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临敌酣寝
【原文】
景德中，河北用兵，车驾欲幸澶渊，中外之论不一，独寇忠愍①赞成上意。乘②舆方渡河，虏骑充斥，至于城下，人情恟恟③。上使人微觇④準所为，而準方酣寝于中书，鼻息如雷。人以其一时镇物⑤，比之谢安。
【注释】
①愍：一致。②乘：指皇上。③恟恟：人心惊慌的样子。④觇：视察。⑤镇物：镇定自若的样子。
【译文】
景德年间，宋朝和契丹在河北交战，真宗打算亲临澶渊，朝廷内外对此意见不一，只有寇准赞成皇上的想法。真宗刚渡过黄河，敌人的兵马逼近，涌到城墙下，人们惊扰不安。皇上派人暗中探察寇准的举动，只见寇准正在中书熟睡，鼾声如雷。人们因寇准战时镇定自若，将其比作谢安。
许怀德见举人
【原文】
许怀德为殿帅①，尝有一举人，因怀德乳姥求为门客，怀德许之。举子曳襕②拜于庭下，怀德据座受之。人谓怀德武人，不知事体，密谓之曰：“举人无没阶之礼③，宜少降④接也。”怀德应之曰：“我得打乳姥关节秀才，只消如此待之！”
【注释】
①殿帅：即殿前都指挥使，武官名，统领皇帝卫队并分掌全国禁军。②曳襕：拖着衣服。襕，古代士人所穿的一种上下衣相连的衫子。③没阶之礼：在台阶以下，“没阶之礼”是古时地位卑贱的人拜见尊者时的大礼。④降：下台阶。
【译文】
许怀德任殿前都指挥使时，曾经有一个举人通过与许怀德乳母的关系，恳求被收做门客，许怀德同意了。举人拖着衣衫在堂前台阶下行跪拜之礼，许怀德坐在高位上安然接受。有人认为许怀德是武将，所以不懂得为人处事应有的礼仪，便悄悄告诉他说：“举人没有这种在阶下行礼的礼节，你应当稍稍下阶去迎接。”许怀德答道：“我得到一个走乳母关系的秀才，只需这样对待他。”
一而报效不同
【原文】
王延政据建州，令大将章某守建州城，尝遣部将刺①事于军前，后期当斩；惜其材，未有以处，归语其妻。其妻连氏，有贤智，私使人谓部将曰：“汝法当死，急逃乃免。”与之银数十两，曰：“径行②，无顾家也。”部将得以潜去，投江南李主，以隶查文徽麾下③。文徽攻延政，部将适主是役④。城将陷，先喻⑤城中：“能全连氏一门者，有重赏。”连氏使人谓之曰：“建民无罪，将军幸赦之。妾夫妇罪当死，不敢图生。若将不释建民，愿先百姓死，誓不独生也。”词气感XC既.TIF；%40%40〗⑥，发于至诚。不得已为之，戢兵而入，一城获全。至今连氏为建安大族，官至卿相者相踵，皆连氏之后也。又李景使大将胡则守江州，江南国下，曹翰以兵围之三年，城坚不可破。一日，则怒一饔人⑦鲙鱼⑧不精，欲杀之。其妻遽止之曰：“士卒守城累年矣。暴骨满地，奈何以一食杀士卒耶？”则乃舍之。此卒夜缒城⑨，走投曹翰，具言城中虚实。先是，西南依嶮，素同不设备。卒乃引王师自西南攻之。是夜城陷，胡则一门无遗。二人者，其为德一也，何其报效之不同？
【注释】
①刺：秘密探察。②径行：一直向前走。④麾下：部下。④主是役：在本次战役中指挥。⑤喻：告知。⑥感XC0007.TIF；%8%8，JZ：激昂慷慨。⑦饔人：厨师。⑧鲙鱼：切鱼。⑨缒城：用绳子逃窜出城。
【译文】
王延政占据建州，命令手下大将章某守卫建州城，曾派手下将领去刺探军情，因误时被判处斩首，但爱惜他的才能，并没有这样处置，回家后对妻子说了。他的妻子连氏贤慧聪明，暗地里派人告诉那将领说：“你犯的法应当判处死刑，赶快逃跑才能避免。”给那将领几十两银子，说：“快点走，不要管家里了。”邪将领因而逃走，投靠了江南的李煜，隶属查文徽部下。查文徽攻打王延政时，那将领正好指挥这一战。快要攻下城池时，事先告知城中的人：“能够保存连氏一家的人有重赏。”连氏派人对那将领说：“建州百姓无罪，希望将军能宽恕他们，我们夫妇罪应处死，不敢想再要活下去。假若将军不放过建州百姓，我愿死在百姓前面，决不独自偷生。”语气激昂慷慨，出自一片诚心。那将领不得已让士兵收起武器进城，全城人都保全了。到现在连氏作为建安大族人家，官做到卿相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是连氏的后代。另外，李景派大将胡则驻守江州，江南国灭亡，曹翰发兵围困江州三年，江州城墙坚固不能攻破。有一天，胡则因厨师切的鱼不精细而发脾气，要杀掉他。胡则的妻子赶快制止说：“士兵们守城好几年了，尸骨遍地都是，怎么能因为一点吃的杀兵士呢？”胡则因而放过他。这个士兵晚上用绳子逃出城，投奔了曹翰。把城里的情形全都讲了。这之前，城西南地势险峻，一向没有设防，他就带着朝廷军队从西南进攻江州，当夜就攻下了江州城，胡则一家没有留下一个人。这两人，他们施行仁义道德是相同的，为什么得到的报应如此不同呢？
王文正宽厚
【原文】
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①饭而已。问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②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③粥。”其子弟愬④于公曰：“庖肉为饔人⑤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几何？”曰：“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廋。”公曰：“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人过皆类此。尝宅门坏，主者彻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复⑥行正门，亦不问。有控马⑦卒，岁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复呼回曰：“汝乃某人乎？”于是厚赠之。乃是逐日控马，但见背，未尝视其面；因去见其背，方省也。
【注释】
①啖：吃。②墨：把墨放入。③具：准备。④愬：诉说，诉苦。⑤饔人：厨师。⑥复：又。⑦控马：驾马。
【译文】
太尉王公心胸宽阔，人们不曾见过他发火。如果日常饮食中有不精细干净的东西，他不过是不吃罢了。其家人想试试他的气量，把一点墨粉放到汤中，王公只吃饭而已。家人问他为何不喝汤，他说：“我有时不喜欢肉。”有一天，家人又把墨粉放到他的饭里，先生看见墨粉后，说：“我今天不想吃饭，可以准备一点粥。”家里的年轻后辈向他诉苦：“厨房的肉被厨师私自占有，我们吃不饱肉，请处理一下厨师。”王公说：“你们这些人估计要吃多少肉？”答道：“一斤，现在只有半斤肉吃，另外半斤被厨师藏起来了。”王公问：“整整一斤可以吃饱吗？”答道：“整整一斤应当可以吃饱。”王公说：“以后每人按一斤半估算就可以了。”他都是像这样不揭发别人的过错。曾有一次他住宅的门坏了，管家把整个屋里的门都换新，暂时在走廊边开一张门用来进出。王公来到侧门，门很低，便伏下身贴着马鞍过去，完全不怪罪。门换好后，又走正门，也不询问。有个驾马的士兵年限满了向先生告辞，王公问他：“你驾马多长时间了？”回答说：“五年了。”王公说：“我不记得有你。”他就要走时，王公又叫他回来说：“你就是某某人吗？”于是赏赐他许多财物。原来是每天驾马，王公都只是看见他的背，不曾见过他的面，到他离开时见到他的背，方才记起来。
苏合香丸
【原文】
王文正太尉气赢①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瓶，令空腹饮之，可能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②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③，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④赐近臣。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谓之“白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予于《良方》叙之甚详，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苏合香丸”注云：“此药本出禁中⑤，祥符⑥中尝赐近臣。”即谓此也。
【注释】
①赢：虚弱。②却：驱除。③夙兴：夙，早。夙兴，早起。④植：古代酒器。⑤禁中：皇宫中。⑥祥符：宋真宗时年号，公元一○○八年至公元一○一六年。
【译文】
太尉王文正身体虚弱常常生病，宋真宗当面赐给他一满瓶药酒，让他空腹喝下，可以调和气血，避开外来致病因素。王文正喝了后，觉得身体大为安康，就借见真宗时表示感谢。真宗说：“这是苏合香酒。每一斗酒，加一两苏合香丸一起煮。这种酒极能调理五脏，驱除体内各种疾病，每到冒着寒冷早起时，就喝一杯。”于是皇上分别拿出几榼酒赏赐给身边的大臣。从此群臣百官家里都仿制这种酒，苏合香丸在一时之间盛行起来。这个药方原来出自《广济方》，叫做“白术丸”，后人又把它编进《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几本医书中。因其治疗疾病有特殊的效果。我在《良方》一本书中有很详细的叙述，但过去的人不知道如何运用它。钱文僖公汇辑的《箧中方》一书对苏合香丸的注解是：“这种药原来是从皇宫中传出来的，宋真宗祥符年间曾经赏赐给大臣。”就说的这件事。
晏殊质朴
【原文】
晏元献公为童子时，张文节荐之于朝廷，召至阙下①。适值御试进士，便令公就试。公一见试题，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赋，有赋草尚在，乞别命题。”上极爱其不隐②。及为馆职时，天下无事，许臣寮③择胜④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为燕集⑤，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公是时贫甚，不能出，独家居，与昆弟讲习。一日选东宫官，忽自中批除晏殊。执政⑥莫谕所因，次日进覆⑦，上谕之曰：“近闻馆阁臣寮，无不嬉游燕赏，弥日继夕。唯殊杜门，与兄弟读书。如此谨厚，正可为东宫官。”公既受命，得对，上面谕除授之意，公语言质野⑧，则曰：“臣非不乐燕游者，直以贫，无可为之。臣若有钱，亦须往，但无钱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诚实，知事君体，眷⑨注日深。仁宗朝，卒至大用。
【注释】
①阙下：大殿前。②不隐：不隐瞒自己的想法。③臣寮：大臣暮僚。④胜：胜地，好地方。⑤燕集：摆盛大宴会。⑥执政：当朝的官员。⑦进覆：再次禀报。⑧质野：质朴无华。⑨眷：宠爱。
【译文】
晏殊还是少年的时候，张知白向朝廷举荐他，皇上招他到大殿前。正好遇上皇上亲自考试进士，就让他参加考试。晏殊一见到考题，就说：“我十天前就写了这篇赋，草稿还在，请求另外命题。”皇上非常欣赏晏殊的坦白。晏殊在馆阁中任职的时候，天下太平，皇上允许大臣们选不错的地方饮酒作乐。当时在馆阁供职的士大夫，纷纷摆酒设宴，以至于楼阁酒馆都提供陈设帷帐，成了士大夫们游乐休息的地方。晏殊那时家境非常贫寒，不能外出游乐。独自留在家中，与兄弟读书学习。有一天朝廷挑选东宫官员，忽然从宫中批准任命晏殊。当朝的大臣们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第二日进宫回复，皇上告诉他们说：“近来听说馆阁中的臣僚们无不宴饮游乐，夜以继日，只有晏殊闭门与兄弟一起读书。这样谨严厚重的人，正该做东宫官。”晏殊接受任命后，轮到他进宫应对，皇上当面讲了任命他的原因。晏殊的对答质朴无华，他说：“我不是不喜欢宴饮游乐的人，只是因为贫寒而无法去玩。我要是有钱，也一定会去。我只不过缺钱不敢出去罢了。”皇上更加欣赏他的诚实，懂得侍奉君主的礼仪，对他逐渐更加宠爱。在仁宗朝时，晏殊终于得到了重用。
石延年饮酒
【原文】
石曼卿喜豪饮，与布衣刘潜为友。尝通判海州，刘潜来访之，曼卿迎之于石闼堰，与潜剧饮①。中夜酒欲竭，顾船中有醋斗余，乃倾入酒中并饮之。至明日，酒醋俱尽。每与客痛饮，露发跣②足，着械③而坐。谓之“囚饮”。饮于木杪④，谓之“巢饮”。以稿⑤束之，引首出饮，复就束，谓之“鳖饮”。夜置酒空空，谓之“徒饮”。匿于四旁，一时人出饮，饮已复匿，谓之“鬼饮”。其狂纵大率⑥如此。廨⑦后为一庵，常卧其间，名之曰“扪虱庵”。未尝一日不醉。仁宗爱其才，尝对辅臣言，欲其戒酒，延年闻之。因不饮，遂成疾而卒。
【注释】
①剧饮：痛快淋漓地饮酒。②跣：露出。③械：木枷锁。
④木杪：树梢。⑤稿：稻草。⑥大率：大致。⑦廨：官署。
【译文】
石延年喜欢纵情饮酒，和平民刘潜是朋友。他曾经担任海州通判，刘潜前来拜访，石延年赶到石闼堰去迎接，就与刘潜痛饮起来。到半夜酒喝快完时，看到船中有一斗多醋，便倒进酒中一起喝。到第二天，酒和醋全都喝光了。每当石延年同客人狂饮的时候，总是散露头发光着脚丫，戴着木枷锁坐着喝酒，他称之为“囚饮”。有时坐在树梢上喝酒，他称之为“巢饮”。用稻草把身子裹起来，伸出头来喝一口酒，随即又缩回草中，他称之为“鳖饮”。晚上将酒放在空空的屋子中喝，他称之为“徒饮”。躲在四周，时不时跑出来喝口酒，喝完又藏在四周，他称之为“鬼饮”。他的狂放不羁大抵就像这样。他在官署后面修了一座小房，常常睡在里面，取名叫“扪虱庵”。石延年没有一天不喝醉的。宋仁宗喜爱他的才华，曾对身边的大臣说，打算让他戒酒。石延年听说后就不饮酒了，最终生病死去。
刘廷式不弃瞽妻
【原文】
朝士刘廷式，本田家。邻舍翁甚贫。有一女，约与廷式为婚。后契阔①数年，廷式读书登科，归乡闾。访邻翁，而翁已死；女因病双瞽②，家极困饿。廷式使人申③前好，而女子之家辞以疾，仍以佣耕，不敢姻士大夫。廷式坚不可，“与翁有约，岂可以翁死子疾而背之？”卒与成婚。闺门④极雍睦，其妻相携而后能行，凡生数子。廷式尝坐小谴⑤，监司欲逐之，嘉其有美行，遂为之阔略⑥。其后廷式管干江州太平宫而妻死，哭之极哀。苏子瞻爱其义，为文以美之。
【注释】
①阔：分别。②双瞽：双目失明。③申：请求履行。④闺门：内室之门，这里指夫妻关系。⑤谴：处分。⑥阔略：宽恕。
【译文】
朝廷官员刘廷式，本是农家子弟。邻居的老翁非常贫穷，有个女儿，与刘廷式定了婚约。后来分别多年，刘廷式读书考中进士，返回乡里，拜访邻居老翁。但老翁已死，他女儿也因病双目失明，家中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刘廷式派人去请求履行婚约，但女子家人因有病而推辞，再加上受雇于人，耕种田地，因此不敢同士大夫联姻。刘廷式坚决不同意，认为“与老翁有旧约，怎么能因为老翁死了、女子有病就背弃婚约呢”？最终和那个女子成了婚。夫妻二人关系和睦，妻子要被挽扶着才能行走，生下几个子女。刘廷式曾因小过而受处分，监察官本想斥逐他，但赞赏他有美好的德行，因此宽恕了他。后来刘廷武主管江州太平宫时妻子病死，他哭得极其哀伤。苏轼很欣赏刘廷式的信义，写了文章赞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