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家乡的油茶花
我的老家在湘南,属于丘陵地区,油茶是家乡的特产。远远近近的山坡上,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油茶林。一到秋天,数不清的油茶花缀满枝头,把漫山遍野的油茶林打扮得花枝招展,煞是好看。
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在许多树木纷纷抖落枝头的叶片,以诀别的姿态迎接肃杀的秋天来临的时候,油茶树却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用满树拥有洁白的花瓣和金黄的花蕊的油茶花,来孕育憧憬和希望。我不觉对这并不怎么惹眼的油茶花,投去略带敬畏的眼神。在油茶果实尚未成熟时,满树的油茶花苞便已经挂满枝头了。只是,我们当时只注意到可以用来榨出香喷喷的茶油的果实,而很少瞥其一眼罢了。从植物的生长发育规律来看,像油茶树一样在果实成熟之前便含苞,果实采摘之后随即花朵怒放的情况,是极其少见的。油茶树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为家乡父老的生计劳心费神,我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
作为万物凋零前奏曲的秋天,因为油茶花的盛开而变得分外热闹。本来差不多销声匿迹的蜜蜂和蝴蝶,却禁不住油茶花沁人心脾的芳香的诱惑,纷纷扇动着翅膀,从四面八方向油茶林集聚。蜜蜂和蝴蝶越来越多,它们在树林里穿梭,在枝叶间徘徊,在花丛中飞舞。这些可爱的小精灵,竟然不舍得放弃入冬前的短暂时光,不落下油茶花的短暂花期,也不惧怕随时可能来临的疾风暴雨,用自己的勤劳和勇敢,无休无止、无怨无悔地酿造甜蜜的生活。我除了用敬仰油茶花的心情来歌颂它们,还能做什么呢?
花满枝头的油茶林,自然成为我和小伙伴们的乐园。我们在树林里奔跑,在花丛中陶醉。尽管茶耳和茶苞可以成为我们的美食,但吮吸花蜜才是我们最惬意的享受。我们随手折断一根蕨,接着把断口以上一寸处折一下,再小心翼翼地扯,蕨管里的芯被扯出去了,留在手里的便是一根空心的蕨管。接着,我们把空蕨管的一端含在嘴里,另一端则伸向油茶花的花蕊,用劲吸,清甜清甜的花蜜便通过蕨管进入我们的口腔,刺激着舌头上的味蕾,甜蜜着我们的感觉。有时候,我们还特意准备一个小瓶子,用一截茅草将花蕊里的花蜜引流到瓶子里,回去后慢慢享用。就这样,我们在油茶花花蜜的滋润和甜蜜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劳。待村庄里的屋顶上升腾着密密麻麻的炊烟,村口响起大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喊,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如今,家乡的油茶林越来越少,有的变成了果园,有的被砍伐后建了房屋,更让人痛心的是,村庄对面山上那曾经绵延不断、一望无际的油茶林,却毁于一场意外的山火。我无数次想起家乡的油茶林,想起缀满枝头的油茶花,想起甜蜜蜜的花蜜。偶尔在金秋季节回到家乡,想像当年一样进入一片油茶林,无忧无虑地吸吮花蜜,竟然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原载2011年8月22日《株洲新区报》)
塘边那棵柚子树
每次回老家,看见那棵柚子树静静地站在塘边,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它伴随我度过的童年的快乐时光。
那一年春节前夕,常年远走他乡谋生的叔叔带回几个柚子。它那甜中带酸的味道,滋润着我们兄弟姐妹四个粉嫩的脸庞。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馋相,父亲默默地把地上的柚子种子拣起来,选几颗饱满的晒干,接着小心翼翼地埋进菜园角落的土里。
每天放学后,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跑到那里,看看柚子树苗长出来没有。然而,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那里没有丝毫的动静,我心里的一次次希望变成了一次次失望。当满树的柳芽睁大了惊奇的眼睛,满树的桃花绽开了快乐的心情,田间的野草扭动着嫩绿的腰肢,我更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傍晚,沐浴着暖融融的春阳,踏着潮湿的泥土,来到菜园,散落在湿润泥土里的几个黄绿色小点让我眼前一亮:那分明是新长出来的柚子树苗!不久,柚子树苗头顶那黄绿色的“帽子”脱落,嫩绿的叶片露出来了。春天的天气反复无常,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隔几天去看,就发现那六七棵树苗突然长高了许多,叶片也越来越多。等到了冬天,树苗竟然长得跟我的个子差不多高了。
父亲将那几棵柚子树苗分别移栽到菜园的四周。几年间,有的树苗被顽皮的小伙伴折断了,有的被过路的牛糟蹋了,只有栽在塘边野蔷薇丛中的那棵,得以活下来,而且越长越茂盛。
当点点白色的花苞摇曳在枝头,我不禁在徐徐的春风里做起了白日梦:一朵朵花开放着,接着是花瓣脱落,然后是幼果慢慢长大,一个个金黄色的柚子挂满树梢……然而,春去秋来,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未成熟的柚子,颜色先后由暗绿变成浅绿,继而变成黄绿,然后脱离了果柄。我焦急的等待随着一个个柚子扑通的跌落声,化为一缕缕消散的云烟。
第二年秋天,压弯枝头的三个金黄色的柚子让我梦想成真。我急不可耐地拿起菜刀,切掉柚子上下部分的皮,然后纵切四刀,把皮剥掉。当我忍不住把满嘴酸涩的果肉吐得满地时,只听见父亲淡淡地说:“柚子树才结的果,肯定不好吃。等到明年,柚子才会酸甜可口。”
果然,那甜中带酸的柚子成为我每年对秋天的垂涎,也成为我向小伙伴们吹嘘的本钱。之后,我外出求学,父亲总是让满树金黄的柚子,以摇曳在略带寒意的风里的姿态,来搅动我的思乡之情。寒假归来途中,远远地,我的目光首先是被缀满金黄色柚子的柚子树吸引,接着是白墙黑瓦的老屋,然后是碧波荡漾的池塘。柚子的淡淡清香和丝丝清甜,成为我心底里对故乡难以割舍的怀念,无法磨灭的印象。
柚子树还是每年挂满果实,但柚子的味道却一年比一年酸,直到酸得无法下口。父亲问在农学院里学果树专业的我,我告诉父亲,这是因为我们家的柚子树是用种子繁殖的,实生苗的果实很难保持原来的品质。父亲便偷偷请人砍掉树上的一些枝条进行嫁接。不料,次年,新嫁接上的那些枝条上竟然结满了橘子!
就这样,柚子树变成了既结柚子、又结橘子的奇怪的树,惹得村里的好多人来看热闹。刚开始,橘子还好吃,不出几年,也变得如同树上的柚子一样酸酸的。后来,父亲因病去世,那棵柚子树再没人照料,便年复一年独自开着或大或小的白色花蕾,开着或大或小的白色花朵,结着或大或小的柚子和橘子,在秋风里摇曳着满树金黄色的柚子和橙黄色的橘子。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那棵柚子树还是静静地站在塘边。每次春节期间回老家,尽管姐姐再三告诉我说,柚子太酸,吃不得,我还是默默地走到树下,摘下几个来。当姐姐看到我剖开柚子,还是不厌其烦地劝我莫吃。我却对她的话不理不睬,独自把一瓣瓣果肉塞进嘴里。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酸涩的味道,充盈我心底的,是童年无限的快乐和甜蜜。看到我咂着嘴巴,姐姐忍不住嗔道:不怕酸呀,你!
(原载2011年7月11日《中国国土资源报》)
老家门前的桃树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老家门前就有一棵桃树。在那被贫穷和单调包围的童年岁月里,那满树的桃花、满树的果实和浓密的树阴,驱赶了我的孤独,填充了我的饥腹,滋润了我的心灵。
当路边的野草睁开惺忪的眼睛,塘边的柳树爬满鹅黄的枝芽,门前的桃树在微微的轻风里,以柔曼的舞姿,萌动着绵长的畅想。才经历过漫长的寒冬,它身上光秃秃的,好像美术课本里的钢笔画。我一直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它却像一个梦——一个神奇的梦,昨天傍晚还是死气沉沉的,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满枝条,却分外看见一个个枝节明显变粗,变绿。再过一天,又变成了诱人的粉红。不知什么时候,树上竟然稀稀拉拉开了几朵桃花!不经意间,我的眼光移向别处。待我回过神来,树上的桃花密密匝匝,弥漫着我的眼帘。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淡淡的清香进入鼻腔,五脏六腑随之沉浸在一种温馨的气息里。当嫩绿的叶片慢慢舒展开来,一幅红花绿叶的图画便悄然挂满我的春天,挂满我的记忆。
这棵桃树之所以让我记忆深刻,还在于它那不同寻常的果实。说它不同寻常,是因为它那明显有别于一般桃子的心形形状的南瓜形。正是它那扁扁的形状,父亲和母亲都叫它“扁桃”。其实,在花瓣凋落、果实刚开始形成时,毛茸茸的果实看起来与其他的桃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在果实长大的过程中,它却以横向生长为主,只见它不变长,而只是不断往两边长。当果蒂脱落时,嫩绿的果实便基本变成扁扁的南瓜形状。
小伙伴们听我说我家桃树上的桃子是扁的后,一个个将信将疑地来到桃树下,抬着头,瞪大惊奇的眼睛,满枝叶间搜寻传说中的“异果”。有胆大的还爬到树丫上,凑近去看个究竟。有时甚至不顾我嘶声竭力的吆喝,摘下几颗桃子,用手擦一擦,便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惹得站在树下的我们几个直流口水。尽管这时候的桃子还没熟透,肉还是硬邦邦的,没有一点甜味,我们还是未能抵挡得住那泛着青涩的诱惑。收工回来的父母看到地上几颗带着牙印的残缺不全的桃子,并没有责骂我,而是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说,饿了吧?嘴馋了吧?赶快把手洗干净准备吃饭。
初夏柔和的风与温暖的阳光,把绿绿葱葱的桃树紧紧包围着。一根根枝条将一片片狭长的树叶和一个个嫩绿的果实的梦想舞动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把一个个晃动不停的光斑洒在地上。我和小伙伴们疯跑过去,追呀,踩呀,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还乐此不疲。
一个个桃子上的嫩绿色逐渐变淡。至于什么时候桃子果实上泛起了片片红晕,我一点也没注意到。不多久,一个个桃子满脸红晕,恰似一个个羞涩的少女。我终于迫不及待地偷偷摘下几颗,塞进嘴里,把满嘴的香甜写成满脸的灿烂。
尽管桃树不大,果实不多,但还是免不了被母亲摘去换钱。在我就读的破烂不堪的村小学门口,装满扁扁的桃子的竹篮边,母亲静静地蹲在那里,劝说那些从未见过这么奇特形状的桃子的孩子们买几个尝尝鲜。
后来,桃树的枝干上不停地冒出桃胶。起初,我觉得好奇,便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块桃胶塞进嘴里,味道竟然还不错!于是,那些桃胶理所当然地成为我独自享用的“零食”。随着桃胶越来越多,桃树上不断出现干枯的枝条。慢慢地,桃树变得老态龙钟,有气无力。随之,树上的果实越来越少,而且虫蛀的现象越来越多。父亲不得不忍心将桃树砍掉了。接着,那棵桃树被锯成若干段,劈做许多股,最终成为堆在柴屋里的一堆干柴。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从那棵桃树上摘下一颗熟透的桃子,洗净了,递给女儿。女儿问我:“爸爸,桃子都是心形的,这种扁扁的也是桃子吗?能吃吗?味道甜吗?”我没有回答,示意女儿把它吃了。待女儿吃完桃子,我发现她的脸蛋突然变得像那棵熟透的桃子。“好甜呀!”女儿说,“我们是不是也回去种一棵这样的桃树呀?”
村外那棵老桑树
村庄的南面有一株高大的桑树。我和小伙伴两人手牵着手刚好合抱它的树干。树干上的树皮皲裂着如母亲粗糙的手掌,颜色却像父亲被阳光炙烤的脸。桑树的枝干紧凑而密集地聚在主干周围,因此树冠并不怎么舒展,不像香樟树那样偌大的树冠形成一大片浓荫,成为盛夏季节里村民们乘凉的好去处。沿着桑树的枝干一直向上看,枝叶的尽头就是白云和蓝天。
桑树对儿时的我最大的诱惑就是那或红或紫、甜中带酸的果实——桑葚。同时,我那幼稚的童心也在呵护蚕宝宝中兴奋着,快乐着。偶尔同学从家里偷来几条针一般粗细、黑糊糊的蚕宝宝给我,我便把它们放进一个小小的木桌的抽屉里,从那棵桑树上摘下嫩嫩的叶片,当作它们的饲料。在眼看着蚕宝宝慢慢由黑变白,长粗,吐丝,结茧,化蝶,产卵,孵化,我对大自然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当然,那满树的桑葚带给我的才是最大的快乐。
春天,桑树的枝叶间缀满了绿色的、毛茸茸的幼果,好像一条条毛毛虫,让人毛骨悚然。随着气温逐渐升高,果实慢慢变成黄绿色,继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好似羞涩少女的脸庞。红晕越来越浓,毛茸茸的果实逐渐饱满起来。桑葚成熟不一致,有的还是绿色,有的已经转黄,有的却半熟变成了粉红色,而熟透了的则呈现深红色或紫红色。微风吹来,枝叶婆娑,颜色不一的果实在枝叶间时隐时现,好像无数的小风铃摇响,又如千万个灯笼点亮。
五六月正是桑葚成熟的季节。桑树下整天围着一群来来去去的小伙伴,他们都是冲着那酸酸甜甜的桑葚来的。树太高,伸手是够不着果实的。我们便从地上捡石头,对着头顶斜上方的枝条上砸。几颗桑葚被震落在地,成为我们哄抢的目标,更多时候则变成我们相互咒骂、打闹的导火索。最后,我们选择搭人梯爬树。摔伤手脚的担心在酸甜味道的引诱中灰飞烟灭,一捧捧熟透的桑葚从树上传递下来,瞬间便化作满脸的笑容以及嘴巴不停咂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