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回“诗唐”——唐诗经典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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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刘禹锡(四首)(2)

颔联“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一作“郡”)翻似烂柯人”则借古人之事,含蓄而深切地抒发了对受害故友的怀念之情。“怀旧空吟闻笛赋”用了魏晋之际“竹林七贤”的故事。据《晋书》记载,嵇康因为“非汤武而薄周孔”,说了对司马氏代魏不满的话而被杀害,同时被杀的还有其好友吕安。嵇康临刑前弹奏一曲《广陵散》,曾轰动一时。后来向秀去洛阳应试,路过嵇康和吕安的山阳(今河南省修武县西北)旧居,正当日暮时分,听到邻人有吹笛的,感音而叹,因此写了一篇《思旧赋》来悼念他们。王叔文为首的“永贞革新”失败后,保守势力疯狂反扑,与魏晋之际司马氏擅权时的恐怖统治、任意残杀颇有相似之处。诗人借用这个典故来表达对亡友王叔文、柳宗元等人的怀念之情,是十分巧妙而贴切的。“怀旧空吟闻笛赋”,意思是说:自己在外二十三年,现在回来,挚友柳宗元等人都已过世,只能空吟怀旧诗赋,表示悼念而已,感情沉痛而深挚。

“到乡翻似烂柯人”,化用了王质烂柯的典故。传说晋朝有个叫王质的人,上山打柴,看见两个童子在下棋,便站在旁边观看。棋到终局,王质发现手中斧柄已腐烂。回到村里,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同时代的人都死光了。(任昉《述异记》)这里以王质自比,暗示贬谪时间之长,说自己如今回来恍如隔世,人事全非,一切都陌生了。字里行间,寄寓了诗人对人事沧桑的感慨。

颈联“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是千古传诵的名句。“沉舟”,沉没的船只。“病树”,枯朽的树。诗人用此比喻久贬的自己,不免感到惆怅,但这绝非消沉颓唐。沉舟旁边,有千帆竞发;枯树前面,正万木皆春,欣欣向荣。他以白居易赠诗中“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两句为对写出了使人可以宽慰的答语,劝白居易不必为自己的“寂寞”、“蹉跎”介怀,对世事的变迁和仕宦的浮沉,表现出一种豁达的襟怀。也正是这种豁达的襟怀使诗人摆脱了自我感伤的束缚。联系刘禹锡在另外的诗篇中所写的“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等句,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坚定的政治信念在诗中的艺术再现。

这两句诗形象生动,于自然界的平凡现象中暗示深刻的哲理,故常被后人赋予新意,借用为新陈代谢的规律。

尾联“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zhǎng)精神”紧扣诗题中的“酬”字,以达观的态度,答谢对方,并与之共勉。意思是说:今天听了您的诗歌不胜感慨,让我们干上一杯酒,暂且借它来振作精神吧!

这首诗叙述了诗人的不幸遭遇,不免带有低沉、伤感的情绪,但诗人却能从个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展望未来,振作精神,表现出一种豪迈乐观的情怀。就这一点而言,它应该比白居易的赠诗高出一筹。

含蓄婉转富有情味

——读《竹枝词》(二首选一)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竹枝词》来源于巴、渝(今四川省东部)民歌,是一种流行于当地,为人们所喜闻乐见的歌辞。歌唱时,要用笛子和鼓伴奏,同时起舞。歌者“以多为贤(优胜)”。长庆二年(822),刘禹锡调任夔州刺史时,在建平(今四川巫山县)见“里中儿联歌《竹枝》”,便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民间文艺。很快他就掌握了《竹枝词》的演唱方法。白居易曾在《忆梦得》诗题下注:“梦得能唱竹枝,闻者愁绝。”在这个基础上,刘禹锡又有意识地效法屈原向民歌学习创作的榜样(屈原流放沅、湘[今湖南]一带,见老百姓迎神唱歌,歌词不佳,于是屈原写了《九歌》给人们配乐歌唱),先后写了两组《竹枝词》,一组九首,另一组两首,合起来共十一首。

本诗是《竹枝词》二首一组中的第一首,着重刻画了一个初恋女子在江边听到情郎唱歌时的微妙复杂的心理活动。

诗的首句“杨柳青青江水平”就从眼前景物入手,巧妙地为主人公的出现布置好了特定的环境。且看,岸上杨柳青青,柳条垂拂到江面,一个“平”字,写出江水的平缓。这是从姑娘的角度着眼的。这位姑娘大概是在江上行船打鱼,不然就是在江边石头上洗衣。正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江面上传来的歌声,这就是第二句所写的“闻郎江上唱歌声”。这声音由远而近,是多么地熟悉啊!一到耳边,就知道是爱恋她的青年男子在对她唱歌言情。

诗的后两句写她由“郎”的“唱歌声”所引起的起伏不定的心情。“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晴”与“情”同音。这两句以天气阴晴不定来比喻恋人的求爱态度捉摸不定,以天气的“晴”与“不晴”来写对方的“有情”与“无情”。把两种不相关的事物通过谐音巧妙地统一起来,构造了一种清新活泼的美的境界。这种谐音双关的手法在民歌中是很常见的。如南朝乐府中的“莲”谐“怜”。《子夜歌》云:“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还有用“篱”谐“离”,用“碑”谐“悲”,用“仁”谐“人”的。刘禹锡正是发扬了这种传统特长。无怪乎明人谢榛在《四溟诗话》卷二中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措词流丽,酷似六朝”,这里的“六朝”,是指南朝乐府民歌。清人黄白山也说,“此以‘晴’字双关‘情’字,其源出于《子夜》、《读曲》”,“如‘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石阙生口中,衔碑不得语’之类是也”。(《唐诗摘钞》卷四)这些看法都是很恰当的。

需要提示一下的是,末句中的“无”和“有”两字着重是“有”。“晴”一作“情”。诗贵含蓄。由此看来,作“晴”字为好,这样能给人以“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之感;若作“情”,就索性把谜底揭出了,显然有失于诗的含蓄美。

在表现手法上,这首诗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民歌风味十足。鲁迅先生说:“唐朝的《竹枝词》和《柳枝词》之类,原都是无名氏的创作,经文人的采录和润色之后,流传下来的。这一润色,流传固流传了,但可惜一定失去了许多本来面目。”而刘禹锡这首《竹枝词》无论从内容和表现手法看,都保留了民歌的本色。这与他认真学习民歌,不仅能写,而且能唱,甚至直接取材于民歌有很大的关系。这首《竹枝词》不仅多用白描,不见典故,而且音韵十分和谐。如首句“青青”与“平”叶韵,末句“晴”与“晴”叶韵,读来使人感到流畅而又婉转,含蓄而富有情味。宋代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说此诗的后两句是当时流传于川东、巫山一带的民间情歌。这个看法也不无道理。诗人能够把这样生动活泼、易于演唱的民歌词句采入诗中,说明他具有很高的审美能力。

总之,刘禹锡诗中仿效民歌的乐府小章是一份宝贵的文学遗产,在诗歌的发展史上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后来,宋代的苏轼、叶适,元代的杨廉夫,清代董伟业、郑板桥等都作过《竹枝词》,可见刘禹锡的《竹枝词》对后世影响之大。

感叹今昔人世沧桑

——读《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本诗为《金陵五题》之二。朱雀桥为金陵城中秦淮河上浮桥,东晋时建;乌衣巷位于秦淮河南,东吴时设兵营于此,军士皆穿黑衣,因此得名。

本诗为七言绝句,写乌衣巷今昔变化,借燕子寻巢,极言这种变化之剧烈,用笔含蓄,为千古传诵的名篇。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头两句中两个地名空灵地唤起对昔日繁华的回忆:从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现在只有“寂寞开无主”的野草花。乌衣巷是东晋王导、谢安等贵族的居住地,如今只剩下一道残阳的余晖。诗人抓住野草开花和夕阳西下两组荒凉衰败的景物同昔日繁华有关的两个地名,构成一种意象化的喻示:时光流逝,人世变迁,盛极一时的贵族,由于他们自身的腐朽性,终于在历史上销声匿迹了。尽管字面上没有今昔对比,但却能唤起读者对今昔盛衰对比的印象,这是一种含蓄巧妙的写法。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是千古传诵的名句。乌衣巷本是贵族聚居的地方,在华贵的厅堂上栖宿的燕子,到现在还照样飞来,不过那些华贵的厅堂早已衰败,成了平民百姓的住家,所以说“飞入寻常百姓家”。作者这样写,更能显示出对盛衰的感慨。

本诗集中描写乌衣巷的现状;对它的过去,仅仅巧妙地略加暗示。诗人的感慨藏而不露,寄寓在景物描写之中。高尔基说过:“形象永远大于作家的思想。”读者从这首诗中可以得到更多的启示,这大概就是此诗能成为千古传诵之作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