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诸葛亮进入刘备集团以后,其地位和权力是逐步上升和提高的。其实,刘备对诸葛亮并非一开始就推心置腹。在刘备称帝前后,关羽、张飞的地位均高于诸葛亮,其他如赵云、庞统、黄忠、马超等人的地位亦不低于诸葛亮,正如大多数史家所指出的:刘备与关羽、张飞的关系比之于诸葛亮显然要更进一层。这对于一心欲谋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诸葛亮来说,这个排他性极强的小圈子是他仕途上的严重障碍之一。关羽一直瞧不上士大夫,赤壁之战后对诸葛亮很是嫉妒。关羽骄横跋扈是出了名的,对此史书多有记载。建安十九年(214年),刘备攻益州,西凉马超来投,马超是当时颇具声望的虎将,刘备得到他喜出望外,即封他为平西将军,位同关羽。远在荆州的关羽闻之极为不满,当即写信给诸葛亮,“问超人才蜀中可比类”,诸葛亮写信答称,马超“雄烈过人,一世之杰”,“当与翼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关羽)之绝伦逸群也”。关羽阅信后,扬扬自得,将信“以示宾客”。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刘备自称关中王,想重用黄忠为后将军。但又怕关羽不高兴,于是派费诗去关羽的住处,同时拜关羽为前将军。但是关羽听了此事之后十分生气,说“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不肯受拜。关羽如此狂妄,诸葛亮为何不加以制止,反而要曲意逢迎,讨其欢心呢?这正是诸葛亮工于心计、深藏不露之处。亮、羽二人的关系如何,史书无明文记载。然细加考察,亦可略窥一二。诸葛亮初出茅庐,刘备“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
赤壁之战,诸葛亮建立奇功,不仅巩固了他在刘备集团中的地位,而且树立了一定的威信,使关、张等人再也不敢小瞧他。但是关羽却由过去的轻视变成了嫉妒,王夫之对此看得十分清楚,他说:“昭烈之败于长坂,羽军独全,曹操渡江,不能以一矢相加遗。而诸葛公东使,鲁肃西结,遂定二国之交,资孙氏以破曹,羽不能有功,而功出于亮。刘曰:‘朝廷养兵三十年,而大功出一儒生。’羽于是以忌诸葛者忌肃,因之忌吴,而葛、鲁之成谋,遂为之灭裂而不可复收。”
襄樊之战,不失为诸葛亮除掉关羽的一个好机会。诸葛亮为何想除掉关羽?这和关羽的性格有极大的关系。关羽和张飞的性格截然不同,史书上说:“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意思是说,张飞虽然不善待士卒,但对有才能的士大夫非常敬佩尊重,而关羽虽然爱抚士卒,但却对士大夫始终心存芥蒂,盛气凌人。诸葛亮作为刘备集团中的头号士大夫,当然也在其中。诸葛亮对关羽目空一切的性格十分清楚,然而顾虑其与刘备“恩若兄弟”的特殊关系,加之自己投奔刘备的时间要比关羽晚得多,官职也比关羽低,故不得不虚与委蛇,巧为周旋。诸葛亮考虑的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是等待时机除掉关羽。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关羽贸然发动襄樊战役,诸葛亮在这样的大好机会来临之时当然不会去提醒对战局“疏慢”的刘备。
也有一种观点认为欲置关羽于死地的是刘备。深恐易世不能驾驭而诛杀功臣,是大多君主都无法避免的,刘备同样不能例外。在刘禅即位以后,诸葛亮曾上表以“诽谤先帝”的罪名将长水校尉廖立废为庶民,廖立在当时并不是重要人物,但在关乎关羽败亡一事上却是一个极其微妙的角色。
吕蒙袭击南三郡时,廖立弃城逃回成都,只因他与刘备素来交情颇深,故免于重责。后主刘禅即位后,廖立认为自己的官阶配不上自己的才智,遂怏怏不乐,对先帝刘备大为不满。廖立认为,关羽并没有统帅的气度,往往只凭自己的武力与敌人战斗,同时在作战上也没有一定的规则。
关羽虽然有诸多缺点,刘备却仍然将他放在荆州这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显然是有意为之,结果直接导致“关侯身死无孑遗”(见《三国志·蜀书·廖立传》)。《三国志集解》在《三国志》此段文后有注解,认为廖立“此难忿言,然当日情势实如此”。这可以作为确认廖立言论真实性的一个佐证。由此可见,刘备对关羽如此安排,除了“易世难御”的理由,再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三国志》中记载,关羽“性颇自负,好凌人”,“骄于士大夫”,并且“始有大功,志骄意逸”,性格上的缺陷,使得他与刘备难免发生龃龉。例如《三国志》引《蜀记》的一段记载:“初,刘备在许(许都)与曹公共猎,猎中众散,羽劝备杀公,备不从。及在夏口飘摇江渚,羽曰:‘往日猎中若从羽言,可无今日之困。’备曰:‘是时亦为国家惜之耳!若天道辅正,安知此不为福焉?’”当日因为曹操南征,关羽随刘备辗转漂流,十分狼狈,因此关羽责备刘备当初不听他的劝说杀了曹操,刘备则以“为国家惜之”搪塞过去。
裴松之作注时说,刘备以此为借口,并非出于本心,随后他在书中写下理由。他认为,刘备在围猎事件之后,就参与了董承等人谋划刺杀曹操的活动,只是后来计划泄露而未遂,如果刘备真诚地为国家而惜曹操,何至于事后又谋划刺杀曹操?
接着裴松之说,刘备之所以没有听从关羽的建议在当日的猎阵中诛杀曹操,真正原因在于忌惮曹阿瞒的心腹亲戚,“曹虽可杀,身必不免,故以计而止,何惜之有”。后来刘备在夏口对关羽说的话,裴松之也认为是“故托为雅言耳”,言下之意,就是说漂亮话了。刘备当时也很清楚,关羽的抱怨有一定的道理,然而当时情况危急,刘备显然不愿意再和关羽发生不快而导致两人关系紧张,因此也只能以“安知此不为福焉”开脱过去,作一下自我安慰。
刘备进位为汉中王之后,关羽实际上成为蜀汉集团中地位仅次于刘备的第二号人物,非但“易世难以驾驭”,即使刘备本人,也常常“驾驭”不了。关羽虽然“骄于士大夫”,但他却善养士卒,刘备集团的精兵有很大一部分掌握在关羽手里。《蜀书·诸葛亮传》记载诸葛亮游说东吴时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
由此可见,赤壁之战前,刘备的军队组成,大致分为关羽和刘琦两部,其中的精锐部分,由关羽掌握,约为全部兵力的一半;而刘琦的军队,当时尚未由刘备完全掌控,因此关羽的兵力是当时力量微弱的刘备势力的主要力量。后曹操败退,刘备入川,关羽一直留镇荆州,官阶迁至前将军,假节钺。按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三册,关羽镇守的荆州,在诸葛亮南征收服孟获之前,面积占刘备集团统辖领土的二分之一。
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关羽攻樊城,于禁、庞德全军覆没,此时群盗遥受关羽印号,为其支党,“羽威震华夏”。即便曹魏众臣也都称蜀汉“名将唯羽”,同刘备在巴郡受挫相比,关羽已很明显地造成了功高震主的局面。
面对这种情况,刘备自然会对关羽有所顾忌。因此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刘备采取的相应措施是可以在《三国志》中寻到些许线索的。表面上,他让关羽总督荆州且假节钺,作为荆州的最高长官;实际上,荆州重镇江陵、公安却分别委任南郡太守糜芳与将军傅士仁驻防。糜芳为刘备夫人的兄弟,傅士仁为刘备的同乡,两人又同样不以能力见称。然而糜、傅二人所驻守的江陵与公安均为南郡重镇,其中江陵即为荆州治所。
在关羽进行北伐时,南郡成为距关羽最近的后方,后来关羽兵败的麦城,即在南郡内。何以让这两个并无多大能力的人驻守军事要地,且是荆州核心呢?这在军事上无论如何都是难以解释的,因而也只有用政治原因才能说通,即让糜、傅二人作为“监军”监视关羽。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关羽与二将素来不睦,甚至当众宣称要“治之”,却又在北伐时将整个后方交给二人而无他法了。而糜芳、傅士仁二将明知关羽“轻己”,却仍然敢在关羽与曹仁相据时抗命不“供给军资”,并且“不悉相救”。除此二人外,荆州后方另一位官员,即在刘备入川时“留典州事”的荆州治中从事潘也素与关羽不睦。这样的人事安排,显见刘备对关羽极不放心,有意对其多加掣肘。
除此之外,在关羽北伐长达五个月的时间中,蜀中未曾有所援助,甚至不予配合。当日关羽围樊城、襄阳,曾命令驻扎上庸的孟达、刘封发兵救助,但二人以“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为托词,拒绝出兵(《蜀书·刘封传》)。而刘备当初之所以攻取上庸,其目的本来就在于方便北伐。只是关羽的北伐并非出于益州方面的安排,甚至可能是自作主张。因此,在关羽进军北伐之后,刘备未作任何反应,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作为汉中王的刘备,并不希望出现关羽“尾大不掉”的局面,如姚范所言,实在是“忌羽之成功”,故未发兵援助,也没有按照诸葛亮在隆中提出的计划,“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蜀书·诸葛亮传》)。刘备原以为,关羽在曹仁处受挫,自然就会撤退,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孙权会在后方进行偷袭,所以未加防范,直接导致关羽“身死无孑遗”。
其实在诸葛亮的隆中计划中,必须注意到这位军师的用词,如“天下有变”,则应当是刘备“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而关羽的军事行动,显然不是出自刘备的命令。
关羽为何会被神化
在中国历史上,死后建庙并能享受祭祀者为数不少,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孔子和关羽了。孔庙中供奉的人物为儒学鼻祖,万世师表,孔子又是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泽被后人,功莫大焉,理应享受一点儿香火。而关帝庙的主人关羽本是一介武夫,论德,不能“德配天地”;论能,只会打打杀杀;论绩,只限于蜀汉小国;论才,是被杀了头的败将。他为何能享受这份殊荣?他是怎样变成神的?又怎么能被神化到了这种程度?
他在生前获得的爵位是“汉寿亭侯”。这是曹操代表中央政府特意加封给他的,带有明显的笼络色彩,显然高抬了关羽的级别。蜀汉政权给他的谥号为“壮缪侯”。按照古代谥法来说,武而不遂,死于原野曰壮;名与实乖曰缪。严格说来这个谥号并非美谥,几乎是在挖苦这位“五虎上将”了。
由此看来,不管是关羽同时代人对他的评价,还是他生前获得的封号和死后追赠的谥号,都没有超过当时的一些杰出人物,可是为什么人们对他的崇拜在不断升级呢?关羽到底是怎样超凡入圣的?又是怎样由人变神的呢?
在关羽死后的几百年里,人们并没有把他当回事,至少没有把他看成是值得尊崇的人物,更没有当做神灵加以供奉。直到南北朝时,关羽作为军人们学习的榜样,才有了相当的群众基础,特别是他的效忠精神和重情义的品格,受到人们一致的赏识与推崇,关羽渐渐开始受到重视。并且各地先后出现了关羽“显圣”的传说,于是人们对他的迷信日益加深,还给他专门建立了庙堂。
关羽进入了庙堂,自然要有封号。据明人孙承泽《春明梦余录》等史料记载,北宋的宋徽宗在此事上表现得最为积极。崇宁元年(1102年),先追封关羽为“忠直公”,不久又改封为“崇宁真君”,再加封其为“昭武安王”和“义勇武安王”;宋高宗也不甘落后,觉得这些封号不足以表现其功绩,在建炎二年(1128年),重新封其为“壮缪义勇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年)再改封为“英济王”。到了元代,势头不减,元文宗进一步加封关羽为“显灵义勇武安显灵英灵王”。明朝时,关羽更加走红,晋爵为帝。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秋,封其为“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
到了清代,关羽更是高步云端,几个皇帝屡屡对其进行加封,最后的封号是“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头衔长达二十六字,被抬到令人眩晕的高度。据资料记载,从北宋末年至清代,先后有十五个皇帝为关羽加官晋衔,使其封号由侯而公,公而王,王而帝,帝而圣,圣而天,可谓步步青云,褒赏无限,这位关老爷真是得意极了!
从以上不难看出,关羽从南北朝开始被尊崇,隋唐之际立庙祭祀,宋元两代确立成神,明清时期被无限抬高,使得这个生前并不多么体面的关二爷,竟然可以与孔老夫子比肩,文庙武庙同列。以至于祭用太牢,舞用八佾,避讳名字,香火不断。真正达到了超凡入圣、脱凡成神的地步。
关羽成为受人朝拜的圣人也与《三国演义》的出现有密切的关系。《三国演义》自元末明初出现后,至明代中叶流传已十分广泛,对社会各阶层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关羽的忠义形象也因此深入人心。正因为《三国演义》中塑造的关羽形象如此深入人心,明清时的人,无论是士大夫还是庶民百姓,在崇拜关羽时就很容易将书中的形象附加于对关羽的崇拜之中,使关羽性格中的忠义因素更为突出。
随着《三国演义》及其塑造的关羽形象在社会上产生的广泛影响,关羽在官方祀典中的地位在明中叶以后日渐提高。这固然与《三国演义》的传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与当时的政治危机也是有联系的。明代万历以后对关羽日益尊崇,乃是晚明社会危机四伏、王朝摇摇欲坠的一种反映;而清廷对关羽的加封和尊崇,基本上都与清朝从事的军事行动——从入关追剿农民军到平定三藩,从镇压山东王伦起义到镇压川陕白莲教起义,从镇压京师、河南天理教起事到镇压太平天国运动、捻军起义——有密切关系。因此,我们可以说,关羽在官方祀典中的地位越高,反映出的王朝危机就越深。
伴随着关羽在官方宗教中的地位日升,他在民间也日益深入人心。应该说,明中叶以后关羽在官方祀典中地位日尊和在民间的日益受拥戴,与同期《三国演义》及相关戏剧、戏曲等民间文化对社会各阶层的普遍影响是分不开的。后者不仅为关羽在社会各阶层中地位的变化奠定了文化基础,而且也成为社会各阶层共享的文化资源。
关羽所具有的仁、忠、义,可以说是儒家思想和品德情操的核心。仁者,讲仁政,使人民生活幸福;讲博爱,也就是今天人们常讲的爱心。忠者,指对君主、国家、民族忠诚。古代君主和国家是一个概念,故当时臣僚常把君主称国家。精忠报国,实质上就是爱国主义思想。义者,讲正义,讲情义,指维护公正合理的事,是一种人间真情。仁爱、忠诚、信义这三者,在封建时代,虽说具有不同的阶级内涵,但从整个国家民族的利益讲,它们又具有共同性和普遍意义。
在我国社会历史发展中,关羽的立身处世既符合我国主体文化儒家的政治理想和道德规范,又体现了我国优秀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关羽长期以来被封建统治者、志士仁人、普通百姓所讴歌、崇拜,并奉为神灵,其缘由尽在于此。关羽除了忠肝义胆外,还具有骁勇善战、武艺绝伦、光明磊落等优秀品质。因而在宋元以后封建社会后期,在国内民族矛盾、阶级矛盾以及同外国侵略者的矛盾逐渐趋向激烈的形势下,无论封建统治者还是广大人民群众,都需要一种超出“人间的力量”来保卫国家的统一、社会的安宁、人民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