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坐在王强肩头嘻嘻地笑着,我们这才看得清楚:那是一种傻子一样灿烂的笑,膝盖下的小腿垂在王强肩头左右,王强走了一步,女孩的小腿晃了晃,很明显女孩膝盖以下的腿骨已经粉碎了,而且她还神志不清。
(一)
王强抓抓头皮,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存壮想用枪口点那女娃脑门,却被王强一把推开:“干什么干什么?李油子你这么吓人家,人家更不敢放女娃下来了。”
李存壮看了看紧抱着女娃的女人,也是无可奈何,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总不能因为害怕自己听过的故事就对女人和孩子开枪吧。但更关键的是,现在找不出鬼打墙的原因,我们只能在路上一直兜圈子,鬼子迟早会来的,最后只好被抓住。
那更是万万不能,现在最大的可能性确实是李存壮害怕的鬼娃复仇的说法比较接近,不能再拖了。想起路上见过的这女娃的种种诡异之处,我对王刚使了个眼色,王刚默默点点头,两人一起走上前去,我装着拉开李存壮,王刚诚恳地对女人说:“嫂子你别怕,老李也不是坏人。说实话,我们看你抱孩子半天也累了,歇会儿劲,我帮你抱一会儿,前面还有很长路要赶的。”
王刚伸出手去,女人后退了一步,在滑滑的雪地上一晃,王强连忙扶住她:“仔细别摔着。”女娃手里一直玩着的黑球被碰落掉地,在雪地上骨碌碌不知道滚哪里去了。王刚紧跟着跨前一步,两只手托住了女娃的腋下,想把女娃抱过来。
女人紧紧搂住孩子不放,王刚也不敢太过用强,两人一时僵持起来,王强在旁边看着一时不知道帮谁才好,我也走过去半劝半拉地暗中按下女人的胳膊:“嫂子,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能总不松手啊,也得让她学着靠自己走路。”王刚乘机一用劲,把女娃夺了过去,我连忙死死拉住要冲过去的女人胳膊,没想到这女人的劲大得出奇,我连着被她拖出好远,
王刚慌忙后退好几步,李存壮看出来我们的意思,连忙过来和我一起摁住女人,百忙中我看那女娃不哭不闹,在王刚肩头扭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们纠缠,更觉得她肯定有问题。李存壮已经在我前面对着王刚喊:“刚子,把它放下,放下,看看到底有没有脚印。”王刚连忙想放那女孩站在地上,不料女孩死死搂住王刚脖子不放,双腿也交叉缠住王刚脖子,就是不肯下地,一时还真拿她没办法。王刚那边事情还没解决,我们这边又出事了。
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我加上李存壮才勉强按住的那个女人看王刚要将女孩放到地上,悲号一声,就像深山老林里中了猎枪的野兽,说不出的绝望凄凉,在风雪中远远地传了出去。一刹那,我和李存壮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陡然觉得连力气都小了大半。更倒霉的还是李存壮,原本按住女人胳膊的手被女人一把拉到嘴边,疯子一样地死死咬了下去,手指在女人的嘴里被嚼得咯啦咯啦作响,李存壮立刻惨号起来,我感觉半边身子都酥了,慌忙放手,李存壮痛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疯狂地用拳头敲击着女人的头部,想让她松口。
王强站在旁边看得呆了,不知道帮谁才好。王刚也吓了一跳,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把缠在身上的女孩拉了开来,慌忙放在地上。女人悲号一声,松开了咬住李存壮的嘴,朝王刚这边直扑过来。
但已经迟了,那个女孩的脚已经着地了。
(二)
瞬间我们全都屏住了呼吸,一双双眼睛全部盯住了女孩落脚的雪地。
没看到脚印!
王刚的手松开后,女孩的脚一着地就瘫倒了,膝盖以下就像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瘫了下去,整个人随即扑在了没站立住的雪地上,谁也没看清她的脚印,只看见她倒在地上。
但谁也不会再对她举枪了,我,王刚王强,李存壮默默地看着女孩的母亲扑在了女孩的身上,一边拼命想抱起瘫在地上的女孩一边疯狂得像母狼一样号叫咒骂,但却怎么也抱不动女孩,只好想先把女孩扶起来,但女孩每被半扶起的时候就跟蛇一样瘫了下去。
李存壮走前一步又尴尬地站住了,我和王刚互相看了看也不好意思上前帮忙。王强擦了擦眼角,上前帮女人搀女孩,女人一把推开了他,王强朝我们看了看,又弯下身再次搀扶女孩,女人一口咬住了王强的右手,咬得鲜血乱溅,滴在雪地上一滴滴像小小红梅,王强眉头紧皱,眼角抽动着用左手把女孩抱了起来,扛在肩头,女人这才松开了死死咬住王强的手,呆呆地抬头看着王强。
女孩坐在王强肩头嘻嘻地笑着,我们这才看得清楚:那是一种傻子一样灿烂的笑,膝盖下的小腿垂在王强肩头左右,王强走了一步,女孩的小腿晃了晃,很明显女孩膝盖以下的腿骨已经粉碎了,而且她还神志不清。
我正惊骇,突然旁边李存壮喃喃地说:“狗日的二鬼子,居然给我们下套。”我立刻醒悟过来,回头看李存壮怒火冲天,哗啦哗啦地拉着枪栓,直奔惊慌地缩在雪地上的李二苟,一脚正踹在李二苟的肩膀上。我和王刚也奔了过去,一人一脚踹得二鬼子跟皮球一样在雪地上乱滚,鬼哭狼嚎。李存壮喘着粗气问:“狗日的,说,那女娃的腿是怎么了?”
李二苟想站起来,被我一脚踏住,只好继续趴着哭丧说:“是,是石井放马踏的。”王刚大恨,狠狠踹了李二苟一脚:“这么没人性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你不是老跟在那石井马后面吗?有没有你的分儿?”
李二苟大叫冤枉:“这个真没有,我李二苟跟日本人后面也只是混碗饭吃,没到那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份儿哪。那么水灵灵一娃娃,除了真鬼子,谁他妈下得了手,这个真没有啊。”
李存壮更怒:“水灵灵一娃娃?原来这娃不是生来就傻的?说,你们除了弄残了娃娃的腿,还做了什么?”李二苟不敢说出来,王刚用枪口戳了戳他脑袋,李二苟连忙吞吞吐吐地说出来:“那,那,那群鬼子那个,那个了女娃。摁,摁着她娘在旁边看……”
“哗啦”不远处王强拉了枪栓,沉声说:“大家让开,我送他上路。”我们纷纷闪开,李二苟吓得不敢动弹,躺着干号:“我是拦不住啊,真的拦不住啊。那个,那个女娃子最后死的时候,被鬼子挑破了肚皮,还是我亲手埋的啊!”
王强呸了一口,骂道:“还他妈胡说,再信你,你强爷就是各跑养的。”李存壮在旁边叫道:“强子,别多话,毙了他。”王强听李存壮这么一说,反而停了下来,想了一想,把枪口瞄准了旁边那个大张着嘴傻看的日本兵:“老子先杀真鬼子,再杀假鬼子。”
王刚和我再也不管什么不能杀战俘的规定,同时喊道:“好!”王强正要放枪,突然竖起了耳朵,叫一声:“不好!”
(三)
王强告诉我们他听见了远处传来部队急行军的声音,这时候开枪无疑有太大的风险会被鬼子听到,就是鬼子听不到枪声,我们开枪后也无法掩饰尸体的痕迹,难得天起风雪掩盖了我们的脚印,我们不能自己破坏这个条件。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逃跑,绝对不能开战,四个人四条枪跟鬼子大部队拼无疑是找死,更要命的是还有一半以上战俘(包括那个日本女人)是定时炸弹,还要保护好这对中国母女的安全。走,一刻也不能等了。我立刻通知大家押着战俘继续走。
李二苟和那个鬼子战俘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被王刚、王强用枪托砸着走得跌跌爬爬,那个日本兵倒也硬朗,被砸还笑,脚下也还算配合。 李二苟就更不用说了,真鬼子是脸硬朗,他是命硬朗,算起庙里一次已经是从王强手下第二次捡回狗命了,一听说不杀他了,他爬起来走得脚下生风,差点跑到最先走的日本女人头里去。
那个中国女人看王强肩头扛着自己的女娃走了,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整个部队现在只有李存壮原地不动,不但不动,他还掏出烟,闷不吭声地坐了下来,王强不满地回头踢了他一脚:“李油子,又发烟瘾了?你真懒驴上架稀屎多,快起来走路了。”
行进中的队伍见王强回头都扭头看他们,李存壮使劲吸了口烟,看了看王强,又看了看队伍,弹弹烟灰:“走?往哪走?就算这女娃不是鬼娃,鬼打墙的事情还没着落呢,现在走得越远,绕回头和后面鬼子队伍遇见的可能性越大,到时候连开枪都来不及。”
这话还真震住了我们,刚才一乱起来把这茬忘了个干净,王强闷声闷气地说:“李油子那你意思就在这待着不动了?”李存壮把手一摊:“我不知道,你看着办吧。非要走我就跟着你们走,大家的枪都别上保险,准备打仗就是。”
王强看看王刚,摇了摇头,三个人一起看向我,我也只好摇头。无论走还是留,风险都大得惊人,两个相同的答案是没有办法选择的,除非能确定不再遇见这鬼打墙。可我能拿这种见鬼的事情怎么办呢?
倒还是李存壮见多识广提出了主意:“要破鬼打墙,不是没办法,办法很简单,只要一泡尿,什么尿?童子尿。”
什么是童子尿就不用多解释了,站着的都是牛高马大的汉子,没有听不明白的,要是搁平常不难办到,可放现在要找童子尿比登天还难。众人都看着我,我慌忙摆手:“不成的,不成的,你们都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早就挤不出那个来了。我看从来没听老李提过老婆孩子,谁出的主意谁解决。老李,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李存壮龇起一口黄烟牙啐了口唾沫:“难哪,你李哥倒是想为党国献身呢,不过你们也知道李哥最近和胡同口的小翠花走得近,童子尿,在我这就是金汁子,放不出来。强子、刚子,要不你哥俩合计合计?”
这不骂人嘛!谁都知道王刚、王强当年合买了一床媳妇,也是为那媳妇被鬼子祸害了才一怒打起了鬼子,可那也是有了媳妇大半年后的事情了,到哪去挤出童子尿来,果然两人对望一眼一起摇头。剩下的女人就不要看了,跟童子没关系。众人打量打量二鬼子翻译,二鬼子对着我们笑得比哭还难看,一瞄就知道是歪瓜裂枣,派不上用场。
难道得指望那个鬼子俘虏?不谈,我们宁愿死也不指望靠他的一泡尿活下去。可这真没人了啊,就跟病重要死的人拿着一剂活命药方却找不着药店一样,急死个人了。王强提醒了一句:“麻烦了,部队行军的声音就是朝这来的,越来越近了。”
半晌,一个声音轻轻地说:“算了,我来吧。”
(四)
战场上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么滑稽,一方面后面有生死大敌追赶着,一方面自己人为了撒不出尿来而不敢前行,你说不打仗谁能预料到这种情况?我只听说过还是满洲里大战的时候,大帅张作霖手下一支队伍,为首的叫张三彪,打鬼子带了十七名士兵做开路先锋,结果到了桥头,赶跑了守桥的鬼子,发现桥下河岸边炸药包已经点燃了火线,下去来不及了,水壶也被打穿了一滴水没有,张三彪连忙叫手下对着火线一起撒尿,可一顿急行军下来,人身上水分早就熬干了,谁也撒不出尿来,急得直跳脚,可越跳越尿不出来。
眼看大部队就要到了,逃跑中的鬼子兵发现了这个乐子,欢喜得直叫,都停下来看热闹,远远地跺脚的跺脚,吹口哨的吹口哨。张三彪急眼了,操起大刀齐肘一下,砍下了自己左边小胳膊,把喷出来的血对着桥下燃烧的火线就浇,可一个人的血哪够啊?全连十八个人,剩下十七个人对望一眼,二话不说,全都操家伙掉了自己左边胳膊,十八条胳膊,十八注血跟决堤一样哗啦啦往河岸下冲。
可惜迟了,大部队的头路军隐约看到桥头的时候,轰的一声,炸药包把在桥上的十八条汉子炸上了天。头路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赶到桥头,一看被炸断的桥梁直骂娘,还看见对面远处几十个鬼子愣愣地站着,突然齐整整地走到对面桥头对着断桥鞠了个躬,一声不响地撤退了,把头路军唬得一愣一愣的。
事情的始末还是从鬼子部队里传出来,再传到东北军那里去的。后来那个断桥被修好了,就叫做十八壮士桥。有了这个故事,从此鬼子打东北军就是占不到便宜,而东北军打鬼子就跟吃了虎鞭一样底气十足,这也让小鬼子明白了,张大帅这辈子都不能和他们合作了,于是偷偷摸摸地在皇姑屯炸了张大帅的火车,换了少帅张学良当家,结果张学良没看住家业,让鬼子霸了东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