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凤凰于飞
羿找到尧帝议事的皇宫大殿，却只见大门紧闭。此时并非朝会时间，自然是人影皆无了。一时不由得逡巡踌躇。忽听得有人叫道：“咦，这不是天神羿大人吗？怎么在这里？”
羿正不知要找谁才好，闻言大喜转头，见那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仿佛曾经在尧的大殿上见过，却并不认识，忙招呼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年轻人道：“上仙叫小人奇升吧！我只是尧爷的侍卫。”
羿苦笑道：“我再不是什么上仙，叫我夷羿好啦。我要求见尧爷，不知可方便么？”
奇升惊诧道：“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羿道：“见了尧爷再说吧。”
奇升恭敬地答道：“小人这就安排，请上仙稍等。”施了一礼之后，匆匆去了。
片刻间已然返回，向羿施礼道：“尧爷有请，上仙请随小人来。”
羿随着他绕过大殿，穿过几栋民居，在一座比其它民宅略大的建筑之前停了下来。房子也是木石结构，外围编草，看去不过稍为齐整突出一些，主宅旁另有四间厢房，外则是一个四方的院落，因为围墙都很低，所以一眼就可以看见里边的房舍。虽然是帝王的住处，其实却和平民百姓可谓无甚差别。羿随着奇升走进院子，尧帝已是降阶相迎，亲切地道：“等了这许多时日，夷羿方才回来！快请进来坐。”
羿上前施礼道：“尧爷安好。劳您相迎，实不敢当。”
二人进到室内，分宾主坐定，使女为二人倒上茶水。尧率先开口道：“夷羿是来接回嫦娥的吧。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时常派妻子去探望她，她生活得很好，只是非常想念你。”
羿感激地道：“多谢尧爷关照。不过我并不是来接回她，而是连我自己也要留下来生活了。”
尧帝惊讶道：“这又是为什么呢？不过你若是肯留下来，我先要代全国百姓感激你。”
羿不好意思地道：“尧爷切莫这样说，我也并非自愿要留下来，如果我仍然身为上界的司法天神，那就无论如何不会私留下界的；只因我射杀了天帝的九个儿子，惹怒天帝，所以如今已被革除仙藉，成了一个彻底的凡人。如果不是女娲娘娘求情，还要小命不保。所以，现在我也是尧爷的臣民了。”
尧帝听罢，惊愕不已，半晌无言，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本以为你此次算是立了大功哩！哎，以朋友身分而论的话，我为你感到惋惜；但若以私心论，我却很高兴你能留下来。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才，应是无处不欢迎才对。”
羿道：“尧爷的心情我能明白，尧爷心系天下百姓，何来私心之说？如今羿即已是尧爷的臣民百姓，自当为尧爷效力。不过，如果要封我官职，却请尧爷免了吧！我现在只想过些轻松自在的日子。若尧爷有何差遣，我绝不推委，只要您使人吩咐一声就是。”
尧帝道：“即是如此，我也不便勉强。但确有借重于你的地方。如今四方不时有野兽出没，朝野诸人，皆无能为力，唯有请你出马，方能为民除害。羿即能射日，小小野兽，自是不在话下了。”
羿慨然允诺道：“夷羿义不容辞。”又再笑道：“尧爷请我出马，如今我却是无马可出了。我在天上的宝马璞玉未能带下来，恳请尧爷再赐我一匹良驹，并打造一副弓箭，一长一短两柄宝剑。”
尧帝欣然道：“此事容易，我即刻派人去办。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也必定给你办到。”
羿道：“这样已经足够，我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尧帝笑道：“再没有了吗？还有你和嫦娥的新房呢！”
羿大喜道：“尧爷为小人想得真周到！”二人相视大笑，都感受到彼此之真诚的友谊。
羿在尧帝派来的内侍带领下，往见嫦娥。原来仍是住在自己住过的驿馆之内。羿来到驿馆门前，内侍要进去禀报，羿一把将他拉住，笑着摆了摆手。内侍知趣地离开了。
羿来到门外，忽听到屋内传来银铃般的女子笑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人。其中一个当然是嫦娥的，却还有陌生女子的笑声。他不由好奇地透过门缝向里窥探。望进去正是嫦娥的背影，已非初见时候所穿的粗布衣服，而是雪白的丝绸长裙，裙摆曳地。腰间则束着淡蓝色的丝带，飘垂而下。乌黑光洁的长发，如瀑布般披垂直达腰际，发顶松松地挽着一个偏髻，还斜插了一只乌木簪。只看这背影，已令人兴起惊艳之感，不只是欣长的身材、窈窕的身姿，更主要是那种高贵而又飘逸的气度和妩媚娇柔的风情，使她有一种与这简陋的人间迥然而异的出尘仙姿。
羿看得心中赞叹而又无比的满足。因为这与众不同的娇娆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了。他欣赏了好一会儿，目光方始绕过嫦娥，这才见到对面另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做使女打扮，年纪都不会超过十七八岁，正是花朵一般，其中一个个子略矮些，小圆脸，月眉杏目，秀鼻朱唇，显得天真可爱；另一个瓜子脸，尖下颏，略有点高挑眉毛，眼睛长而秀，看上去精明伶俐。
圆脸庞的女孩笑着说：“辛儿从来都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珍珠呢！尧爷对小姐真好啊。是不是，癸儿姐姐？”
癸儿道：“是啊，不过当然还是为了我们神威无敌的天神大人哩！”
辛儿道：“可是我们拿它做什么呢？给小姐嵌在发簪上好不好？”
嫦娥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戴在头上太可惜了。现在大家生活都很苦，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做什么呢！我听说珍珠可以做药，不如留着它吧。或者等我到了天上，拿来送人。”
癸儿也道：“这个主意不错啊。俗话说礼多人不怪！”
辛儿笑道：“小姐，那辛儿替您收起来了。”
嫦娥道：“好啊。还是我的那只描金匣子里吧。”
癸儿道：“我也要去看看那群小鸡，该喂食了。”
听了他们的对话，羿已知道两个女孩是尧帝派来侍候嫦娥的使女，见嫦娥过得很好，也就放心了。举手刚欲推门，忽听得嫦娥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不禁又停住了手。只见嫦娥慢慢走到大厅的东壁前，举起手臂，春葱般的玉指轻抚着挂在壁上的彤弓，动作十分的温柔。虽看不到她的脸，羿仍能想象到她的目光也必是非常的温柔和落寞，正陷进深深的思念之中。
这彤弓素矢，是他作为定情信物交给嫦娥保管的神器，如果不是因此留在了人间，而是被他带回天上的话，此刻早已被天帝收回去了。心中百感交集中，“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嫦娥听到声响，慢慢转回头来，赫然见到竟是羿，不禁又惊又喜，竟呆住了。
羿柔声道：“我回来了！”
嫦娥清醒过来，像一只蝴蝶般翩然“飞”了过来，扑进羿的怀里，喜极而泣。
羿将嫦娥抱个结实，感受着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身上迷人的淡淡青草香味，涌起海一般的深情，现在，嫦娥已成了他唯一的眷恋。
嫦娥抬起头，痴痴地凝视着羿的脸，凄楚地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羿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宠溺地责道：“这么不信任我吗？我已经说过无论如何也会来接你的。”
嫦娥道：“当然不是不相信你。可是你一去就是那么久，我怕天帝为难你啊！等你想到办法回来接我的时候，我已经老死人间了。”
羿笑道：“怎么会呢！我已经尽快回来了。不过，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不是来接你一起回天庭，而是我也要留下来，陪你一起做凡人。”
嫦娥吃惊道：“为什么呢？天帝不准你带我上天，所以你连神仙也不做了吗？”
羿叹了口气，摇头道：“别提了。我还没有机会提起你的事呢。来，我们坐下来，我说给你听。”
他搂着嫦娥走进屋子，刚好辛儿癸儿也一起笑着走进来，一见到羿，癸儿惊喜道：“啊，爷回来了！小婢癸儿！”立即跪倒下拜，辛儿也一起跪倒，道“小婢辛儿”。
羿道：“不用多礼，起来吧。”
二女站起身，却都忍不住偷眼看他。嫦娥向她们微微一笑，二女连忙低下头去。
羿拥着嫦娥来到卧室，坐在床边，将在天庭的遭遇讲了一遍，但却没有提起女娲娘娘单独对他说的那一段话。这在他来说，暂时还是个秘密，如果永远没有遇到王母的机会，他就甘心情愿地做一辈子凡人，与嫦娥厮守终生。
嫦娥听毕，垂首不语。羿歉疚道：“可惜我没机会带你到天上去了，要你跟我在人间过苦日子，对不起。”
嫦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抬起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令羿的心也要熔掉了。
嫦娥再轻叹一声道：“我是怕你过不惯人间的日子嘛。你曾是天神，如今做了凡人，不但没有了法力，还会经历生老病死，这对你来说，太残忍也太不公平了。”
羿感动地抓住嫦娥的手道：“不！只要和你在一起，人间或者天庭都没有分别。就算有机会让我重回天庭，如果不能带你一起的话，我也绝不会独自回去。自见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一个人会成为你生命的核心，为她而快乐、为她而忧愁，无论走到哪里，心灵也不是空虚和空白的一片。
此前我在天上，也是孤独的一个人，为天庭和人间做事就是一切，自己的生死存亡根本就不重要。但是现在不同了，只有见到你，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无论是在天上或在人间，都没有分别！别忘了，我也曾经是个凡人，那时候，大地上比现在还要荒芜，充满了征战和杀伐。少拼搏一天也活不下去，无论老幼妇孺都要参加战争，和野兽战，和异族战，和洪水野火、风雨雷电战。现在的生活是如此的安定和丰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嫦娥微笑道：“既然你肯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本就是个凡人，普通的女子，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从来没有羡慕过天上的生活！但如果你要带我去天上，我对人间也没有留恋。就像你说的那样，为一个人快乐或者忧伤，只有他在的地方，才能开心和幸福。”
嫦娥倒进羿的怀抱里，二人默默无语，感受着无声的交流。
三天之后，尧帝派人来通知羿，为他们准备的新宅已经布置完毕，请他们择日完婚。对于羿和嫦娥来说，婚礼只是个形式而已，但因二人身份特殊，却又不便过简。所以定在十日之后，一切婚庆的用品，尧帝早已叫人准备妥当，皆无需他们操心。尧帝也将他们的婚事看得很重，无论如何，这在全国来说也算件大事。所以将他们的婚期在朝会上向诸位大臣宣布。到他们结婚这一日，但凡在朝廷略有职份又没有任务在身的，都来参加婚礼。老百姓们也是举国欢腾，庆祝他们的英雄和才女喜结良缘。羿能留在人间，对他们来说更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酒宴结束之后，祭祀官特别拉了羿到一旁说话。
羿问道：“祭祀大人有什么事呢？”
祭祀官道：“您可千万别叫我什么大人，岂不折煞下官了。就算您不再做天神，也是下民等的救命恩人呢。您叫我祈原就行了。”
羿道：“客气的话还是别说了，我们之间就以朋友论。你找我什么事？”
祈原道：“哦，是这样，很多人听说您要留在人间，都想拜您为师跟您学习箭术，但又怕您不肯收徒，所以托我来问一声。我想，我一个小小祭祀官，哪有那么大面子呢！所以便跟尧爷说了，尧爷说，他今天不能亲来，要我代表他，一是道贺，二来替百姓恳求您，务必收下这些弟子，把您的神箭术传留后世，造福人间。”
羿皱着眉头道：“带徒弟这种事，即费时日又劳心力，我本来只想过点清净日子，这样一来，怕是又不得安宁了。”
祈原赔笑道：“羿大爷，我求您还是勉为其难吧！不然我怎么跟尧爷交待呢？那些托过我的人，也要埋怨我了。再说，您把箭术传留后世，好教世人永远记着您的恩德。”
羿笑道：“不用跟我说这么多废话，我既然答应尧爷，只要不强迫我做官，有事用到我只管开口，那就无论什么样上刀山下油锅的事也要给他办到。何况只是教几个徒弟。我无非嫌麻烦，随口说说罢了。其实就算只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好推托。好吧，我就答应你开馆授徒，不过收留哪些人，却要我自己亲自挑选过，资质差一点我也不要。”
祈原大喜道：“这个自然！过两个月我叫他们来拜见羿爷吧。”
羿道：“既然这事已经说定，那就尽快来办，叫他们三天之后来见我吧。”
祈原连忙答应了，又道：“还有一件事，您要的弓矢和剑，也已经按您的意思造完了。您要是方便，明天便随小人去看看是否合用。”
羿欣然道：“这才是最要紧的。我的射日彤弓轻易不能动用，有了自己的兵器才方便。”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祈原道：“下官这就告辞了，再不敢耽误大人去会新娘子，给夫人知道是下官迟迟拉着羿爷不放，岂不怨死我了！”
羿大笑道：“快去吧！再过一会，你的夫人也要追来向我要人了。”
羿来到新房，辛儿和癸儿连忙跪倒，说道：“恭贺姑爷小姐新婚大喜！”
羿微笑道：“快起来吧。今天辛苦你们了。”
辛儿道：“不辛苦，这是小婢们应该的。”
羿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去休息吧。”
癸儿道：“爷、小姐早点安歇，小婢告退。”二女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羿和嫦娥。
羿俯下身，揭起嫦娥的盖头，嫦娥随着掀起的盖头，仰起俏脸，与羿四目相投，两对深情的目光紧锁在一起。上了淡妆的嫦娥，分外的艳光四射，眉似春山，眸如秋水，甜蜜和幸福的光芒洋溢于羞红的面颊之上。二人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又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谁也不愿开口破坏这一刻温馨和宁洽的气氛。他们慢慢靠近，他的唇覆上她的，她的手臂缠上他的颈项……从这一刻开始，天地为证，他们结为夫妻，从此两心相印，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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