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名篇著译-王安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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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上仁宗皇帝言事书(6)

当今州县虽有学校,但只是些墙壁器具等学校的形式罢了,没有负责教育督导的官吏,去抓长期培育人才的工作。只有京城的最高学府有负责教育的官吏,可是也没有经过严格的挑选。朝廷的礼仪、音乐、刑法、行政工作,也不曾作为学习的内容。读书人对礼仪、音乐、刑法、行政这些内容很冷淡,认为那是当官的人的事,不是自己应当知道的。教师对读书人所教的东西,只是讲说经书的章句罢了。讲说章句本来古时候也是一种教育人的方法。近年来又开始教授科举考试的文章。科举考试的文章,不死读硬学,花去整天整年的时间和精力是学不会的。即使擅长作这种文章了,可是从大的方面说,不能用它来治理天下国家,从小的方面说,它不能为天下国家所用。所以虽然在学校里熬白了头,用尽整天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上面的教导,等到派他从事政事时,他对从政的方法模糊不清,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的人,到处都是。现在的教育,不但不能使人成才,而且在折磨摧残人才,使他们不能成才,这是为什么呢?人的才能,成功在于所学专一,毁坏在于学得太庞杂。所以先王安置民间人才时,懂工的就安置在官府作坊里,懂农的就安置在田间,懂商的就安置在商店里,把知识分子安置到学校里,使他们能各专其业,而不接触其他事物,担心其他事物会妨害他们的专业。对于士人来说,不仅是不让他们接触其他事物,而且一心让他们学习先王之道,对诸子百家不同的学说,都要排除,谁也不敢去学习。现在读书人所应该学习的,是对天下国家有用的东西。可是当今却全部把它放在一边,不列入教学的内容,却去教些科举考试的文章,使他们耗费精神,用整天的时间和精力,去从事这些东西。等到任命他们做官时,又全部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边,而责成他们去做治理天下国家的事。古时的人,每天从早到晚致力其专业来办天下国家的事,他们的才能尚且有能胜任、有不能胜任的。当今却转移他们的精神,夺去他们整天的精力,从早到晚去从事无用的学问,等到他们做官任事时,又突然责成他们要为天下国家所用,他们的才能足以胜任而有作为的人就很少了。所以我说,不仅不能使人成才,而且折磨摧残人才,使人不能成才。还有危害很大的,先王的时候,读书人所学的东西,有文和武两个方面的内容。读书人的才能,有的可以当公卿大夫,有的可以当士。他们的才能大小不同,适宜做什么不适宜做什么,是有的。至于军事,无论他们才能的大小,未有不学的。所以才能大的,在朝廷则为六官中的公卿,出征则为统率六军的将军;才能小的,就做比、闾、族、党的地方官吏,也都是卒、两、师、旅的军事官员。所以,守卫边疆、保卫宫廷,都得由士大夫来承担,小人是不能胡乱担任这些官职的。当今的读书人,认为文、武是两码事,我只知管理文事的就行了。至于守卫边疆、保卫宫廷的责任,却推给了军人,这些军人又往往是些奸诈凶悍无赖之徒。如果他是才学品行能够在乡里站得住脚的人,没有肯离开亲人应召去当兵的。守卫边疆,保卫宫廷,这是天下的重任,是君主应当慎重考虑的。所以古时候教育读书的人,把射箭和驾驭战车作为首要任务,其他技能,就看他的才能适合不适合,适合的就教,才能不适合,就不勉强了。至于射箭,就是男子应干的事。如果人的一生,有残疾不能射箭,就算了。如果没有残疾,未有不去学射箭的。在学校里,固然常常要从事射箭;宴请宾客时要从事射箭;祭祀时要射箭;士人在品行相同、能力相当的条件下,要以箭术的高低来辨别人才的高下;在礼乐仪式中,何尝又不包含比赛射箭的内容呢?射箭总是穿插在礼乐、祭祀之间进行的。《易经》里说:“弓箭的作用,在于显示威力于天下。”先王难道是把射箭作为宾主相见的礼仪表演吗?当然不是。先王认为射箭是军事中最重要的事,是威震天下、守卫国家的本领。平时则以射箭来演习礼乐,出征则用它来讨伐敌人。士子既然从早到晚从事这些事,因而善射的人就很多,那么守卫边疆、保卫宫廷的重任,都可以从中选择符合条件的人去担任了。士子既学了先王的政治主张,他的品行又被乡里推举,这就是古代国君能把兵器交给士人,没有内外忧虑的原因所在了。现在把保卫天下的重任,君主应当最慎重处理的人选,推给那些奸诈凶悍的无赖之徒,那些才能品行不能在乡里站住脚的人,这就是当今人们常常以恐惧的心情担心边疆的安全,忧虑那些守卫宫廷的将士,不能赖以保障安全的原因。可是天下的读书人都把手拿兵器的认为是耻辱,也没有能跨马射箭,布置阵势的人,若不是招募来的士兵,谁能担任这些事呢?不严格的对他们进行军事教育,不高标准的选拔将官,那么士人仍以手拿兵器为耻辱,没有能骑马射箭布置阵势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了。所有这些都是教育的方针、原则方法不对头的缘故。

当今规定的俸禄,大多很微薄。如果不在皇帝身边的近臣之列,只是一般的官员,人口稍多一点的没有不兼做农业、商业,将所获红利作为养活其家属的补充。在下面州县的官吏,一月所得俸禄,多的八九千钱,少的四五千钱,加上等候选官、任满后等待新职、等候补阙的时间,平均计算,大约当官六七年后,能得到三年的俸禄。平均计算一月所得,实际只有四五千钱,少的实际不到三四千钱罢了。即使一个奴仆所得,也不比这更少些。赡养、结婚、丧葬之事的费用,都出在这里面。超过中等以上的官吏,虽穷,仍不失为君子;超过中等以下的官吏,虽然安泰富足,仍不失为小人。只有中等官员不是这样,穷就去作小人,富就成为君子。计算一下天下的士人,超过中人之上和超过中人以下的千个中没有十个,百个中没有一个,贫穷时为小人,富足时为君子,这样的人天下都是。先王认为对众人不可以用强力去战胜他们,所以制定和推行制度时,不拿自己作标准,而以中等人为准则,所以根据他们的欲望诱导他们。认为只要中等人能遵守,先王的意愿就可以在天下推行,并推行于后世。现在规定的俸禄,想要官吏不干败坏廉耻的事,是中等人所不能做到的。所以当今做大官的,往往用财物买通别人、经营资产,背了贪污的坏名;做小官的,贩卖、乞求,无所不为。官员们已经败坏廉耻,负罪于社会,他们懒惰逢迎的思想出现了,奋发自强的心思没有了,他们的本职工作怎能不毁掉呢?治理国家的办法又从哪里兴起呢?又何况他们违法乱纪,收受贿赂,到处都是。这就是不能使他们生活上宽裕的严重后果。

现在婚事、丧事、供养父母、穿的、吃的、用的,都没有制度加以节制,天下以奢侈为荣,以节约俭朴为耻。如果他的财力可以备办,就没有想做而做不到的,官吏既不禁止,而人们又以奢侈为荣。如果他们的财力不足,不能附和这些坏风俗,在办婚事、办丧事的时候,往往得罪亲戚朋友,而人们则认为这是耻辱。所以富有的总是贪婪不止,贫穷的人财力不足也勉强去追赶他们。这就是官吏们困难很重,廉耻之心被毁的原因。所有这些就是不能用礼去约束造成的。

当今皇上身体力行勤俭节约,作天下的榜样,这是你身边的达官贵人亲眼所见。然而在大臣们的私宅里,奢侈浪费毫无节制,冒犯皇帝所憎恶的东西,败坏天下的教化,有的情况已很严重了。未听到朝廷给他们什么惩罚以昭示天下,从前周朝人,逮捕聚众饮酒的人,用杀头的严刑来处理他们,认为饮酒过量的坏风俗会产生祸害,以至于死亡的人很多,所以重禁这种祸源的产生。重禁祸源的产生,所以用刑极省,造成人们家破人亡的情况就少了。现在朝廷的法令,特别注重的是订击贪官污吏。重禁贪官污吏,而轻视奢侈浪费的法令,这就是所谓严禁枝节而放松根本。然而社会上有学识的人,认为观在官多而杂,又无用,朝廷财力已不足以供应,这种看法是不通情理的。现在的官吏确实多而无用,然而前几代皇帝设置的官员很少,俸禄照样是这样微薄,那么财力不足,也就另有解说了。官吏的俸禄又算得什么呢?我对于财政方面的知识固然没有专门学习过,然而我考察过前几代治理财政的大概情形。依靠天下的人力物力,以创造天下的财富,供应天下的消费,自古以来,太平时期,国家从未有过财政不足成为一种共同的灾难的。问题出在管理财政没有正确的方法。现在国家没有发生战争,老百姓能安居乐业,每个人都尽自己的力量,以创造天下的财富,然而国家和个人常以穷困为难,恐怕是因管理财政没有正确的方法,负责官员不能审度当时情况以变通处理的缘故吧。如果真能以正确的方法管理财政,作变通处理,我虽然很愚笨,但是也知道增加官吏的俸禄不至于损害国家的经费,当今法律严格完备,用来控制天下的士人,可以说是很严密的了。然而也曾以道德和技能教育他们,同时对那些不遵循教导的人,又用刑法来惩罚他们吗?先用制度来约束他们,对不遵守制度的人又以刑法对待他们吗?曾委任他们的职务,又有对不尽职的人用刑法来惩罚他们吗?如果不教给他们治国的缘由和技能,就不可以惩罚他们不遵守教导;如果不先用制度来约束他们,就不可以惩罚他们不遵守制度;如果不先委任他们的职事,就不可以惩罚他们不尽职。这三点,是先王法令中最重要的,现在都不能惩罚了,而一些细小事情、又不需要紧急处理的非要害弊病,却用法令加以禁止,而这些法令每月每年都不同,官吏们对这些法令记不胜记,又怎能一一避免而不违犯呢?这些法令所以繁多又不能执行,小人有侥幸避免的,君子却有不幸触犯的了。这就是所说的不能用刑法来制裁他们。凡此种种都是治理的原则和方法不对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