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石榴花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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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悠悠乡情(5)

小时候,我总担心黑夜里的狂风暴雨会毁灭整个世界。轰隆隆地响雷似乎把天穹炸破,雪亮雪亮的闪电好像一群魔鬼在挥舞着一把把利剑,让人胆战心寒。黑洞洞的世界瞬间被照得通明透亮,苍白得令人恐怖。闪电一过,突然间又恢复了深渊般的黑暗。雨无止境地下,刷刷刷,刷刷刷。窗外的棕树在风雨雷电中恐惧得颤抖不停,满头乱发般的树叶如群魔乱舞,令人毛骨悚然。我缩进被窝,用被子将头紧紧蒙住,却始终无法遮挡内心的恐慌。雷雨交加之时,父亲却匆匆穿上套鞋,披起蓑衣,戴着斗笠,拿着手电,打开门,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雨中。他要去责任田疏圳放水,免得禾苗被大水浸坏;他还要去承包的鱼塘,及时打开排洪口,避免塘坝垮塌,放养的鱼群走失。躲在被窝里,我虽对黑暗和暴雨不再恐惧,但我还是久久不能入睡。我多么渴望狂风歇一歇,让父亲在满地泥泞中走稳脚步;暴雨停一停,让父亲在滂沱大雨中别淋湿了衣服;雷电止一止,莫让父亲在深沉黑夜中受到惊吓。直到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母亲打开门把他让进屋内,我才安心地进入甜美的梦乡。

浓浓的思念总在绵绵的雨中升华。情感的浪花随着落在树叶上跳荡的雨珠起伏、升腾。寂静的夜一如孤独的心,一片黯然。初次远离家乡,远离父母,漫漫求学路上,我如同一只蜗牛负重徐徐而行。正是盛夏时分,夜阑人静,窗外暴雨倾盆。我的心湿漉漉的如宿舍旁的雪松,满树尖尖的松叶就像我竖起的寒毛,颤巍巍的。我不禁想起了孩提时代,我坐在老家的吊楼上,双手托着下巴,痴痴地望着远近迷蒙的雨幕,听着清晰的滴答声,如同欣赏一曲童谣。有时我忘情地钻进雨中,任疯狂的雨点肆虐地洒向我的身躯。我尝到了一种微微清甜的味道。如今,我多年工作在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欣赏城市里的雨,那种烟雨朦胧中带着酸性的气息。我却始终忘不了雨点落在老家门外石臼里特有的咕隆声,和落在瓦罐里的丁东声。

我在初夏的暴雨中对心仪已久的杭州西湖只能匆匆一瞥。狂风携着豆大的雨点敲打着我的衣襟,湖堤上的垂柳胡乱地撩拨我的耳廓。烟雨迷蒙中,我怎么也看不到“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分明听见远处雷峰塔下传来白蛇娘子千年的怨诉。穿着雨衣,手提着湿透的皮鞋,赤着脚,顺着导游嘶哑的声音,穿梭在乌镇那青石板铺就的胡同里。还未来得及坐在悠荡于灵性十足的遍布小镇的小河道里的小船,我就从落在身上薄薄塑料雨衣的雨点清脆声中,读到了神秘水乡的千年风韵。

我喜欢听雨。高兴时,窗外哗哗的雨声为我奏响激昂的乐曲;抑郁时,面前刷刷的雨声为我冲刷心头的忧愁。雨飘飘洒洒,滋润我的心灵。它从遥远深邃的天际而来。

雨是大自然的精灵。

(原载2008年11月1日《株洲新区报》)

年的味道

我家在湘南山区。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一年最热闹的莫过于过年。

大人们老早就为过年而紧张忙碌地准备着。米酒是要酿几缸的。天晴了,把衣服、被子洗得干干净净,把棉被、铺床板拿到太阳下晾晒。妇女们用毛巾包了头,把扫帚绑在长长的竹竿上,用劲打扫掉厨房墙壁、木梁上的烟灰和蜘蛛网。热热闹闹地饱餐一顿“小年饭”后,大人们又忙着准备各种菜肴和炒货。

除夕吃团年饭,是真正过年的开始。吃团年饭是很讲究的。菜上齐后,先燃放鞭炮,然后在方形的饭桌一方摆上几套竹筷、酒杯、饭碗,以祭祀祖先。之后,全家人才能在其它三方坐下,开始饮酒、吃饭。饭桌上的鱼是整条的,这时绝不能动筷子。这是一条象征“餐餐有余,年年有余”的鱼,每餐都要摆上餐桌,用完餐后又原封不动地撤掉。

酒是自家酿的米酒。橙黄色、通明透亮、又香又甜又醇的“压酒”是最受欢迎的。先同时酿一缸粳米酒和一缸糯米酒,然后将粳米酒熬制成“火酒”(即烧酒),再将“火酒”倒进糯米酒缸里,经再次发酵后,便酿成了我们老家特有的“压酒”。这种酒口感极好,醇香入喉,甜润入腹,使人胃口大开,酒兴大发。初喝“压酒”的外乡人往往容易上当,不知其后劲极足,尽兴喝酒时不知不觉便过了量,待两三个小时后酒劲发作,腹内翻江倒海,不躺上半天是绝对起不来的。

许多老人恪守“守岁”的习俗。除夕之夜,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看一看电视,玩一玩牌,吃些橘子、瓜子、花生、红薯片和糖果,一直到第二天晨光初现,才赶紧准备早餐,然后出去拜年。小孩子往往坐不住,不会规规矩矩地“守岁”。他们等到零点,从大人手中接过一两元的“压岁钱”,燃放几挂鞭炮,便拿个手电筒,循着村庄里此伏彼起的鞭炮声,满村庄转悠着去捡拾未炸响的鞭炮,兜满衣兜,留着慢慢燃放。

正月初一拜年甚是热闹。大人带着全家人,走遍村庄挨家挨户去祝贺新年,尽说些“新年发财”之类的吉利话。正月初六至十五,狮子、龙灯闹翻天。龙灯一般要从天黑开始走村串户,一直玩到天亮。只要哪里响起鞭炮声和锣鼓声,男女老少便潮水般涌去看热闹。

如今,过年的气氛也淡了许多。然而,无论你爱热闹还是爱平静,过年都是很自然的事,就像每个人每年都要过生日一样,只是过年是所有的人的生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生日。

(原载2005年1月31日《中国国土资源报》,2007年2月15日《株洲日报》)

桐叶粑粑

祁阳老家有农历七月半吃油桐叶粑粑的习俗。我弄不清楚其来历,大约与祭祀先人有关吧。

我老家所在的小山区,油桐树并不多见。去年夏天游览攸县酒仙湖,看到漫山遍野的树林里,点缀着一树又一树白色的花,煞是好看。一问开船的师傅,才知道那是油桐树开的花。在老家,是断然看不到这样的景致的。以至于得知那是油桐花,我惊愕得嘴巴半天没合拢。

记得老家水库大坝下面的大路两边,就有几棵油桐树。起初,我是看到树上的油桐果子,才认识油桐树的。小时候用一根竹签插进油桐果子的果瓣,然后放在火上烧,不一会儿,果瓣就哔哔剥剥地烧起来,成为我们手里的火把。至于桐油的用途,我除了知道大人们把油桐果子榨出黄澄澄的桐油涂在脚盆、水桶、打谷机、门窗、衣柜等木器上用以防腐之外,别无所知。

油桐树叶粑粑的香味,却不时撩拨着我。以至于坐在酒仙湖的船上,听到油桐树三个字,我便禁不住直咽口水。离七月半还有好久,我便不时地问母亲,是否去摘些油桐树叶回来。母亲知道我想吃油桐树叶粑粑了,却故意装模作样地问,摘油桐树叶做什么?终于等到母亲把糯米泡在水里,然后端着去磨房,我便急不可耐地馋笑着对她说,我到水库边摘油桐树叶去。

油桐树很高,垂下的枝条上的树叶早被人摘去了。而树枝又脆,不适合攀爬。我站在树下,跳来跳去,终究没有摘到树叶。我便从旁边弄断一根长长的树枝,下端留一个树丫,然后去钩高处的油桐树枝。

当我满头大汗地把一大篮油桐树叶拿回家时,母亲已经磨好了米浆。我接着把树叶拿到池塘边,一片一片用水洗净。母亲将叶片竖着摊在手掌里,手指弯曲,然后用调羹舀一些米浆放在叶片中间包拢来,再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放进蒸锅里。不多一会儿,一阵阵油桐叶子的香味,和着糯米粑粑的香味,从蒸锅里冒出来,弥漫整个院落。大约半个小时,油桐树叶粑粑便可以出锅了。

七月半晚上,每家每户都要给先人烧纸钱,而一篮篮的油桐树叶粑粑则摆在旁边。大人们烧完纸钱,便念叨着叫祖宗们来吃油桐粑粑。说油桐树叶粑粑是为先人们准备的,一点没错。但这只是形式,真正能够品得其美味的,还是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

祭祀活动一结束,油桐树叶粑粑便成为孩子们争抢的美食。由于糯米粑粑特别黏,油桐树叶与粑粑紧紧粘在一起,要么叶片上粘着好多粑粑没吃完就忍痛割爱丢弃掉,要么嘴馋得把粑粑连同部分叶片也吃进嘴里,于是,对我们来说,吃油桐树叶粑粑痛快之中不乏尴尬。我们便想着法子,经常用的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把粑粑放进灶膛余火灰里烤,一种是放在热锅里烤。这样,粑粑外面的叶片被烤糊了容易撕掉,粑粑的表面结了一层硬硬的壳,吃起来不但方便多了,而且也特别香而脆。

红薯粑粑

我的老家在偏远的湘南农村,那里人多田少,父母除了每天早出晚归出工弄工分,还要利用自家的自留地里收获的红薯或蒸或煮,每人每餐吃完一份红薯饭后,才盛上白米饭,这样,家里的口粮才能勉强维持。

那时候,由于家里穷,我们没什么零食吃,过年时才有机会吃上花生和瓜子。于是,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最盼望母亲炸红薯粑粑给我们吃。说起炸红薯粑粑,红薯和糯米粉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还需要当时金贵得不得了的茶油。尽管我们家乡漫山遍野是油茶树,但由于油茶产油率低,每年分到每户的茶油只有五六斤。因此,我们平时炒菜用的都是猪油,只有过年时为了准备自产的年货——炸红薯片,母亲才舍得用上香喷喷的茶油。所以,我们一年也只能吃到一两回红薯粑粑。

母亲先将红薯洗净,切成小块,煮饭前放在饭面上,利用煮饭时产生的蒸汽蒸熟。然后,将蒸熟的红薯放进干净的锅子里,用锅铲擂烂,加入糯米粉、葱末、白糖,使劲用手揉,直到把这些原料完全糅合均匀。接着,母亲把茶油倒进锅里,用旺火把油烧开,再不紧不慢地从揉好的原料中抓出一小块,放在手心里,双手轻轻地搓揉,直到把原料揉成滚圆滚圆的一个小圆球,再放进热油滚滚的油锅里。父亲和我们兄妹也都来帮着母亲一起搓揉。待白白的生红薯粑粑都进了锅,母亲就拿起锅铲,不停地逐个将红薯粑粑翻身,好让它们被炸得均匀。慢慢地,红薯粑粑的颜色逐渐变深,最后都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茶油和红薯混合的难以名状的清香味在厨房里萦绕,我们一个个直流口水。母亲用锅铲将完全炸熟的红薯粑粑一个个铲到碗里,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急着去享用心中期盼多时的美味。母亲却严肃地对我们说,别急,红薯粑粑才从滚烫的油里出来,小心烫坏了嘴巴!

母亲还把炸好的红薯粑粑分装在几个碗里,叫我们兄妹分别给几个邻居送去。在那么困难的时期,母亲与广大的农民弟兄一样,从不忘记那种朴实而真挚的感情。

如今的生活条件好了,就是吃海鲜、尝鱼翅都不那么困难了。但是,我却时不时想吃红薯粑粑,也经常学着当年母亲炸红薯粑粑的架势,像模像样地炸起红薯粑粑来。挑食惯了的女儿不是嫌小炒肉咸了,就是说鱼进过冰箱,要她吃饭必须连骗带劝,甚至求她、训她也无济于事。而她对红薯粑粑却特别爱吃,每次能一连吃十来个,还一边摸着肚皮,一边把红薯粑粑往嘴里送。我对她说,爸爸妈妈小时候吃到的红薯粑粑那才真正好吃呢!女儿一脸茫然,她似乎在说,还有更好吃的红薯粑粑?我才不信呢!

(原载2009年8月19日《株洲日报》)

猜拳喝酒

老家湘南盛行猜拳喝酒之风。大凡结婚、添丁、寿庆之类的喜事,村里的男人们坐在一起便是猜拳喝酒。春节期间吃春饭,从正月初一到十五,猜拳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酒是自家酿的橙黄色、透明透亮、又香又甜又醇的“压酒”。先同时酿一缸粳米酒和一缸糯米酒,然后将粳米酒熬制成“火酒”(即烧酒),将“火酒”倒进糯米酒缸里,经再次发酵后,便酿成了我们老家特有的“压酒”。这种酒口感极好,醇香入口,甜润入喉,使人胃口大开,酒兴大发。

席间,先是主人敬客人的酒。一圈下来,主人礼貌地陪长者猜拳行酒令,然后一一相陪。轮到不会猜拳的,主人便陪喝一碗。猜拳是男人们最放松的时候。他们一边随意伸出右手的几个指头,一边拖着长长的声调,似喊若唱,抑扬顿挫,如果猜对了自己与对方所出指头的总数,则对方喝酒。酒令是沿袭下来的,全是把零到十这些数字用吉利的语言表达出来。“一”是“点点圆”,“二”是“哥俩好”(或“叔侄好”、“爷孙好”),“三”是“三元捷报”,“四”是“四季发财”,“五”是“五魁首”,“六”是“六六顺”,“七”是“七巧巧”,“八”是“八福寿”,“九”是“长久久”,“十”是“满堂红”。

男人们在酒令的起伏声中恣意地逍遥。猜拳往往把早餐吃到中午,将晚餐的酒喝到次日凌晨。酒量好的,猜拳水平高的,兴致越来越高;酒量差的,猜拳水平低的,往往洋相百出,自己出五个指头却猜三个,惹得围观的男女老少笑得前俯后仰。

压酒虽好下喉,但后劲极足,尽兴喝时不知不觉便过了量。待两三个小时后酒劲发作,腹内翻江倒海,不躺上半天是绝对起不来的。因此,猜拳中有些人一边喊酒令,一边瘫了下去,也是常有的事。

我十分羡慕猜拳喝酒的潇洒、豪畅。而我因早年外出求学,不曾学会猜拳,每逢陪客或做客,我囿于酒量,却又无力违反约定俗成的酒规,不得不豪爽地端起小碗,与人对饮,因此,醉酒也实在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