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经世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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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郑观应之实业救国思想(1)

一、生平略历及其对世局之认识

中国近代历史演变之动力,结合外在之冲击与内在之反省与适应,两方面激荡融合,而汇成历史发展主流。而思想认识之改变,实为同时代一切历史承转之启动根源。

中国近代承受西方势力冲击,原本始于工商实利加速扩张之压力,而非知识文化之交流。故中国近代思想之创生与形成,多来自于散乱之刺激与枝节之感悟,因是而呈现五光十色,多彩多姿,但亦复杂矛盾,少具体系。惟对于来自西方工商冲击,本为明显事实,并易见其快速影响。在中国面对其情势之适应,则是茫昧缓慢,错乱乖张。其所以使然之原因,颇值寻思探索,在此无从深论。至于中国近代工商思想方面之情势、成就与意义,则急需有所澄清。

中国近代诸般思想概念,重商思想构成一部独立体系,概念分明,特色显著,足以反映时代醒觉意义。在同时代中最杰出之思想家,则为买办商人出身之郑观应,在近代工商思想上具有先驱之开创地位。

郑观应字正翔,号陶斋,先后又自署:诚中子、荥阳氏、铁城忧生、铁城慕雍山人、待鹤山人、罗浮山人等别号。观应本名官应,屡见于郑氏自称及李鸿章奏牍(《李文忠公奏稿》)。然又每用观应二字,亦屡见于官私文书及函札,抑且出现频繁,因是为人习惯引称。

郑氏系广东省香山县雍陌乡人。生于清道光二十二年六月十七日(1842年7月24日),卒于民国十一年(1922)西历五月,享年八十一岁。夏东元:《郑观应传》,页1—2,页264,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1年11月第二版。观应先祖名鸣岐,系知书文士。父名文瑞,字启华,号秀峰,承家学渊源,颇喜读书,无缘科名而藏书甚富。因其博学能文,遂于乡中设帐收徒,成为布衣塾师,从游者多能树立功名。观应因家学传承,颇欲循举子业,为立身之计。然考场不利,名落孙山。由于家庭贫寒,兄弟众多,无法续求科名,观应遂于十七岁之年弃学就商,赴上海学习英文,为服贾洋行之准备。同上,页2—4。

郑氏于咸丰八年(1858)到达上海,追随叔父郑廷江(号秀山)学习英文。由于广东香山县地近澳门,再加英国新辟香港殖民地,均为外洋商贾集中所在。因地利之便,香山四乡民人出为洋行买办仆役者,实繁有徒,形成地缘风气。郑氏之远游上海,正因为上海口岸之发达,香山籍之洋行买办多受役于此,而郑廷江亦正是上海“新德洋行”买办。观应因同乡曾学时(字寄圃)及徐昭珩(字钰亭)之荐介,于咸丰九年(1859)受任为“宝顺洋行”(Dent & Co.)买办,专管丝栈,兼管轮船揽载客货。嗣后一面习商,一面并于晚间在英国教士傅兰雅(John Fryer)所设之“英华书馆”学习英文。郑氏自此确定其买办出身以至生平从事商贸之经历。同上,页3—7。

观应在“宝顺洋行”任买办约十年之久,于同治七年(1868)因“宝顺”停业而去职。然郑氏于担任洋行买办同时,亦自筹资本,兼营丝茶贸易,并于同治六年(1867)与其他买办唐廷枢、郭甘章合组“公正轮船公司”,航行长江,载运客货。直至同治十二年(1873)因“太古洋行”(Butterfield,Swire & Co.)创立轮船公司,始将全部“公正轮船公司”转售予“太古”。而观应亦自此年受任为“太古洋行”买办。自同治十三年(1874)郑氏与“太古”签订合约,受任为总理兼管账房、栈房。同上,页6—9。又,郑观应:《盛世危言正续编》(共九卷),卷二,上海,光绪二十四年印,页29:“余曩时总理宝顺及太古轮船公司事务。嗣又与洋人创办公正轮船公司,及各口揽傤行,三十余载。旋蒙盛杏荪(宣怀)、唐景星(廷枢)、徐雨之(润)三观察采听商情,禀请傅相(李鸿章)帮办招商局。曾同唐观察同至怡和、太古,酌定三公司轮船水脚均分之约。出视南洋各口,察看商务情形。叠蒙傅相札委总办局务,于中外商务利弊,颇知梗概。”

郑观应总理“太古”轮船航运八年之久,使业务发展迅速,营利甚厚。充分表现其商贸眼光与才干。由于同乡唐廷枢、徐润之推荐以及李鸿章之赏识,遂使郑氏放弃“太古”高级职位与优厚薪俸,于光绪七年(1881)转而加入“轮船招商局”担任营运工作,随即升任总办。且使郑氏进于半商半官地位。嗣后郑氏一生于“轮船招商局”凡三进三出,在中国近代航运史上为先驱人物。除轮船航运之外,凡关中国近代新式民生工业,郑氏无不参与,且多担任总办。如光绪六年(1880)与戴恒、龚寿图、经元善等创办“上海机器织布局”;光绪七年担任“上海电报分局”总办。两者均为中国新创工业。此外郑氏亦参与唐廷枢所创“开平矿务局”之投资。在甲午中日战后,又承盛宣怀延揽而担任“汉阳钢铁厂”总办。郑氏生平实践,均与中国近代工商实业息息相关。 《郑观应传》,页35—51,页136—150。又,《盛世危言正续编》,卷五,页25:“余(郑观应)尝与同志戴子(恒)、太史龚仲人(寿图)、李韵亭(培松)两观察,蔡嵋青(鸿仪)部郎、经莲珊(元善)主政,集股银四十万,公禀傅相,奏设上海织布局。限期十年,不准他人搀夺。如限期内有欲添设者,或另辟纺纱厂,均由该局代禀,酌抽牌费津贴。”

郑观应生当鸦片战争之后,正值西方势力日益增大,沿海沿江口岸日益增多,外洋工商冲击日益强烈,中国固有商贸经营日益艰困。以一洋行买办身份,效命于洋人顾盼指使下,穿梭于营逐末利商贾之间,奔走于南北江河湖海之通都大邑。其所接触,所见闻,实足感到置身于巨变时代。在芸芸众商之中,郑氏之敏觉及其关心国脉民命,充分表现先知先觉之责任使命。尤其著文警世,唤醒国人。虽为商贾之卑微,而其流传当世之著作,亦足以照耀一代,具有永恒之代表意义。

郑观应表现其先知先觉之眼光,首在其对于中国当时所处局势有透彻了解。郑氏深知中国正当世界之非常变局,必须掌握其转变关键,审慎应变,以免贻害后世。此种觉识,最早见于光绪六年郑氏所刊《易言》一书,其后亦于其所著《盛世危言》中屡屡言之。先后提示,不下十次。兹为简化表达,将此类识见列表于下: 书名篇名有关变局之言论倡说年代 《易言》论火车夫水则资舟,陆则资车,此民生自然之利也。西人本此意而精求之,水则制火轮船,陆则制火车路,以便来往,以利转输,诚亘古未有之奇制也。 1880年(出书年代) 《易言》论边防夫中国自开海禁,藩篱尽撤,尤属古今之变局,宇宙之危机也。滨海之省,广东则香港一岛已属英吉利,澳门一岛亦属葡萄牙。其余南北各口,综计三埠,彼此通商,而洋人之心犹以为未足也。间尝盱衡时势,各邦俱存封豕长蛇之志,而中国尚乏折冲御侮之谋。所冀当道诸公励精图治,凡有利于军务国政者,一洗因循观望之习,而立长驾远驭之方,毋使环而相伺者之得狡然以逞也。 同前 《易言》论出使春秋时,贤士大夫必周知列邦政教之隆替,民情之向背,俗尚之好恶,国势之盛衰。必也全势在胸,然后能体国交邻,事大字小。今泰西数十邦叩关互市,与我中国立约通商,入居内地。此乃中国一大变局,三千余年来未之有也。而词臣每鄙洋务为不屑谈。窃谓:嗣后各国使臣宜兼二、三品京卿,其胆识兼优者方膺简命,驻劄外洋,庶几于各国政教之殊得而察之,洋人制造之巧得而知之。即其风土之诡异,人情之醇诈,与夫物产之蕃滋,皆得详访而备记之。外洋情形,了如指掌,是一举而数善备焉。同前《易言》论火器方今中外通商,华夷错处,小则教堂滋事,各省纠缠,大则兵舶示威,多方恫喝。诚历代未经之变局,亦智人难测之危机。惟是欲善怀柔,格被既穷于文教,欲筹战同前 (续表一) 书名篇名有关变局之言论倡说年代 守,备储端赖乎军资,此火器之亟宜制造也。《易言》(二十篇本)通使今泰西数十邦叩关互市,入居内地,此乃中国非常之变局,三千余年来所未有也。而论者犹鄙洋务为不屑谈,独何心欤?1882年(出书年代) 《盛世危言》增订新编凡例惟今昔殊形,远近异辙,海禁大开,梯航毕集,乃数千年未有之变局。 1894年(出书年代,按郑氏自序,当早于1892) 《盛世危言》通使今泰西数十国,叩关互市,聚族来居,此诚中国非常之变局,于此而犹不亟讲外交之道,遴公使之才,乌乎可哉!同前 《盛世危言》铁路夫水行资舟,陆行资车,古之制也,民生自然之利也。至今日而地球九万里,风气大通,以日行百里计之,环球一周,累年不能达,文轨何由一?声问何由通乎?天乃假乎西人以大显利用宜民之神力,于是而轮船、火车出焉,以利往来而捷转运,风驰电掣,迅速无伦,诚亘古未有之奇制也。中国版图广大,轮船之利亦既小试其端矣,独火车铁路屡议无成,聚讼盈庭,莫衷一是,窃未见其可也。同前 《盛世危言》边防通商事起千古未有之变局。中国兵威不振,财用日匮,商民交困,皆因劫于条约,太阿倒持,反主为客,而商务亏绌,以至于此。今日时局之可忧,而亟宜措意者,恐不在俄而在英。自光绪元年至十五年,中外通商银价出入赢绌之数:中国共亏银一万五千五百六十一万余两。至十六年,英国嬴银至六千零八十万四千三同前 (续表二) 书名篇名有关变局之言论倡说年代 百一两,合之俄、美等国补入中国之银二千五百四十一万余两,中国一岁亏银至三千九百九十四万八千九百四十一两。此有贸易之册可稽者。国困民贫,端由于此。《盛世危言》水师中国海疆袤延万余里,泰西各国兵舶飙驰轮转,络绎往来,无事则探测我险易,有事则窥伺我藩离,从此海防遂开千古未有之变局。居今日而筹水师,诚急务矣。《盛世危言》商战考西人之商于中国也,自明季始;中国之与彼族立约通商也,自道光朝始。洎乎海禁大开,中外互市,创千古未有之局,集万国来同之盛。轮舶云屯,货贿山积,商之势力大者往往足以把持市价,震动同业。下至淫巧奇技,亦领异标新,锥刀竟逐,究天地之精华,竭闾阎之脂膏。熙熙而来者不皆禹甸九州之人也,攘攘而往者无复震旦三教之士也。彼方以国护商,群恃中华为外府,吾犹以今况古,不知商务之匪轻。天下滔滔,谁为补救哉?(此段言论,系郑氏引据《沪报》,用以支持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