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注意力总是攀执情境——别人的阿谀奉承、下星期六的计划、厨房肮脏的一角、脑中回放跟他人的争执?放下这些情境,转向觉性,我们就能超越这张网,“如实见到真实世界”。
我们所见到、听到、感觉、甚至想象的一切——这整个世界,都是一种神奇的展现,在觉性中显露,然后消逝。当念头生起时,它们到底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当你去探索,深入念头之间的空间,从网孔中望出去,你就在深入觉性本身了。你可以静静地坐着,好好聆听,注意声音如何生起,又如何消融,进入无形无色的觉性。你是否注意到声音的起始和结束?起始和结束之间的空间呢?这些都在觉性中发生,也为觉性所感知。
“观照察看,放下,自在放松。”与其试图控制或解读所经历的,倒不如训练自己松开掌控。透过觉醒地放下进入当下的一切,我们就回到了玄奥美妙的家园,也就是我们最深的本性中。喇嘛甘敦仁波切曾说:
喜乐无法透过勤奋努力和意志力而获得,然而它就在那儿了,在放松与放下之中。别耗尽自己,因为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我们追寻喜乐反而无法见到喜乐?别相信非善即恶的现实世界,它们就如同彩虹一般。意欲抓住那无法掌握的,你只是缘木求鱼白费力气,一旦松开,即是虚。
——开阔、开放、安详自在。
所以,好好利用吧,这一切原本就是你的,别再寻觅了?
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
——万事万物自行发生。
了悟觉性之道,其实只是清醒且深刻的放松过程,我们见到当下的一切,放下、进入真实的世界,多么解脱自在啊!
了悟自身的本性即是空性与爱
大乘佛法中,开阔觉醒的觉空(觉性之空性)即是我们的绝对本性;我们的俱生本性是不变的、非因缘和合的、超越时间且纯净的。心认知为觉空的,心灵则感受为爱。
《心经》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觉性无形色的大海中,生起了生命千变万化无穷无尽的波涛:情绪、树木、人类、星辰等。由于见到了生命的一切都从觉性中涌现,我们于是领悟了联结性,感受到爱的完整性。因为以慈悲心珍爱所有生命,我们于是认知了空性,也就是觉醒的觉性、共同的根源。
珍爱生命以及了悟自身本质是无形色的觉性,两者是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有句日本谚语说道:“没有爱的生活,却想在当中见到纯净的觉性,根本是白日梦罢了;活在这个世界,却没有洞察力,真是恶梦一场。”
有时在追求不执著时,我们总想把身心觉受抽离。这无异于生活在脱离现实的白日梦里。另一方面,我们如果沉湎于生活中的身心觉受和不断变化的情绪中,忘却了空性、觉醒的觉性——我们的俱生本性,那就会迷失在认定自己是疏离受苦之自我的梦魇中。
有时候,我们因“失去”而悲痛时,亦能深刻了悟爱与空性的相依而存。我最近就失去了最好的一个朋友——我的爱犬,这段经历证明了此言不虚。
它叫塔拉,是只黑色狮子狗,既幽默又可爱。我们在慢跑时,每当遇到较高陡的上坡路,我就有一种很清晰的直觉,感觉它在帮我打气;当我速度变慢时,它就会在我身边绕着圈子跑。有几次它急奔到我面前,当街扑向我,我也清楚它并不是想伤害我。它出人意表、楚楚可怜、亲切体贴。应该有很多人熟悉这样的友谊,如此温和安宁,却支撑着我们的生命。
发现塔拉长脑瘤时,已经是六个月之后,它变得嗜睡,也失去了平衡感,但还是跟着我到处跑,勇敢地挣扎着要陪伴我。得知噩耗之后,我想尽办法救它;它有自己的药箱,也忍受了好几个月的辐射治疗,我一刻不敢松懈,期盼帮助它战胜病魔。
但治疗还是失败了,它的痛苦日益加剧。药物中所含的类固醇导致它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毛,每天一早醒来,我就会看到它倚在床角,身上又一块皮肤红肿光秃了。它有时会有气无力地摇着尾巴,或亲密地舔舔我,但是它已经不想再面对新的一天了;我觉得完全别无选择,只能结束它的生命。当我帮助它走上兽医诊所的钢制手术台时,它眼中透露的信任,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当时它很平静,已经做好准备,然后兽医注射了药剂,它的心跳终于停止了。
兽医让我跟塔拉独处,被丧亲之痛淹没的我悲不自胜,不停地摸着、亲着它的头,感受它的存在。我亲爱的朋友走了,再也不会看到我就雀跃欢喜了,再也不能跟我去慢跑了,再也不会温暖地睡在我身边了。令人心痛的往事联结着我的爱,于当下竟是如此鲜活!我抱着它,感受世界上一切形式的挚爱无情地化为乌有。“空即是色”,我觉知沮丧至极的自我,强烈地执著、失去、受伤、去爱。什么都不必做,只消将悲痛的浪潮纳入觉性之中。
尽管心如刀绞,我仍然感受到一种柔缓、慈悲的存在陪伴着悲伤的我,哀痛欲绝的巨大忧伤被觉性的宽阔与仁慈所拥抱。当我问自己,到底是谁在觉知时,这酸楚、疼痛、沉重的感受就在宽广开放的觉性中显现展露;逐渐放下、进入这开阔的觉性之中时,已没有所谓的“我”在悲伤,也不存在失去朋友这件事。我看着这强烈鲜明的画面如实上演,犹如风的流动、暴风雨前倏然而降的黑暗。“色即是空”,只有觉性的仁慈之境正在体验着生命的生起与消逝。
我们若能以彻底接纳的态度来面对所有的情绪(特别是悲伤),就可到达《心经》的真理之境。英国诗人大卫怀特写道:
有些人不愿滑落悲伤的水井潜入静止的水面之下,不愿向下深入、通过井水到达我们无法呼吸之处,他们永远不会明白饮水的泉源处,那神秘之水,多么冷冽清澈,也不会看到黑暗中闪闪发亮的小小圆圆的钱币,那是别有企图的人所投掷的。
我们的悲伤证实了所珍爱的生命已逝去。然而无论失去了什么,都要敞开自我面对悲伤之海,因为我们要哀悼的其实是所有短暂的生命;但,愿意深入“失去”之黑水却能揭露我们的泉源,也就是慈爱的觉性。
回家的路
佛陀的一个本生经中说道,佛陀曾是北印度一个小村庄的好商人。有天下午,他在店里工作,一眼瞥见店外有一个发出美丽光芒的人正走过广场,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他继续盯着这个人,感到自己的心为之震慑起舞。这辈子,他从未看过任何人闪耀着如此光辉的慈悲心,从未感受过神性深刻的内在如此发光显露。商人当下即知自己想要服侍此人,想要献出一生唤醒心中同样的爱。他细心地准备了茶和一盘水果,打算供养那个人,随后踏进阳光里,觉知地、喜悦地走向似乎在等着他的发光的人。
才走到广场中央,陡然间,阳光消失了,周围陷入了黑本生经(Jataka),说的是菩萨救度众生的故事。按释迦曾经现身为国王、婆罗门、商人、女人以及种种动物,救度众生的种种善业与功德,编写成故事,集录成了“本生经”,或称“本生故事”。这些故事中有散文也有韵文,在巴利语圣典中即有547个这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