他也从来没有真的和她生气过。
吃晚饭,安静的空气里微沉的是两个人交错的呼吸。
凌南烟看着圣漠坐在沙发上,眼睛凌厉地看着手中的各种文件,疲惫出现在他的眼圈痕迹中,微微淡红的血丝,似乎在预示着,一夜没睡的事实。
一种歉意夹杂着温柔瞬间溶化在凌南烟冰冷的心底。
凌南烟切了水果,用托盘摆在圣漠的面前,牙签一个一个地穿上西瓜,橙子,葡萄,荔枝。
“吃一口,好吗?”声音里极度地柔软,仿佛恳求一般在圣漠的耳膜边响起。
圣漠疑惑地看着她,不经意地张开嘴唇吃了她拿在他面前的西瓜,细细地咀嚼,甜腻的味道顺着他的喉咙一直滑到很深的地方,泛滥起来。
“好吃吗?”她眨着大眼睛问他。
圣漠怔怔地点头。
凌南烟微笑着拿着另一片橙子喂他,“尝尝这个味道。”
圣漠听话地张开嘴唇,没有办法,他对她始终没有抗拒的办法,无论是怎么样的冷战,只要是她轻轻地一软,他就不再有任何的抵抗力了。
圣漠皱眉:“好酸。”
“真的吗?”凌南烟的眼睛亮亮的。
圣漠怀疑地看着她,说:“你是故意的?”
凌南烟微笑起来,唇红齿白,她躺在他宽大的怀抱里,闭着眼睛说:“那是一个没有熟的。”
“你呀。”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一片笑声荡漾在客厅里,慢慢地旋转起来,一切都宛如明亮的光芒,那种幸福在他的宠溺下无限地像等差数列一般地递增上去。
只是,或许会忘记,幸福,可能会超支。
*** ***
昔翮走在马路上,修长的双腿在马路上刻下一道深刻的影子,他的手中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大大小小的葡萄混乱地摆在一起,相互碰撞。
长季精神病医院。
大大的几个字干干净净地在午后的阳光下闪亮着,五彩的光辉几乎刺痛了眼睛。
昔翮微微泛红的眼角在阳光下留下一抹印记,他沉重地抬起双腿走了进去,黑色的影子在他的身体里折射出很长的一道暗影,那么的冰凉和黑暗。
他熟悉地走到3056病房,刚刚消毒过的空气还留着很浓的消毒水的味道,长长的走廊似乎刚刚被拖过还留有湿漉漉的水痕。
病房里干净整齐,却没有人。
昔翮放下手中的葡萄,他出去问刚刚路过的护士:“你好,请问一下,这个房间的病人呢?”
“病人?”护士冷冷地看了一下门牌号说:“她最近的病情很不稳定,所以被送到加护病房了,听说她好像在昨天把一瓶消毒水当饮料给喝下去了。”
昔翮的心里狠狠地被击打着一种疼痛,缓缓地蔓延开来。
无尽的巨大河流冰凉地滑过心间,混浊的河水泛着腐朽的臭气,无数种垃圾在这里静静地被淹没。
他跑去加护病房,那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女人,短短的头发上已经印上了斑白的痕迹,细细的皱纹在阳光下一条一条那么的深刻清晰。
带着氧气罩,周围的机械置备发出咝咝的响声在监控着。
安静的病房里。
静静的躺着的女人。
他的母亲。
神志不清,除了一个人,谁也不记得,包括自己的儿子。
阳光丝丝缕缕柔软地照射下来,一片金色的光圈。
无比灰暗的天空,云朵飘着,大片大片的灰色,深深地悲凉。
更大的旋涡在身体里慢慢地凹陷,沉痛的触觉像是藤蔓的脚一般刻在血液力攀爬。
昔翮站在阳光的阴影下,默默地流出泪水。
曾经想要拼命忘记的东西在此刻原封不动地回来占据了一切领地。
无限黑暗的区域。
越来越深的着色,昔翮的心底深深地被一种奇怪的黑色旋风卷到了另一个地域。
那里叫做,复仇!
于是,为了这个,而接近了穆唯……可是为什么,需要伤害的人自己却依旧那么想要保护??
甚至包括……凌南烟。
天空中深深浅浅的云彩暗暗地碰撞了起来,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依然的冰冷河流在脑海中流淌。
空茫的一片,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巨大的悲恨在骨头里铮铮作响。
总以为世界是公平的,总以为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变得很好,可是,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的时候,那种巨大的痛苦就好像是一把大火狠狠地炸毁了你心中构建的一切美好。
于是,绝望的灵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白寥寥的空气,迷茫的雾气在这个世界的尽头不止地弥漫,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前面的光泽,于是,顺着这条悲伤的巨大河流慢慢地摸索。
以为找到了陆地,可以呼吸,才发现,海市蜃楼,一闪而过。
于是,你说,我要报复世界。
深深地,听见一丝颤抖的声音,那么微弱,那么卑微地响起,她,是,自己曾经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啊,于是,又有一点淡淡的光辉照映在心底的小小一片角落。
可是,他知道,一种失去爱的沉痛已经把神经拔去,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在头脑中炸开。
尘埃混乱地飘飞。
世界旋转在悬崖的边缘。
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寻找的勇气。
脚步乱了,故事错了,一切,都在悲伤的河流中那么的湿漉漉的,凉凉的,直到一无所有。
*** ***
乌黑的云彩向远方无边的延伸,大朵大朵的聚在一起,划出微红的天空的几道血痕。
星辰拿着伞,凌南烟走在他的身边。
这是一条上坡的路,很多尘土在风中混乱地飞扬,走过的地方已经大大小小的墓碑,一片孤独的苍凉。
“在前面二十米大概就到了。”凌南烟似乎自言自语。
星辰怔怔地看着她,痛楚到麻木的血液在心里无望地奔腾,脸上却平静的如毫无波澜的水面,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掩藏,而且,越来越深?
一小片阴阴暗暗的地方,交错斑驳的树影下,两个白色的墓碑安静地停留在那里。
时光缓缓地滑过去,指尖流露着细细的缝,那么自然地穿过去,遗落的是一片尘埃的足迹。
墓碑下杂草众生,灰色的泥土松松地各样的形状。
凌南烟呆呆地看着,许久,都忘记了要有什么动作,手中的百合花在风中轻轻地摇摆,淡雅的芬芳瑟瑟地传进墓碑的泥土里,干巴巴的香味。
两张照片,微微泛黄,嘴角的微笑如此寂寥。
星殒。严育红。
轻轻地,手指微微地颤抖,两捧花安静地被摆在苍白的笑容面前。
静默的空气在此刻开始沉淀,心里仿佛有一种巨大的情感在脑海的匆忙中白花花地绕过,一圈一圈,不断地在脑海中像爆米花一样炸开。
那么深,那么深的记忆,带着无数星星点点的悲伤在此刻倾斜而来。
风呼呼地吹,路边的梧桐树哗啦啦地响声,越来越灰暗的苍穹,无数的鸟儿急着回巢。
颜色一深一浅地倒映着,在风里摇摇晃晃,在这里,没有人烟,只有两个孤单的背影。
回忆像是巨大的漩涡,就这样,把她和他,一起吸进去了……
……
那一年夏天,一九九四年。
修长的双腿快速地走动,温柔而美好地带着笑容,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女孩,小女孩已经沉睡,但是不安的眉头依旧紧皱,脸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令人不忍观看。
阳光洒下来,温暖的光线丝丝的动人。
很舒服的床,凌南烟慢慢苏醒过来,看着她的是一个小男孩,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眉毛好长,微微翻卷起来,樱花般的眸子特别的光亮动人,好美丽的小男孩啊。
“你是谁?”星辰真诚地问。
凌南烟看着他久久地才说:“凌南烟。”
“凌——南烟。”星辰的嘴巴里叽叽咕咕的重复着,美丽的额头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你是凌南烟。”
凌南烟点点头。
“那,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吧。”清泉般的声音缓缓地酥麻地进入她的耳膜,她颤抖地看着眼前的男孩说:“什么叫一起生活?”
“一起生活?”小男孩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他皱起美丽的眉毛,手指放进嘴巴里想了很久说:“一起生活就是永远在一起吧……”
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就好像是深处冰窖的人第一次接触到温热的泉水,慢慢地渗进了身体里的每一个活着的细胞。
星殒笑着,高中的男孩总有干净的领口和白净的牙齿,英俊的脸庞升起一滩雾气般的迷茫,他抱起凌南烟,牵着星辰:“我们去吃饭了。”
冰凉的心因为这种亲昵的动作而显得不安起来。
星殒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你们……是谁?”凌南烟声音颤抖地问。
空气慢慢地沉淀下来,干净的声音好像是清泉一般流淌下来,洒在心田上,那里的幼苗刚刚发芽。
“是亲人吧。”星殒认真地看着她说。
亲人。
这两个字像是火苗一样在她的生命里开始燃烧起来,一点一点地燃烧着,不仅有温度还有透明的光线。
“我们,是亲人?”不确定的语气。
“是的,亲人。”星殒的手缓缓地盖住她的,温柔的笑意荡漾在俊朗少年的脸上。
“那么,我再也不用……”
“是的,再也不用。”星殒重重地说着,那惨淡的回忆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慢慢地变淡,孤儿院,已经离开了,那么,就连记忆都不要再回去了……
“你和我一样叫他哥哥啊。”星辰眨着美丽的可以勾人魂魄的眸子说着。
两双筷子同时将热乎乎的菜放进凌南烟的碗里。
暖流慢慢地流淌,外面浅蓝色的苍穹上,有着太阳明明晃晃的光泽。
砰然停止的回忆,好像有什么线猛然地断裂开来,斑驳的影子下深深浅浅的暗影,氤氲出冷然的雾气。
……
风静静地吹动长长的发梢,根根丝线般的卷发绕了一圈又一圈。
泪水凝结在眼眶中,淡淡的红色,好像天空中的那一抹血色残阳。
凌南烟瘦弱的身躯轻轻地摇晃起来,星辰心疼地扶住她柔柔地喊:“南烟……”
凌南烟怔怔地看着碑前的两张照片,眼前茫然着回忆的影子,可是,在哪儿呢?那种温暖到底遗失在哪里?为什么她再也找不到了呢?
“南烟……”星辰轻轻地搂住她:“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一句话浅浅地唤回凌南烟,她看着他,眼前美好的星辰甚至比小时候还要漂亮,那种俊美似乎可以撕破一切肮脏的伪装,纯澈透出来,那么的干净而透明。
“对不起……”凌南烟愣愣地说,她纤细的手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明明比我还要小一岁,为什么总是要你照顾我呢?其实,我真的很没用。”
星辰紧紧地搂住她,绝望的气息透过樱花般美丽不凡的眸子里混浊地拼在一起。
……
如果要你一直哭泣我才可以这样的抱着你。
那么……
我宁愿你永远在别人的怀抱里,只要你是微笑着的……
……
“不哭好吗?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星辰心底疼痛的无法呼吸,可是他安慰着她,如果,她哭,那么,他会不会疼痛的死掉?
泪水打落在星辰的衣衫上,湿漉漉的一片,混着混浊的乌云上的雨滴一起洒下来。
雨滴渐渐地湿润着大地。
湿漉漉的泥土,干巴巴的草香,涩涩泪水的微咸,都慢慢地渗透在这个悲伤的世界。
天色慢慢因为雨气而转晚。
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与雨丝连成了一片,孤独黯淡的光辉一点一点消失在沉寂的夜空中。
分不清天气,模糊着傍晚前的黑?黎明前的暗?
凌南烟在星辰的怀抱里,温暖的拥抱似乎永远也不会畏惧。
亲人。
对于她而言,亲人有多么的重要,她从来都没有过亲人,除了嘲笑,她的生命中什么也没有剩下,苍茫的一片黑暗中缓缓地走来了一片星光,可是,在不远处,再次地沉寂下去,光芒殒落,一切恢复了黑暗。
变成了这一道无声的墓碑,那丝微笑,依旧那么温暖,可是,却那么遥远。
“南烟……我们回去吧,好吗?”星辰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轻拍她的肩膀,暖流缓缓地滑进身体里。
凌南烟看着他,他悲伤的笑容里夹杂着多少难忍的疼痛她并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在她哭泣的时候,他必须笑着,从来都是这样的。
他一直在很近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可是她,却总是忽略了……
“星辰,对不起。”凌南烟深深地说。
“为什么?”
“不知道,总之,对不起……”
“傻瓜,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好。”
淅沥的雨丝沙沙地打落在路边的梧桐树叶上,在地面上涌出了无数个小小的水坑,一片混浊。
天与地之间似乎因为雨滴而连在了一起,混浊不堪的空气,抬头看着天,漆黑一片,什么都望不见的尽头是不是一种更凌厉的深渊?
两个人安静地在路上走,星辰紧紧地牵着凌南烟 ,因为过度的黑暗而有些趔趄。
奇怪的血腥味……
浓浓的顺着胸腔滚落出热辣辣的液体来。
一口血慢慢地从星辰完美的唇角里滑落下来,冰凉地打落在地面上。
好像是绝望前的最后一抹灿烂。
星辰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辉,妖艳在雾气中显得格外不真实。
闷痛从心脏处缓缓地传递到胸口,星辰捂着自己的胸口,在慌忙的神经中,黯然地倒下去。
阴霾的天空,淡淡的薄云忽闪忽现。
凌南烟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该如何反应,只是茫然地看着优美的男孩子倒在了硬梆梆的泥土上。
脑海中的沉痛袭来。
千万根针一般狠狠地刺在心脏上。
炸裂成碎片一般的名词从耳边穿过……家族遗传……心脏病……
*** ***
救护车在风雨中呼啸着行使着。
紧紧捂住胸口的星辰,嘴角惨白,眼睛里流露的是一种不舍的光芒。
凌南烟紧紧地握着他,好像溺水的人在呼救一般迷茫。
一夜,冰凉如水。
星辰微笑着,淡淡的笑容荡漾在脸上,那么的漂亮,他的手伸出去温柔地整理凌南烟低落在耳边的碎发。
泪水洒落。
晶莹透亮。
凌南烟哭了,巨大的恐惧像是帷帐一样把她紧紧地包围,像是失去什么一般连呼吸都不敢。
深夜里,雨丝缠绵无绝期地淅淅沥沥,涌出的漫长河流淹没了一切。
世界仿佛从此被沉浸在巨大的水域里,各种干枯的水草悲哀地蔓延起来,幽黄的水面一片暗淡。
星辰温柔地笑着,嘴角中吐出的血一点点干涸了,嘴角的颜色更加暗淡,“傻瓜,哭什么呢?”
这一声呼唤似乎惊碎了凌南烟,她呆呆地望着他,连声音也不敢发出。
星辰安静地躺在那儿,像是美好的雕塑一般无声无息,也没有生命。
“南烟……”星辰呼唤着她,眼角微笑着涟漪的光泽:“我没有吓到你吧?”总以为自己可以在她面前装的很健康的,至少,这样可以让她伤心的时间少一些。
已经吐血很多次了吧。
他到底,和她,还拥有……多少时间呢?
凌南烟摇头,泪水似乎已经干涸了,空荡荡的眼眶里,除了红色的血丝,什么也没有。
“那就好。”星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南烟……对不起……”真的不想总是让你担心我的……可是,这样的愿望往往会因为无能为力而变成奢望。
凌南烟目光呆滞地看着他,想传递给他一些温暖,于是,她紧紧地抱住他,只是可惜,两个人的身体一样的冰冷。
“南烟……”他的声音仿若游丝般低沉,他笑着,最后一丝绚烂如此动人,他的心紧张地跳动:“南烟,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的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吗?
以为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就这样说出来了吗?
是不是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害怕那种喜欢会随着死亡一起消逝?
他,不要忘记她。
如果一个人空荡荡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忘记了,那么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凌南烟怔怔地听着,好象心里被狠狠地炸出一个洞,沉沉地疼痛。
“如果……我死了……”星辰微笑着,苍白的笑容格外耀眼,他说:“南烟,请你不要忘记我好吗?”
“星辰……”凌南烟握住他的手,眼睛里迷茫一片:“不要再说话,你会好起来的。”
“不……”星辰的眼眸里堆满了疼痛的黯然,喉咙已经微微地沙哑,“我要说,我怕……南烟……”星辰眼底的泪水那么晶莹地流下来,美丽的樱花般妖娆的眼睛淡淡的没有色彩“南烟,我怕你忘记我,好怕。”
如果她也忘记了他,那么,他是不是会永远那么孤独下去?
“南烟……”乞求的声音缓缓地从星辰的嗓子里吐出,只是这么卑微的请求,拜托你,答应我……
凌南烟的手颤抖的厉害,泪水不停地洒落下来,她点头:“好的,我答应,不过你现在答应我,好好睡一觉。”凌南烟像是母亲一般轻轻地哄着:“一切会好起来的,对吗?”
一切会好起来的,对吗?
为什么这句毫无底气的话回荡在胸口是这么闷的疼痛呢?
……
不可以失去,心里巨大的空旷在深深的呐喊。
星辰,我不能失去你。
否则,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就这么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
我求求你,请你可怜可怜我,不要扔下我……
……
凌南烟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身体,他的脸色几乎透明,浓厚的血腥味儿布满了潮湿的空气。
星辰含笑闭上眼睛。
慢慢的,微弱的呼吸在小小的车上不平稳地起伏着。
外面的雨滴顺着窗户滑下来,长长的一串痕迹印在上面,然后滑落,又有新的雨滴落下。
黑茫茫的连成一片雾气,什么都没有了,看不见前方哪里有你的踪迹,忘记了你一开始走的方向,我不断的寻找,到最后才发现,我们的距离已经有了好多光年那么的遥远。
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在你闭上眼睛的时候。
当你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的时候。
可是我知道,我始终坚信着,你只是暂时的沉睡,只是睡一会儿,等到明天阳光升起来,你依旧是那个美好的男孩,笑起来,那么的漂亮。
*** ***
星辰被人匆忙地推进手术室。
一大群的人匆忙地走进手术室,又匆忙地出来,再匆忙地进去,如此反复地循环,只有手术室的灯光一直亮着,红色的,像血一样,那么的刺眼。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凌南烟干枯的坐在那里,眼神里没有焦距,就好像是一个干枯的稻草人一般空旷。
面前的人走了又回,长长短短的管子,冰冷的机器,消毒水的味道充满了湿漉漉的空气,恶心的想吐的感觉在她的胃里一片翻搅。
缓缓的。
有晨光透过医院透明的玻璃慢慢地洒下来,淡淡的温暖顺着白色的窗帘下来,点点的光斑跳跃。
早晨拖地的大妈开始洗弄拖把,地面一条条水迹,阳光下闪着各种光晕。
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地从呼吸的肺里慢慢地进入胃部,又是一阵浓烈的翻搅,凌南烟捂着胃,眯着眼睛,看着松松散散排队挂号的人,忙碌的一天从这里开始。
突然的一闪,像是什么美丽的星辰般划过希望的一瞬,手术室的灯,灭了。
大门刷的被打开——
从两边缓缓地打开,瞬时间无数道白光照亮了一切,眼睛里一片茫茫的雾气,失去了焦距般无神,呼吸越来越沉,耳朵清晰地听见碎碎的脚步有力地撞击着地面,病床轮子滚动的声音,窃窃私语的声音,猛然地灌进了头脑里,洪水般地无法抵御。
时间仿佛被定格。
一切的时光隧道被视线缓缓地拉长,几乎是天与地的距离缓缓地靠近又缓缓地拉远。
天,真的是头上那片蓝色吗?
地,真的是脚下这块灰色吗?
天与地的界限在哪里,就好像站在高山之巅举目四望,明明的,天和地是连在一起的,可是,抬头看,为什么,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就好像,这生与死的距离……
生是活着,死是埋着,这么简单的界限,简单的令人把心拧在一块儿,那种酸涩好像眼睛没有睡好的肿胀,慢慢涌满了泪水,却失去了泪腺。
凌南烟看着白色大褂的医生,他慢慢地走来满脸的疲倦下埋藏着深深的阴霾,心仿佛在那一刻被茫然地吊起。
“医生……”因为嗓子的干涩而有些变了调,凌南烟涩涩地说:“医生……他……”
还活着吗?
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
世界末日似乎降临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
茫茫的一片黑色,找不到任何的出口,只能追随着那唯一的光线继续摸索,如果是万丈深渊,那么依旧要跳下去,黑夜的恐惧那么的深沉,也或许,跳下去之后,你会得到一个世外桃源。
“我们已经尽力了……”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心猛然地一跳?
嘴唇瞬间惨白,脸透明的如一张干净的纸,她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听清楚般迷茫地问:“请问,您再说一边,好吗?”外面是白寥寥的空气,流动在脸上竟然还有些疼。
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般,声音依旧那么平静,对于医生而言,生离死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我们已经尽力了……”一样的话重新暴露在空气里。
悲伤像是气球一样,缓缓地越胀越大,最后一根针搓破而炸裂。
“那么,他……”
“先天性的心脏病一直都没有治疗,能不能熬过今天,就看他自己的了。”又补了一句。
突然?
像是流星滑过天际一般,恍然之间,一道黯然的光芒从凌南烟灰暗的眸子中迸溅出来,就像是小火星一般燃烧着悲凉的希望。
声音在冰凉的空气中颤抖:“你说什么?”
医生似乎已经被问的不耐烦,他冷冷地重复:“他现在还活着,但是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今天怎么样了,明白了吗?”
恶劣的语气,可是对于凌南烟而言这是多么富有生命力的话。
心拼命地寻找血浆,血液慢慢地滑过胸口,淡淡的一股暖流,身体里的细胞缓缓苏醒。
希望,一点一点蔓延。
医生皱着眉头说:“你不要发呆啊!”
“啊?”
“去办一下住院手续,交一下住院费。”医生更加不耐烦地说,甚至小声地嘀咕了一声‘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住院费?”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女咬着嘴唇。
医生微微紧张了一下,眉头皱的很深:“你不是说你没有钱吧,我告诉你,医院有严格规定的,我们的手术一定要交钱,早知道这样你就应该先打个申请,医院同意了我们才可以给你做手术。”
“可是星辰已经……”
“这不是我们所能管的,这是规定!”医生不耐烦地走开。
凌南烟看着白色大褂的背影,慢慢地迷糊成了一条线。
这,真的是天使的化身吗?还是,天使皮囊下的魔鬼心脏。
规矩,真的比生命垂危的人重要吗?
一切,现实,在这样灰凉的早晨缓缓地沉淀了出来,苍白到苍老,慢慢地腐朽,灰尘弥漫,这该死的……
星球。
可是——
该从哪里有钱呢?凌南烟看着自己的手机,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星辰,一个就是圣漠……可是,他在国外,而且,她不想在千里之外仍旧麻烦他……
突然,脑海中猛然地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的轮廓慢慢从隐约变得明显起来,就好像是专业的画家一样,在她的脑海中一笔一笔用心的勾勒,美好的男孩在记忆中,泛黄的画卷里依旧闪亮。
优雅的少年,白色的衬衫透着洗衣粉的香味,亮闪闪清水般的眸子,始终微笑的嘴角……一丝柔软缓缓地滑过身体,那似乎是一个光源,只要他在不远处,那么她就不会绝望……
穆唯,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凌南烟抬头看着天,那美丽的阳光像是喷泉的水一般洒下来,细细的,柔柔的,凉凉的。
她深呼吸走了出去,透过干净的大玻璃可以看见星辰安静地躺在里面,身上的各种管子和机器的监控在咯吱咯吱地响着,蓦然的,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躺在病床上一样美好的男孩,是穆唯。
阳光下美丽的光圈跳跃,风使阳光一晃一晃的,星辰就在这样的灿烂中安然沉睡……
*** ***
清音学校。
整个校园一片沸腾,高高地条幅挂在那里,很干净的几个书法字‘据校庆还有100天’。随着校庆的到来,快乐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厚,到处都能听见讨论的声音,比如‘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啊?’‘你是说舞会吗?当然是我那件……’后面的语气充满了小小的骄傲。
凌南烟站在校门口,那里面的一切欢乐都那么的空旷,没有一样适合她,就好像她当初走进圣优一样那么的无助……那个人,会再次出现吗?
阳光洒下来,少女的影子有些长长歪歪的,她站在风中等待着白色衬衫的美少年。
穆唯拿着卷宗从学校的东北角走出来,经过一个星期的讨论,校庆的节目总算是定下来了,外面的阳光丝丝缕缕的温暖,晃的有些刺眼。
“穆唯……”圣源暖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穆唯回头看着她。
圣源美好地笑笑。
树影斑驳,细细碎碎的影子顺着风到处浮动。
四月,有栀子花和樱花的混合味道,凌南烟静静地看着操场。
红色的塑胶跑道,很大面积地围了长长的栏杆,几颗古老的松树挺在那里,显得异常沧桑。
突然?
白色的身影慢慢地走来。
凌南烟看着他,穆唯连走路的样子都那么的完美,风吹来,白色的衬衫浮动飘扬,美好的简直就是童话王国中走出的最富贵可爱的王子。
心里好像微微有些触动,缓缓的,一点儿淡淡的甜从四周的空气里散发出来,好像那天,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戴上链子时手上的余温,好像那天,心跳动的过于急促。
梧桐树的叶子浮动起伏,美丽的法国梧桐树干上深深浅浅的誓言‘我和××相爱一辈子。’以前的凌南烟或许不会感兴趣,但是现在,她忍不住想,那个他和她,真的在一起了吗?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