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愤地叫喊,把全家都惊醒了。玛丽最先跑进我的房,一看见那顶皇冠和阿瑟的神色,她就察觉到出了什么事,她尖叫一声就昏倒在地。我马上派女佣人叫来警察,请他们马上开始调查。当一位警官带着一位警察进来时,阿瑟叉着两臂绷着脸站着,问我是不是要控告他偷窃。我说这顶损坏的皇冠是国家的财产,这并非私事,一切都得照法律行事。
“那么,”他说,“至少你不会马上让人抓我吧。我要是能离开这屋子五分钟对咱俩都好。”
“那样,你就会逃跑,也许会把偷来的东西藏起来,”我说。这时我认识到我处境不妙,我请阿瑟别忘记,我的名誉,还有一位地位更高的贵人的名誉都笈笈可危,可能导致一起震惊全国的丑闻。但是一切都会安然无事,只要他告诉我这三块绿宝玉放在哪里了。
“你该明白,”我说,“你是当场被逮住的,拒不承认会加重罪行,如果你想补救的话,而这点你也是能够做到的,就是把藏宝玉的地方告诉我们,那么一切都可宽恕,不记旧过。”
“你去宽恕那些向你恳求宽恕的人吧。”他冷冷一笑,转过身去。看他顽固不化,于是只好叫警官进来把他看管起来,立刻开始彻底搜查。他的身上,他住的房间以及屋里可能藏匿宝石地方都搜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尽管我们软硬兼施,用尽了各种办法,这倒霉的孩子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今天上午他被送进了牢房。办完了警方要求办的手续后,我便赶到这儿来了,请你施展才能破案。警察已承认目前一无所获。你可以开销所需的费用,我已经悬赏了一千英镑。天哪,我该怎么办呢?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信誉,宝石,还有儿子。哎!我怎么办呀?”
他两手抱着脑袋,摇头晃脑地喃喃自语,像是个有痛说不出的孩子。
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皱着眉,凝视着炉火。
“你平时要接待很多客人吗?”他问。
“不外乎合伙人及其家属,有时还有阿瑟的朋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曾来过几次。我想再没别人了。”
“你常去参加社交活动吗?”
“阿瑟常去。玛丽和我呆在家里。我俩都不想去。”
“一个年轻姑娘这样做,是很不寻常的啊!”
“她生性文静。此外,她年龄不小了,二十四岁了。”
“据你所说,这事好像也使她十分震惊。”
“非常震惊!她也许比我更感震惊。”
“你俩都肯定认为你儿子有罪吗?”
“这点无可怀疑,我亲眼看见他手里拿着皇冠。”
“很难说这是确凿的证据。皇冠的其余部分损坏了没有?”
“嗯,被弄歪了。”
“那么你想过没有,他是不是想把它弄直?”
“天呀!你是在为我们尽力,但这事太难了。他究竟在那做什么?如果他是清白的,那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正是这么说。如果他有罪,为什么不编造个谎言呢?据我看来,他保持沉默有两种可能。案子有几点奇怪的地方。有人发出声音,把你从睡梦中吵醒,对这点警察是怎么看的?”
“他们想这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这可能吗?一个存心作案的人好像要大声关门来吵醒全家。好吧,对这些宝石的失踪他们又有什么看法呢?”
“现在他们还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想找到它们。”
“他们有没有想到去房子外面看看?”
“看过了,他们劲头很大,整个花园已经仔细看过了。”
“好了,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这点不是清楚地表明这事确实比你和警察开始所想的要复杂得多吗?你们认为这只是一件简单的案子;但我看这案似乎特别复杂。考虑一下你们的分析方法。你猜想儿子跳下床,冒了很大的风险,走到你的起居室,打开柜子,取出那顶皇冠,费劲从上面扳下一小块,再到别的地方去,从三十九块绿宝石中扳下三块,巧妙地藏起来,然后拿了其余的三十六块回到房间里来,冒着有可能被人发现的极大危险。
我问问你,这种分析能说得通吗?”
“还能怎么说呢?”这位银行家嚷道,显得十分失望,“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要弄清楚。”福尔摩斯回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霍尔德先生,我们一块到斯特里特哈姆,上你家去,花一个小时更仔细地看看。”
我的朋友坚持要我陪着一块调查,而我也非常希望一同前往,因为刚刚听说的事情使我十分好奇而且同情。我承认,对是不是银行家的儿子作的案这点,我和这位不幸的父亲看法一致,认为这是十分明显的;但我仍然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力充满信心,觉得既然他对大家公认的答案不满的话,那表明这事还有一线希望。去南郊的一路上,福尔摩斯默默无语地坐着,下巴贴在胸口上,帽子拉下来挡住了眼睛,陷于深思之中。我们的委托人,因为现在抱有一线希望,显得有些新的勇气和信心,甚至毫无条理地和我扯起银行业务上的一些事来。坐了一段火车,再走了短短的一段路,就到了这位大银行家并不十分豪华的称作费尔班的寓所。
费尔班是一幢用白石头砌成的相当大的房子,离马路还有段距离。两扇紧闭着的大铁门前面,有块堆着积雪的草坪,一条双行车道一直通到门口。
右侧有一小丛灌木,连接一条狭窄的小径,两旁是小树篱,从马路一直通到厨房门口,成为小贩的入口。左侧有条小道在庭院之外,通往马厩,是条没有多少行人来往的公用马路。福尔摩斯要我们站在门口,他慢慢地绕房走了一圈,经过屋前那小贩走的小路,绕到花园后面再走上通往马厩的小道。他花了很长时间观察,霍尔德先生和我干脆走进餐室,坐在壁炉边等他。我们默默无语地坐着,突然房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她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苍白的皮肤使得头发和眼睛衬托得格外地黑。我想这是我所见到的脸色最苍白的女人。她的嘴唇也毫无血色,眼睛因哭泣而红肿。她悄悄地走进来,看起来她承受的痛苦甚至超过银行家今早的感受,因为她显然是位个性强、很有自制力的女人,这种痛苦就显得更加引人注目。她不顾我在座,径直走向她叔父跟前,带着女人的温情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叫人把阿瑟释放了,是不是,爸爸?”她问道。
“没有,还没有,我的孩子,这事得弄个水落石出。”
“但我的确相信他是清白的。你了解女人们的本能。我知道他没错,对他这样严厉,你会后悔的。”
“那么,如果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沉默不语?”
“那谁知道?也许是因为你怀疑他而感到气愤。”
“我怎么会不怀疑他呢?我的确看见当时他手里拿着那顶皇冠。”
“哦,他不过是拿它看看。噢,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是清白的。这事就算了吧,别再提了。亲爱的阿瑟被投进了监狱,这是多么可怕啊!”
“找不到宝石我决不罢休,决不放手,玛丽,你对阿瑟有感情,使你看不到给我造成的严重后果。我决不能就此了事,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深入调查此事。”
“这位先生吗?”她转身看着我。
“不是这位,是他的朋友。他要单独走走。现在他正在马厩那条小道那边。”
“在马厩那条小道?”她的黑眉扬了扬,“在那里他能找到什么?哦,我想就是这位吧。先生,我相信你一定能证明我的话是实情,我的堂兄阿瑟是清白的。”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我相信,和你一起,我们能证明这一点。”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在鞋垫上把粘在鞋底下的雪蹭掉。“我想很荣幸能和玛丽·霍尔德小姐谈话,我能不能向你提一两个问题?”
“请吧,先生,如果能有助于澄清这件可怕的事件的话。”
“昨天晚上你没听见什么吗?”
“没有,叔叔大声嚷嚷,我听见后才下来。”
“你昨晚把门窗都关了,有没有把所有的窗户都闩上呢?”
“都闩了。”
“今天早上这些窗户是不是都还闩着。”
“都还闩着。”
“你们有个女佣人,她有个情人吧?我知道,你昨晚告诉过你叔叔说她出去见她的情人去了?”
“是的,就是那个在客厅里侍候的女佣人,她也许听见叔叔说到关于皇冠的事。”
“我清楚,你的意思是说她也许出去把这事告诉了她的情人,而他们俩可能合谋盗窃这顶皇冠。”
“但是这些空洞的猜测毫无用处。”银行家不耐烦地叫了起来,“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亲眼看见那顶皇冠在阿瑟手里吗?”
“别急,霍尔德先生。我们必须查问一下这事。霍尔德小姐,我想你看见了这个女仆是从厨房门附近回来的,是不是?”
“是的,当我去看那扇门闩好了没有时,我看见她偷偷地溜了进来。也看见那个男人在暗处。”
“你认识他吗?”
“噢,认识!他是给我们送蔬菜的菜贩。他叫弗朗西斯·普罗斯珀。”
“也就是说,”福尔摩斯说,“他站在门的左边,在不通这门的那条路上,对不对?”
“是的,正是这样。”
“他还是一个装有木头假腿的人?”
这位小姐富于表情的黑眼珠突然显得有点害怕。“怎么回事?你像个魔术师啊,”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微微一笑,但是福尔摩斯瘦瘦的脸上,显得有些急切,但没有笑容。“我很想现在就上楼去看看。”福尔摩斯说,“可能我还得在房子外面走走,上楼之前最好再看看楼下的窗户。”
他挨着一扇扇窗户走过,在那扇可以从大厅望到通马厩小道的大窗户前停了一会。他打开这扇窗户,用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仔细地查看了窗台。然后他说,“现在我们可以上楼了。”这位银行家的起居室是一间摆设简朴的小房间,地上铺着一块灰色地毯,屋里放着一个大柜橱和一面长镜子。福尔摩斯走到大柜橱跟前,盯着上面的锁。
“是用哪把钥匙开这锁的?”他问道。
“就是我儿子所说的,那把开贮藏室食品橱的钥匙。”
“钥匙在你这里吗?”
“就是那把放在梳妆台上的钥匙。”
福尔摩斯拿过钥匙打开了大柜橱。
“这是一把开起来无声的锁,”他说,“难怪没吵醒你。我想这只盒子就是放那皇冠的。得看一看。”他打开盒子,把皇冠拿出来放在桌上。这珠宝工艺品很华丽,这三十六块绿宝石是我见过的最精美的宝石。皇冠的一边有道裂口,一个角上有三块绿宝石被扳掉了。
“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个边角和那丢失绿宝石的边角是对称的。请你试试看能否将它掰开。”
银行家慌忙往后退。他说:“我做梦也不敢想去掰它。”
“那么我来试试,”福尔摩斯猛然用劲去掰,但是纹丝不动。“我觉得它有点松动,”他说,“虽然我的指头很有劲,要掰开它也很费事。一般的人是不可能掰开的。好,霍尔德先生,即使我真的掰开了,会是怎么样呢?
那就会发出像枪响那样的声音。你能说,这是发生在仅离你的床数步的地方,而你却一点声音也没听见吗?”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
“但是事情也许会越来越清楚。你是怎么想的,霍尔德小姐?”
“我承认我和叔叔一样不清楚。”
“你看见儿子时,他没有穿鞋或拖鞋,是不是?”
“除了裤子和衬衫外,他什么都没穿。”
“谢谢。这次调查的确受益匪浅,太幸运了。如果我们还不能把这事弄明白的话,那过错就全在我们自己了。霍尔德先生,请允许我再到外面去看看。”
他要求让他独自去,因为他说,人去多了会留下一些不必要的脚印,可能给工作造成更多的麻烦。他察看了大约一个小时,回来时脚上满是积雪,而脸上看上去仍然那样神秘。“我想要看的我都看过了,霍尔德先生,”他说,“我想我对你最好的效劳就是让我回家去。”
“但是那些绿宝石呢,福尔摩斯先生,宝石在哪里?”
“无可奉告。”
“那我永远再找不到宝石了!”这位银行家搓着双手大声地说,“还有我的儿子呢?你不是给了我希望吗?”
“我的意见毫无改变。”
“那么,我的天哪,昨晚在我屋子里搞的是什么名堂?”
“如果明天上午九至十点钟你能到贝克街来找我,我会很高兴地尽量说得更清楚些。我想,你授予我全权替你办这事,只要我能找回那绿宝石,你不会限制我可能支取的款额吧。”
“我愿拿出我的全部财产把宝石找回来。”
“很好,我将在明天上午以前这段时间内调查此事。再见,很可能我傍晚前还得来这里一趟。”
很清楚,我的伙伴现在对此案已经胸有成竹,至于他究竟有了些什么样的结论,我一无所知。回家的途中,我好几次想从他那里探听出来,但他总把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我只好作罢。下午三时前,我们就回到了家。他急忙走进他的房间,几分钟后便打扮成流浪汉下楼来。他的衣领往上翻,旧外套磨得发亮,他系着红色领带,脚穿一双旧皮靴,成了一个地道的流浪汉。
“这样打扮还像吧,”他边说边对着壁炉上的镜子照了照,“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块去,华生,但是这恐怕不行。我可能找到这案子的线索,有时也可能白费劲,但是不久就会真相大白。我几个钟头内就会回来。”他从餐柜里大块牛肉上割下一块,夹在两片面包里,把干粮放进口袋,就出发探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