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害怕。
可是来不及恐惧,畏缩只会让人耻笑,被修理得更惨。于是我费劲全身力气像个斗牛一样顶撞他们其中最肥的大高个,他看上去像他们的头儿。我计划先顶他个趔趄,再踢他的要害,插他的眼睛,咬他的耳朵,戳他的喉咙。可是……
结果显而易见。
我像个小鸡仔一样被对方高高掂起,他们说你找死,拿出锃亮的小刀要割掉我的耳朵。
就是这个时候,他出现了,俨然成了我的神。
我的义父,他出手阔绰,用钱在两分钟内搞定了一切。
他把我带回他的家,教我做个上等人的礼仪。我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说不是他选我,是我的机遇让他选择了我。
他问我,为什么要顶那个胖子。
原来他早就看到了,稳坐泰山冷眼看待,直到我弹尽粮绝的时候才施以援手,好让我感恩戴德。
我也冷淡地回答他,因为他最壮,因为他像他们的头儿,所以如果制服了他,旁的就可以威吓住。
他哈哈大笑,你有多少胜算?
我不知道,至少比试都没试过就逃跑要强。
擒贼先擒王。他说,我不喜欢循规蹈矩的孩子,你,有个性,我喜欢。他拿起酒杯跟我碰,对我说爷们没有不会喝酒的,我的酒量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虽然深藏不露,但是真要有人跟我喝,四十瓶啤的四斤白的都是小菜一碟。我喝的第一口酒,是中国的二锅头,那种五十六度好似工业酒精一样的液体。它让我的胃燃烧,也让我头脑清醒。
这真是个有趣的讽刺。
活着,并刺激着。
本来他是想把我培养成接他班的二把手,可惜在他自认为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时候,他和他的商船神秘失踪了。素有先见之明的他,终于还是没能审时度势到最后。
我看着面前这个不识愁苦滋味的娇娇女,她还在执着地问我为什么叫牧一帛。
为什么?
犯不着告诉你。所以我扭头走上了台,弹奏我熟悉的老吉他,绕梁之音是我心爱的佛拉明戈,它的欢快节奏掩盖了我的忧伤思绪。
牧一帛。
我当然记得义父取名时对我说的话。他说,我的骨子里有太多阴柔。帛是极致柔软的布,表面华丽,背部粗糙,就像我。如果我这一生把性格里阴郁的柔发挥到极致,可以成就我,亦可以毁灭我。
这就是他的用意。
成也在他,灭也在他。
我是他的玩偶。
可我忽略了她的能量。这个,耳朵上打了十三颗耳钉的女孩,她跳上这个不算宽的樟木台子,在众目睽睽下扔掉了金色高跟鞋,撩起她的长裙摆,双掌合十举过头顶,跟着我的琴弦拨动,扬起高傲的下巴,提气,摆胯抖肩……
她,会跳如此好看的佛拉明戈?让人惊讶。不,准确的说是让人惊艳。
我看见台子下面人们张开忘记合拢的嘴,随即响起的口哨和嘘声。
台子中央的她,无疑是美丽超群的,像一株富贵饱满的牡丹。只是,牡丹园里没有她的颜色。她,应该是属于金属的色。瑰丽耀眼。
尾音结束时,她把发梢上的汗水甩到了我吉他上,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因为她眼神犀利,挑衅张狂。
呵,我笑笑,收起我的吉他无声下台。
她错愕地张张嘴,没有声音发出来,眼神里有失望的愤怒,因为我的无动于衷。哦,或许对她来说,是我的有眼无珠,漠视了她的美丽。
其实她不知道,我心里一直抗拒侵略性的女人,即使美若天仙,也让我退避三舍。就像大翎子,那种火性妖娆的女子不适合我,她们是火树银花的烟火,能照亮夜空,让人仰望艳羡。可惜我是个天生不喜欢抬头的男人,我的颓废已经打上了慵懒的标签,让我漠视她们侵略性的美。我是水,极阴极寒的水,心里默默等待的只是一团温暖明媚的春风,将我包容。
我离场时看见有人捧了大束的雏菊跑到台子上去送花,心里暗笑一下,那个并不适合她。就是这个时候,我看见了角落里的他。
他把四根手指张开,遮挡了半张脸,两指中间的烟头有明火闪烁,眼神魅惑。他在瞄着我,眼睛微眯,神情讥讽,对我不屑。接着那个台子上如盛放牡丹一样的女孩跳了下来,直接扑向他的怀抱,攥着他的脖子问她跳得棒不棒。他把烟叼在嘴里,腾出一只手来抱她,另一只手对服务生打了一个响指,叫了一瓶路易十三。
能在这里消费洋酒的人,说明他不仅出手阔绰,更是想向他看不顺眼的男人叫板。我看清了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轮廓有致,那双丹凤眼很像韩国一个叫车仁表的男演员。他冲服务生又招招手,拉近那人的耳朵说话,并且指了指我。
服务生点头,然后径直走向我,对我说客人要点曲子,接着说了一个让我莫不着头脑的名字: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这是什么曲?我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服务生说,电影《红高粱》,你没看过?
我摇摇头。
他折回去问那丹凤眼男生,能不能换个人演奏。
丹凤眼男生大手一指,牛气逼人:“就他了!”
服务生冲我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驻足怔忡,就算勉为其难也得让我知道《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是个什么调吧?更何况我知道他压根不想听什么妹妹往前走,他不过是想显摆,在那花枝招展的女孩面前显示自己卓尔不群,而他的与众不同无非是比劳动人民有钱罢了。
刚才那帮在包厢里喝酒划拳的小破孩们也涌了出来,呼啦围成一片,叫嚣着:“让他弹,弹不了趁早回家歇着吧!”
那女孩缩在他臂弯里,斜着眼睛瞅着我,再次扬起骄傲的下巴,他们等着看我怎么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