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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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初夏的语言 (4)

见我沉默不语,徊年岔开了话题,小子,这么久没见,你过得怎么样?

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呼啊——有姑娘追你么?

他的话语令我感到隐隐的不安,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背后究竟代表着他怎样的心理,于是不得不期期艾艾地解释道,但是我并不……并不喜欢……她……徊年……我永远是你的……是你的……你的……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而徊年却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笑眯眯地补充了我残缺的句子,是我的好兄弟。他继续说,浅泽,还记得我原来住在你家的时候吗,那时我们每天清晨都去白桦林画画。回到皑城之后我一直怀念那段岁月,每当疲惫的时候想起就会觉得温暖。我真希望我们永远都这样,不要为一些看似很重要其实不那么重要的事情而不愉快。每个人或许总有目前做不了的事情,但是现在不做,是为了彼此更加漫长的幸福。说到此,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浅泽,你明白吗?

可惜的是,那时我并不明白徊年此言的深意。

餐厅里,唐卡正冷着脸,把饭菜一一端上桌。清炒芦笋、煎培根金针菇卷、毛蟹炒年糕、杏仁豆腐、芦荟百合……偌大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见我走出,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客气,我实在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今天做的大多是徊年平日里喜欢的,真是不好意思。

我没有说话。徊年环视餐桌,用力搓了搓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唐卡,怎么只有两副碗筷?

唐卡如梦方醒般地起身,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抬起头注视着徊年,柔声道,对不起,平日里都是我们两人吃饭,没有外人,所以今天我也……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把视线转移向我,眼中闪过丝丝难以捉摸的神色。我迅速避开她的目光,心中没有来由地腾起一股寄人篱下的苦涩。最终还是徊年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只见他从壁橱中取出一套酒具,嘻嘻哈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你难得来一次,今天让你看看我的拿手绝活!

他一边娴熟地打开各种酒器一边向我解释,我要为你调的这杯酒名叫Fantastic Leman,这是一种调就后杯中会呈现蓝色浓淡层次的鸡尾酒。材料分别是清酒,樱桃酒,柠檬汁,白色柑香酒,适量的汤尼汽水以及微量的蓝色柑香酒。首先要将清酒、冰块、白色柑香酒、樱桃酒与柠檬汁倒入调酒壶中,然后摇匀。说到此,他抬起头,冲我挤了挤右眼,同时微微翘起右嘴角,与我印象中那个记忆犹新的表情一模一样。他说,你看好了。

他的右手握住调酒壶上下摇晃,突然向后一抛,胳膊迅速移到身后,稳稳地接住。如此反复了几次才倒入杯中。现在要加入适量的汤尼汽水。然后,把蓝色柑香酒慢慢倒入杯底,附上一根调酒棒——给你,呼啊。我接过这杯酒,其中深深浅浅的蓝色呈现出优雅的层次感令我的视觉感到柔和,抬起头是徊年笑容满面的脸。他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内心寂寞却又要假装独当一面的男孩,他正在凭借自己逐渐强大的能力拥有着自己希望拥有的一切,这令我感到既陌生又惊喜。虽然他所受的苦,鲜少与我提起。

紧接着他又问唐卡,你依旧要一杯Alexander?

唐卡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徊年调完三杯鸡尾酒之后起身去厨房为我添了一套餐具,这时唐卡已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她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若无其事地说,徊年,坐在这儿。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身旁根本没有多余的椅子。

这时我才意识到,也许这一切并非无心之举,而是源于唐卡处心积虑的安排。

其实真正偷偷摸摸的贼并不是我,而是唐卡,她在暗中与我争夺徊年。

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与唐卡的目光对视,她冲我客气地点了点头,露出莫名的笑容。这时徊年已坐在了她的身旁。只见她举起Alexander,轻轻地晃了晃,浅泽,你可知徊年这个调酒的动作俘获了多少女孩的心。

巨大的怨恨终于混合着强烈的委屈在我的胸腔轰然爆炸。

吃饭时徊年忙得不可开交,他一会儿给我夹菜,一会儿给唐卡夹菜。唐卡突然问,浅泽,你大约要在这里住多久?

还不等我说话徊年便抢着说,至少一个月!浅泽中考的时候考了全校第一,暑假理当换个环境好好地轻松一下!

唐卡没有继续发问,把头转向徊年,那我们俩有时间是不是该去商店给浅泽去买套床上用品?

徊年看了看我,微微皱起眉头,回绝道,浅泽是我的兄弟,没必要见外。

可他来到皑城,毕竟我们是主人,他是客人。唐卡有意把“主人”和“客人”这两个词咬得特别重,像在强调着什么。

徊年想了想,说,那好吧。接着冲唐卡笑了笑,还是你有心。

闻听此言,我手中的碗突然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徊年慌忙起身来到我面前,俯身收拾。那一刻他离我唯有咫尺之遥,那个在我阔别了一年却始终无法在我记忆中淡去的男孩。他的面部轮廓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坚硬,剑眉星目。我痴痴地凝视着他,全然不顾唐卡的眼神。那一刻时光流转,我仿佛重新置身于夏城,在每个清早倚在门口等待着俯身削铅笔整理颜料盒的徊年……我也下意识地俯下身,欲与他一同拾起碎片,重拾我们的旧时光。谁知他却推开我的手,一句无心之言却将我生生拽回现实:浅泽,你是客人,别碰这些。

我是客人,没错,我是客人。

徊年,竟连你也把我当成客人。

午饭过后,唐卡去浴室洗澡,徊年大声嚷嚷着一年多没和我一同读叶芝的诗歌了,今天一定要好好地怀旧。他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我所熟悉的十六开线圈笔记本,笑了笑,浅泽,你肯定还记得它。他起身向浴室的方向望了望,小声说,她简直对这些一窍不通,哎。

望着眼前这像得不到糖果的孩童般失落的徊年,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不愉快。我一直没有询问徊年唐卡的身份,大凡明眼人都能从她的表现中看出些什么。纵然如此,我却依旧带着妥协的心态认为,这并不完美的重聚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更何况从徊年方才的表现来看,他对唐卡颇有微词,这虽与我无太大关系,却也会令我感到宽慰。我一页页地翻阅徊年的笔记本,每一页都仔细地编上了页码。然而就在我即将翻开第一百三十一页时,徊年突然从我的手中一把抢过笔记本,冲我挤了挤右眼,小子,后面的就不让你看啦,呼啊。

我本能地伸手,想要夺回来看个究竟,他却站在床上把笔记本举过头顶,夸张地大叫。我跳上床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床上重新夺回笔记本,他又扑过来把笔记本抢走……我随他一同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夏日海潮一般的温暖拍打着我的心房。闹累了,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徊年刚想伸手抚我额前的刘海,却突然迅速坐起。我顺势望去,唐卡不知何时已从浴室出来,正裹着宽大的浴巾站在门口,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脸上。她无声地注视着我们,不自然地笑了笑,徊年,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浅泽今天晚上睡在哪儿?

当然是睡在家里。徊年边说边轻轻揉我的头发,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分寸让我在那一刻以为他是我的亲哥哥。

可是家里只有你我的房间能住。唐卡边说边走进屋,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徊年的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徊年,你和浅泽根本睡不开一张单人床,可是我们不一样……她的声音虽不大,我却字字句句都听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她在说出最后那句话时眼中所流露出的暗示让我不由自主地相信她与徊年之间一定发生过非比寻常的事。她修长的双臂,如藕一般匀称的小腿、白皙的肌肤、周身散发出的清香以及十足的媚态……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般深深刺入我的瞳孔。我已经忘却余下的时间是怎样度过的了,只记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唐卡的目光犹如地狱中的火焰,焚烧着我的肉体与灵魂。

下午五点,太阳西斜,徊年说,浅泽,我和唐卡要去酒吧上班了,凌晨才能回来,冰箱里有面包和可乐。他在说话的时候手很自然地扶着我的肩膀,掌心干燥柔软,手指修长。他很自然地再次抚了抚我额前的刘海,随后对正在自己房间化妆的唐卡说,我在楼下等你。

待唐卡离开,我也要收拾行装,只因这里已容不得我。而此刻,唐卡尚未出门,我从包里取出《圣经》,站在窗旁,面对着即将沉落的太阳无声地阅读。云朵紫灰,一排排林立的高楼沉默地伫立在这座钢筋水泥筑就的城市中,在我眼中却像庞大的布景般不真实。我仿佛依旧是那个父亲刚刚去世时的少年,似风中的落叶,秋水中的浮萍,心怀无法释怀的悲伤在夕阳下忧郁地诵读《圣经》,并幻想着终有一天能够靠上帝的力量获得拯救。

浅泽,午餐还习惯吗?唐卡不知何时走进徊年的房间,站在我的身后。我听不出她的语气。

我转身,点点头,真是麻烦你了。

唐卡耸了耸肩,这些菜都是徊年平日里最喜欢的,只要有时间,我就会给他做。

她的浅色瞳仁中,一团熊熊烈火正在其中燃烧,浅泽,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一时语塞。

见我不语,她轻蔑地笑了,或许你早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不敢承认是吗——没错,我是徊年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在一起四个月了。她的脸上有着盛气凌人的高傲神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变态!徊年不过与你逢场作戏而已。否则他为何四个月没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为何我和他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可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你?没有人像我这样爱徊年,没有人。而你所谓的爱,只是变态。如果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趁早离开我们的家。

当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实际上,倘若没有她最后的这番话,我也同样会选择离开。

虽然我与徊年只重逢了不到十二小时;

虽然我有许多心里话尚未说出口;

虽然我有千千万万个不舍;

虽然——

我只是给徊年留下了一张匆忙的字条,之后拿起行李前往火车站,却被告知坐票告罄,卧铺告罄。我不愿再在这座城市多停留哪怕一秒钟,于是咬牙买了站票。

经过了一夜的颠簸,火车于清晨五点五十八分抵达夏城,双腿酸疼的我踉踉跄跄地下车,失魂落魄地找到一处公用电话,拨林溪的号码。当电话那边传来女孩温和的声音时我的喉咙像被锁住了一般,说不出任何话来。林溪在那边十分焦急,连连问道,是谁?是浅泽吗?说话啊。许久,我才哽咽着说,林溪,我回来了,刚下火车,我想见你。

二十分钟之后我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林溪,她捧起我的脸,喃喃道,浅泽,你为什么这么憔悴?告诉我,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一言不发,只是将脸深埋在她的肩膀上,眼泪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