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禾在梦里似乎听到一阵骂声,他起身打开窗户时,骂声依然响在现实里。母亲又在用她那刀子般的利嘴在骂街。不用说,受骂的那个人是李晓禾的大伯,像学生聆听老师教诲一样,不还嘴,也根本没有还嘴的机会。王月英的声音像一支快过一支的箭,源源不断地射向同一个目标。而中箭的那个人还在耐心地洗耳恭听。
李晓禾套着一条宽松的短裤就出来了,把母亲拉进屋,他心里挺同情大伯的。也认为母亲很泼,父亲出事多年了,可这事不能永远让大伯背着包袱吧,何况他根本就很无辜。李晓禾的父亲在一次意外的泥流石事件中丧生,虽然当时大伯也在现场,在那样的情况下人的本能是逃命,而大伯还极力去营救,他也是被人家险险救出。母亲骂大伯把地里的稻草桩留长了,堆草秸垛有些不够使。李晓禾觉得母亲太过无理,大伯来割稻子本来就是帮工,连水也没喝一口,就回自己的家了。他经常帮王月英干一些她很有难度的农活,可从没得过王月英的好脸色。
草秸垛也是大伯一手堆起来的,李晓禾也去做了帮手,足足堆了三个,品字形,之间有一块平坦的空间,像一间温暖的小房间。秋天来临,丰收过后的田野里会突然多些许多草秸垛,像秋天长出的蘑菇。
李晓禾是一个高中生,已经懂得自尊,他推推搡搡将母亲推进屋,王月英嘴里依然在零散地敲打着,却将两个荷包蛋放在李晓禾面前。
妈,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喜欢。李晓禾面有难色。母亲每天都坚持煮两个荷包蛋给李晓禾吃,李晓禾确实吃厌了,但其实心里的压力更大。还有一个学期就要高考了,李晓禾知道自己的成绩离高考有一段距离,而母亲坚持认为她的荷包蛋能使李晓禾增加智力,而让他光宗耀祖。
吃过荷包蛋的李晓禾怀着一腔烦闷的心情走出家门,他看到秋天的原野一望无际,宽阔的青河横在面前。李晓禾看见水生在岸边泊船,问他去哪里,水生说进城,还问李晓禾去不去城里耍。李晓禾正好无所事事,就跳上水生的船,今天是休息日,如果在家,母亲又要念叨他看书。
李晓禾身上有钱,那是刚问母亲要的买复习资料的钱,他用这钱先是美美地吃了一碗肉汤泡粉,然后又去看了一场录像。本来他是想去买一本书的,可是经过录像厅时,录像老板那暧昧地眼神让他鬼使神差地进去了,李晓禾指望能看到他渴望的东西,结果,他没有失望。
从录像厅出来,李晓禾被一种青春的狂野充塞着,他苦闷又自责,破天荒地买了一盒香烟。其实李晓禾是不抽烟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有了买烟的冲动。卖烟的老板给了他烟,又问他要火机不,李晓禾就又买了一个一次性火机,那上面贴着美女图,穿着薄如蝉羽的衣服。
李晓禾在县城逛了一圈,觉得也很无趣,母校就在镇的西头,可是李晓禾没有进去的意思,本来天天就在学校里呆着,他决定回去。
李晓禾又搭船回去,太阳还没西沉,可是他还不想回家,他看着自家田里的那三个草秸垛,感觉亲切。李晓禾漫步过去,靠在草秸垛上掏出刚买的香烟,点上一支。烟的味道很怪,有些呛,李晓禾轻咳了一阵,然后不停地打着火,火机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李晓禾看着火焰,有瞬间的冲动,他将这冲动化作了行动,点着了草秸垛。先是一点点火舌,竟然慢慢地燃起来了,李晓禾站在高坡上,看着草秸垛在风的吹送下噼噼啪啪地燃着,心里突然很轻松。
李晓禾悄无声息地回到家,他想告诉母亲草秸垛烧着了,母亲肯定又会嫁祸于大伯,李晓禾突然觉得大伯也很窝囊,凭什么要受这样一个女人的指责。
但是李晓禾没有找到母亲,而村里已经沸腾了,火光在夜色中冲天而起,有人喊着叫着去救火,可是根本无济于事,李晓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只是母亲的一夜未归让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清晨,一群村人吵醒了睡得正香的李晓禾,他们将他拉到他家的草秸垛前。草秸垛已经烧成一片灰烬,李晓禾看到有两具烧焦的尸体在三座草秸垛之间,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具是经常挨骂的大伯。这两个冤家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而且……李晓禾感觉脑子轰地一下,他看着村里人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很愤怒又很屈辱。
李晓禾成了孤儿,成了孤儿的李晓禾更加沉默了,只是成绩突然突飞猛进。第二年,李晓禾考取了一所重点大学,那所大学在遥远的北国,李晓禾选择那里的原因只是因为那里的效区不种水稻,也没有家乡常见的草秸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