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叙述的层次,全诗可分为四段。第一段从开头到“犹抱琵琶半遮面”,写琵琶女的出场。
首句“浔阳江头夜送客”,以送客起笔,交代了事情发生的地点、时间。“枫叶荻花秋瑟瑟”是环境描写,渲染出一种凄冷落寞的秋夜送别的气氛,为全诗设置了一个特定的秋的背景。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四句,续写送行情景:诗人送行到江边,客人已上船了,诗人赶忙上船与之饯别,但举杯欲饮却无音乐伴奏,岂不叫人扫兴?“无管弦”是从声情上写送别时的条件不好,同时也流露出诗人对管弦声的渴念,为下面“忽闻”的情景作伏笔。“醉不成欢”是由“惨将别”引起的。分别之际,喝醉了酒更使人感伤,又逢这秋江月夜;凄清的景色与“惨将别”的心情交融为一体,构成了悲抑低沉的意境。有了上面渲染的环境气氛,接下去便可写琵琶女的出场了。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几句写得曲折而富有层次。诗由“忽闻”一转,正当主客“醉不成欢”、无音乐助兴之时,忽然听到从水面上传来了琵琶声,无意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乐声所吸引,以至“主人忘归客不发”,这是“忽闻”时所产生的惊人效果。接着诗人便“寻声暗问弹者谁”,因为是在夜间,看不清弹者,于是就根据声音去寻找,但夜江茫茫,其声飘然易逝,时有时无,断断续续,故用“暗问”二字,既真实而又传神。这一“寻”一“问”,便把诗人马上想见到弹者的急切心情表现出来了。而这时弹者的情形该是怎样的呢?“琵琶声停欲语迟。”此句一连用了三个动作:她闻声后,先是一惊,于是“琵琶声停”,想说话,而又迟疑了,由此可见她内心世界的复杂。“欲语迟”三字,正是把她那久历风尘、饱尝辛酸的残破心理和欲出而又不即出的痛苦情态,十分形象而细致地刻画出来了。但行文至此,“弹者谁”之谜尚未解开,于是又“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对方是否应邀而出呢?诗人故意在此置一悬念,吸引读者不得不往下看。她——这位弹者终于出场了,是经过“千呼万唤”才肯“出来”的,可见出来之不易;出来后却又“犹抱琵琶半遮面”,可见似含难言之痛。寥寥几笔,把琵琶女被邀出场时的迟疑腼腆,不愿见生人的种种神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真切感人。
第二段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唯见江心秋月白”,集中描写琵琶女的弹奏。
“转轴拨弦三两声”,写调音定弦,然而却“未成曲调先有情”,突出一个“情”字。“情”字贯注于琵琶女的弹奏之中。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掩抑”,写弹奏时的手法。“低眉”,写弹奏时的情态,与上文“犹抱琵琶半遮面”相应,上下贯联,天衣无缝。“信手”而弹,见其从容轻松,为下文写其技艺的精湛作伏笔。“不得意”与“无限事”皆言情,而此情均得从“续续弹”的琵琶声中曲曲传出,如泣如诉,如怨如艾,感染于人者至深。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拢”、“捻”、“抹”、“挑”都是弹奏琵琶的指法。用一“轻”一“慢”一“复”,足见其指法之灵活多变、弹技之娴熟,加上弹奏的又是当时京都流行的名曲《霓裳》和《六幺》,这就更加引人入胜了。
接着便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这段文字十分精彩,堪称摹写音乐之绝唱:写弦声的沉重、舒长,如急风骤雨;写弦声的缠绵轻柔,如对耳私语;写弦声的嘹亮,如珠落玉盘;写弦声的圆润婉转,如花间莺语;写弦声的阻抑幽咽,如冰下泉流。吟诵着这样的诗句,我们仿佛见到了琵琶女那优美的弹奏姿态,欣赏到音乐本身的妙处。尤其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描写,既有听觉上的叮当之声,又有感觉上的明朗圆熟、自然流丽之美,令人耳目为之一新。“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由前面的高潮突然转入低潮。那“嘈嘈切切错杂弹”的音乐交响至此犹如结冰的泉水般渐渐停歇。这只是音乐上的“间歇”,弹者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平息下来,而另一种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愁”和“恨”缓缓升起,这时虽然没有声音,然而却比有声的演奏更为丰富,更为动人。这就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两句所表现的内容。诗以无声衬托有声,又以无声烘托有情,为下面演奏重新进入高潮作铺垫。清人沈德潜说:“小住复弹,此余声也。”又说,“诸本‘此时无声胜有声’,既无声矣,下二语如何接出?宋本‘无声复有声’谓住而又弹也。古本可贵如此。”(《唐诗别裁集》)高步瀛则认为“‘无声复有声’语稚而意浅,并失下二句斗转之妙”。(《唐宋诗举要》)笔者以为高说比沈说高明。且看“银瓶乍破水浆进,铁骑突出刀枪鸣”二句,笔锋急转,在经过刹那的万籁无声之后,终于迸发出一阵清脆激越的强音,这乐声如银瓶爆破,水浆迸溅,如铁骑突出,刀枪轰鸣,大有平地耸拔、异峰突起之势!弹者那被压抑的“幽愁暗恨”也随着这激越的弦声进入了高潮。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这是第一曲结束。曲终收拨,四弦齐发一声,如撕裂绸帛,乐曲在激越而强烈的高潮中戛然而止。一曲虽终,而人们对音乐的感受和情绪却并没有消失,诗的段末两句写道:“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在一声“裂帛”之后,乐曲停止了,东西船里的听众似梦方醒,静悄悄无人说话,环顾四周,万籁俱静,只见夜月已升在空中,它倒映在江心,把江水映得一片白亮。这是通过描写周围环境的寂静来衬托其演奏效果的迷人。“悄无言”与“唯见”,正是写出了听众入迷恍惚、如痴如醉的情景。
第三段从“沉吟放拨插弦中”到“梦啼妆泪红阑干”,写琵琶女自述身世。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这一系列动作和表情,反映了她欲说还休的内心矛盾,为下文“自言”过渡。可谓语未出口,情已动人。接着是她的诉说:“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这几句自述其籍贯、出身以及技艺和容貌。她原是京城人,居住在长安城东南的虾蟆陵(原名下马陵,后讹为“虾蟆陵”);十三岁学会了弹奏琵琶,便名列教坊魁首;她的演奏连琵琶名师也不得不佩服,打扮起来使当时长安的名伎也为之嫉妒。可见她在年轻时才貌俱佳,名噪一时,因而招来了下面豪华奢纵的场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缠头”,唐时风俗,歌舞者演奏完毕,宾客以绫帛或财物为赠,叫作“缠头”。着一“争”字,写出了贵族子弟无不为之倾倒、争着与她接近的情景。“不知数”,极言馈赠之多;“击节碎”、“翻酒污”,更见其受宠而得意。她歌唱高兴之时,不用木板而是拔下头上的金银首饰在桌上打拍,以至将此珍贵之物击碎;她在宴会上和贵族们嬉笑取闹,狂饮作乐,以至身上血红色的罗裙被泼翻了的酒污染。如此豪华奢侈的盛况,简直叫人无法想象。不过,从“碎”、“血”、“翻”、“污”等字眼中,读者似乎可以预感到这位琵琶女将来的命运。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年复一年地在欢笑中不知不觉地度过了美好的青春,这是从时间的跨度上对旧日生活的追悔。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随着社会的变故,岁月的流逝,这位歌伎的生活境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最后因朱颜衰老,不能再以卖笑为生,只得以“老大”之身“嫁作商人妇”。目前之境遇与昔日之盛况,一盛一衰,经过对比,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这是写商人对她的厌弃。“重利”二字,含蓄地揭示了当时“人不如钱”的社会现象。那些贵族商人,他们有钱,哪里买不到欢笑?因而把“离别”看得很平常,何况她又是一位年长色衰的长安故倡。据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此茶商之娶长安故倡,特不过一寻常之外妇,其关系在可离可合之间,以今日通行语言之,直同居而已。”所以将她抛在空船上,弃之而不顾,让她过着孤独悲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