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早上,合唱营陷入一团混乱,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讨论这趟巡回演唱是否太过野心勃勃,并且所费不赀。安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身体不断发抖,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不断缩小的盒子里,随着时间渐渐流逝,愈感窒息困顿。于是她决定午餐时就离开,她只要说自己不舒服就好了,而且也是事实。安望着手表,还有20分钟才到午餐时间,突然间,地下室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心头,在身旁30人的围绕中,她却感到完全孤立绝望。她想起了我们讨论过的方法——体认自己的感受、向他人传送亲切仁慈的关爱,但她整个人还是冻结在恐惧中。她听到团长懊恼的声音在提醒大家,半天过去了,但是团体对于该做什么却仍然没有共识。团长停下来时,安听到自己微弱颤抖的声音在说:“可不可以让我?我有话要说。”整个房间倏地静了下来,大家都竖起了耳朵。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真的很害怕。”然后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眼泪决了堤,全身剧烈颤抖。一同坐在沙发上的女士说:“哦,亲爱的,没有关系。”她靠近安,安慰地搂住安的双肩,安躲入她怀中,涕泪交流。几分钟之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搂着她的那位女士温柔地说:“要不要跟大家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安环视大家,每个人都望着她,却没有一丝惊讶或厌恶的神情,大家都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的头还在抽痛,但已经开始找话头了;她告诉大家,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一不注意她就会陷入孤立和恐惧,只有少数几个人目睹过她的这种状态,但是她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她现在只是需要大家了解自己,这样就不会觉得太孤独。她看到大家点着头,亲切地微笑,于是身体也开始放松了。
团里有好几个人告诉安,实在很佩服她的勇气;一位女士表示,早上的讨论也让她觉得很难过、很不舒服,虽然大家并没有争吵,但气氛还是不够友善。身旁的一位男士也同意她的看法,他原以为合唱营不会这么形式化,而是一个让大家更了解彼此,能够共同创造新局面的机会。
安一边聆听大家的话,一边感到防卫的外衣逐渐融化了,头部剧烈的抽痛变成微微的脉动,心跳也缓和多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大家把原本的议题摆在一旁,反而开始讨论自己的恐惧、挑战、喜乐和分享音乐带来的充实感。到了讨论的尾声,巡回演唱已经不再是疑问,有几个人自愿担任志愿者,这是有史以来大家最亲密、最兴奋的一次聚会。出乎安的意料,这次她并没有感到受藐视或被拒绝,也觉得跟大家都亲密多了。透过敲响人性弱点的音符,安竟然为合唱团增添了饱满而深沉的音色。
当我们暴露自己的伤痛或恐惧时,其实也在允许他人透露他们的真实面,幸好对安而言,事情进展很顺利。挑对时机很重要,因为他人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嗔恨或迷惑,而无法明白你的作为,或无法以开放的方式回应你。暴露自己的弱点,是一种冒险,我们有时会受到伤害。但之所以需要如此,是因为更大的伤痛,即真正的痛苦,仍然武装着、孤立着自己。当个脆弱的人是需要勇气的,但果实甜美无比:我们因此唤醒了慈悲之心,唤醒了人际关系中真正的亲密感。
来自彻底接纳的礼物
安东尼迪米罗,一位耶稣会教士,在著作中提到改变了他一生的彻底接纳经验。他在书中写道,多年来他一直很神经质,“既焦虑、沮丧又自私。”就像我们很多人一样,他参加了很多个心灵成长课程,但一切似乎毫无起色,而他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他之所以那么痛苦,是因为连朋友都觉得他真的需要改变自己,还常常力劝他不要那么自私,总是只关心自己而已。
一天,他的悲惨世界因为朋友的一句话而告终结:“不要改变,我就是爱原来的你。”这句话像天赐的恩典般在他的心灵中川流不息:“不要改变,不要改变,不要改变?我就是爱原来的你。”矛盾的是,就在有人允许他不需要改变时,他却感到可以自在改变了,迪米罗神父说自己终于可以放松地打开多年来闭锁已久的心扉。
别人如实接纳原来的我们,并不表示他们喜欢我们做的每一件事,也不表示他们在我们伤害自己或他人时,会被动顺从地予以支持。幸运的话,家人朋友会在我们变成酒鬼或赌鬼时,跳出来阻止干预,让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伤了他们的心;更幸运的话,还会让我们明白,他们仍然深爱着我们,也接受我们隐藏在伤害行为背后的人性迷惑。
坦率诚实与关爱接纳相结合,是极为关键的要素,即物质滥用研究专家所称的“介入”。我的母亲,南希布莱克在协助戒瘾的领域奉献了几十年,她曾说到介入期的协谈:“严格指导家属以关爱的、非批判的态度,面对家中的酒精或药物滥用者。”她在书中亦提到:“物质滥用研究专家抛弃了以往的老旧信条,即所谓的必须等到患者’准备好了‘,才能引导他走上十二阶段的康复疗程。事实上,太多上瘾症患者在’准备好‘之前就死亡了,而他们的家人也早就’准备好‘在他把大家拖入深渊之前,干脆杀了他算了。”
其实,当上瘾症状开始摧毁上瘾者家人、朋友或同事的生活时,就已经可以安排协谈,然后预先登记病床,顺利的话,上瘾者就可以直接从协谈进入疗程。我母亲最喜欢的一个介入期案例,恰好展现了彻底接纳的威力,她写道:
我原本以为,亨利永远也不可能躺上那张为他预约好的病床。他不断酗酒的行为导致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眼睛和脸颊浮现细小血管,体重严重下降,行为举止浮夸不稳定,工作也快丢了。
我很担心与会者——他的妻子、两个儿子和年老的父亲,在对他满心怨恨的状态下,还得强装“关爱、不批判”。他们心中充满了对他的不满:两个儿子无法请朋友到家里,因为他们的爸爸是这么一个混蛋;太太失去了曾经爱护她、能依靠一生的伴侣;父亲则从来不去看他唯一的儿子,我很害怕他们会咒骂他,而不是去关心他。
结果我错了,后来亨利告诉我,他走进房间,环视着这几张全世界他最深爱的脸孔,他们也注视着他,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发生了什么变化,好似在震动一般。他坐定之后,我建议由他太太玛吉开始发言,然而,她并没有数落他不待在家里、没有履行诺言等等不是,而只是站起身来,亲了亲他。“谢谢你愿意来这里,亨利。”她说道。然后,出乎我的意料,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两个儿子,都站起来拥抱他,接下来的情形实在令人动容,我们每一个人都哭了。当他的家人继续说出自己要说的话时,亨利真的用心倾听,之后,他也欣然接受了那张为他预约好的病床。这已经是15年前的事了,我最后听到的消息是,亨利还在继续参加十二阶段的疗程,而且仍然忆持着那颇具勇气的大爱——接纳与真心告白,这可能救了他一命。
彻底接纳的威力总是让我惊奇不已。我见过有人多年背负着羞于见人的秘密,在参加十二阶段康复疗程或心灵之友团体(下文会加以解释)之后,当即感到深深的宽慰放松,因为他们明白了自己只是人类,有不完美的时候,但还是可爱的,因此得以轻松地大口呼吸,重新开始。我也见过一个客户在某个团体的关爱接纳之下,竟然得以在几个月后跟她的伴侣发展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亲密关系。我更见过有人勇敢地转行或开创他们的梦想事业,只因为他们体验了所谓的接纳。彻底接纳似乎打开了我们的牢笼,邀请我们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在遨游。
与心灵之友同行
我们太随便使用“朋友”这字眼,以至于遗忘了它的威力与深度。友情是巴利文Metta(慈心、慈爱)的主要译文之一。朋友的爱与体谅犹如最纯净的深泉,使我们的生命得以常新,假使所有的宗教与伟大的思想体系都消失无踪,而我们唯一追寻的只有友谊——对彼此无条件的友情——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世界啊!
与知己好友相处能帮助我们放松心情,让我们不再将痛苦的情绪或混乱的行为视为心灵堕落的表现;当我们有意识地向好友展现自己的脆弱、洞察力与内心,我们终将发现,彼此正在一同觉醒。在这患难与共的氛围中,深层的康复愈合就开始了。
我的禅修学生凯伦,在结婚15年之后,面临离婚的巨变,夫妇两人卷入争夺孩子监护权的纠纷,凯伦觉得人生四分五裂,在这场混战中感到既孤独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