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波战争中,一个雅典人曾参与战争,他和他的兄弟参加过公元前前490年的马拉松战役,结果他的弟弟战死在马拉松。10年后,他又参加了公元前480年的萨拉米海战,次年,他还可能参加了普拉提亚战役,这个人就是雅典戏剧大师埃斯库罗斯——好在他很幸运,不然古希腊就少了一位艺术家,好在雅典很幸运,赢得了战争——希波战争的后果是相对的两方面:强大的波斯退去了,原本弱小的雅典则变得强盛无比,原本松散的希腊城邦也因战争而凝聚起来,雅典成为地中海新的主人,雅典由此进入到了黄金时代。
十几年的战争结束了,雅典完美地胜利,埃斯库罗斯因而有机会继续在雅典的剧院里上演他的戏剧作品。在希腊,戏剧相当繁荣,自由的雅典人很喜欢这种舞台表演,因为这些表演都源自他们的生活,戏剧家们在舞台上可以任意嘲讽雅典的任何一个政治家、哲学家,就是在战争期间也仍然如此,所以,只要他们觉得什么事有讽刺价值,那么就会立即搬上舞台,所以,雅典有很多戏剧大师,他们不但嘲弄雅典的政治和社会,有时也互相嘲讽,埃斯库罗斯很有才华,他一生共拿了13个大奖,在他死后,他的作品还继续得了28个各种奖项。
除了在希腊战争中百战百胜,埃斯库罗斯在雅典的剧场里也是风光无限。在古希腊,戏剧这码事也是一种竞赛。数名戏剧家的作品同台竞技,最受欢迎者赢得比赛。历史学家们算得可清楚了,埃斯库罗斯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拿了十三项大奖。据说在他死后,那些佳作还得为主人赢得了另外的28个大奖。
埃斯库罗斯一生完成了将近90部剧作,残存下来的只有79部,而在这79部作品中完整流传至今的只有7部。但是,这7部作品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是因这些悲剧流传最广、最具影响力。
大约在公元前500年埃斯库罗斯把他的第一部作品搬上了舞台,差不多十年之后,他推出了他第一部有影响力的悲剧:《谦卑的女人》。在公元前484年,他参加了雅典的戏剧竞赛——这是雅典文艺繁荣的标志,经常会有各种艺术聚会,他在这次竞赛中拔得头筹,但可惜的是他的这部参赛作品却未能流传下来。埃斯库罗斯此后曾长期占据悲剧舞台的冠军位置,一直到公元前468年,他的作品才在一次竞赛中输给了年轻的索福克勒斯,而索福克勒斯可以说是看着埃斯库罗斯的戏剧长大的,自然深受其影响,他是埃斯库罗斯之后年轻一代的悲剧艺术家,他因改写悲剧《俄狄浦斯》而名声大噪,而这本失传已久的三部曲最初就是由埃斯库罗斯执笔的。
埃斯库罗斯的大师地位不仅是因为他的悲剧总能催人泪下,而且还因为他开创了戏剧的多主角表演,在他之前,雅典的戏剧表演可以说都是独角戏,即主角只有一个,而他则创立了多个主角,这就使得雅典戏剧上升了一个层次,达到了最高境界。另外,以往的戏剧情节是由歌舞者来陈述的,埃斯库罗斯则用角色之间的对白来讲述情节,因此这时候的戏剧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戏剧。
埃斯库罗斯另外还开创了三部曲式的戏剧表演方式,这就让他的悲剧更加细腻、更加深刻,也就更加吸引观众。他还在三部曲之后会顺带表演一种“山羊剧”的喜剧,让刚刚泪流满面地人们破涕大笑,可以说,在埃斯库罗斯的剧院里,你能很容易地领略人生的喜怒哀乐,并且感同身受。
埃斯库罗斯在剧中使用的语言和韵律是素体文,这是无韵抑扬格五步诗的前身,素体文后来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又成为主流诗体和戏剧语言风格,欧洲历史上不少戏剧大师实际上都深受埃斯库罗斯的影响,比如威廉·莎士比亚、约翰·弥尔顿和克利斯朵夫·马洛这样的作家们几乎就只用素体文写作。除此之外,亚历山大体诗也是从埃斯库罗斯的文体中衍生出来的。
埃斯库罗斯的戏剧能把人性中的复仇、欺骗、妒忌、苦难、罪恶和宽恕等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都在戏剧矛盾中被埃斯库罗斯深刻的描绘出来,他的戏剧中经常有人被神惩罚,因为这些人企图充当神,希望拥有神的地位和能力,这在敬神的希腊时代,是对神的亵渎,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因此必然要受到惩罚,也就是说埃斯库罗斯一生都在维护雅典人的价值观。
关于神和战争是埃斯库罗斯戏剧的主要内容,今天流传下来的7部作品中分成了一个完整的戏剧三部曲和另外四部戏剧,《谦卑的女人》是丹尼亚斯三部曲中唯一保存下来的那部分;《波斯人》(创作于公元前472年)是他另一部已知的作品,其讲述了希腊与波斯之间的战争;《七将攻忒拜》(创作于公元前467年)是他的遗失的关于俄狄浦斯一生的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埃斯库罗斯还写了一本记录神话形象普罗米修斯一生的三部曲,可惜的是只有第一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保存了下来。神是希腊永恒的艺术和戏剧,是希腊人的精神生活的主题,而战争则是雅典人和希腊人通常的生活状态,希腊城邦之间、东方西方之间总是处在战争状态中。
《俄瑞斯忒斯》是埃斯库罗斯众多作品唯一完整保存下来的三部曲,即《阿加门农》、《奠酒人》、《善好者》三部。该作品产生于公元前458年,讲述了俄瑞斯忒斯的一生。
这部戏剧讲述的是特洛伊战争结束之后,阿加门农凯旋归来,但他一回到家就被妻子杀害了,因为在他出外征战10年期间,妻子早已和另一个男人通奸,她害怕阿加门农知道这一切,就和她的情人一起谋害了阿加门农。阿加门农死后,他的儿子俄瑞斯忒斯出于孝顺而无意间成了帮凶,他按照阿波罗的授意杀死了母亲和她的情人,为父亲报仇。此后他也受到良心的谴责,复仇女神时刻追逐着他,使他备受煎熬,终于因此发疯。他离开了姐姐,离开了宫殿,到处流浪,他的身边只有他忠诚的朋友皮拉德斯,另外,曾授意他为父报仇的阿波罗也始终庇护着他,他阻止复仇女人靠近他。他和他的朋友只能在阿波罗的神庙里才能得到片刻安宁,最终,是雅典人最崇敬的雅典娜女神出面为俄瑞斯忒斯辩白,使他免于受到复仇女神责罚。
这部戏很经典,因为述说了雅典人生活中最经典的矛盾——人经常会遇到矛盾,因此需要报仇,但这样又会与社会规则相冲突,最后需要一场辩白来结束这一切,要么服从惩罚,要么得到宽恕,这在雅典政治中随处可见。
在埃斯库罗斯一生中,他曾数次前往西西里岛,当最后一次踏上那的土地,他就再也没有回来,公元前456年,他死于西西里岛南端的小城吉拉。在他辞世之地矗立着一座纪念碑,以追忆这位“悲剧之父”。后来,他的侄子菲罗塞尔后来又超越了索福克勒斯最成功的悲剧《俄狄浦斯王》,又为这个戏剧家族重新赢得了第一悲剧作家的称号。
而埃斯库罗斯的死也很富有戏剧色彩——他是被一只老鹰扔到他的秃头上的乌龟砸死的。显然,那只老鹰拿他的秃头当成了石头,想把乌龟摔在这个石头上,以便砸碎那坚硬的龟壳,殊不知它的这个错误杀害了雅典最伟大的悲剧大师。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后十多年,雅典的自由已经达到了有点“极端”的程度,以致柏拉图都对雅典的这种“极端自由”有些恼火,他进行了一些评论,批评道:“在这种国家里,如果你有资格掌权,你也可以完全不去掌权,如果你不愿意服从命令,你也完全可以不服从,没有什么勉强你的。别人在作战,你可以不上战场,别人要和平,如果你不喜欢,你也可以要求战争”。“这种制度是宽容的……完全不问一个人原来是干什么的,品行如何”,“不加区别地把平等给予一切人,不管他们是不是平等者”。“这种无政府主义必定还要渗透到私人家庭生活里去,最后还渗透到动物身上去”。“当前的风气是父亲尽量使自己像孩子,甚至怕自己的儿子,而儿子也跟父亲平起平坐,既不敬也不怕自己的双亲,似乎这样一来他才算是一个自由人。此外,外来的依附者也认为自己和本国公民平等,公民也自认和依附者平等;外国人和本国人彼此也没有什么区别”。“教师害怕学生,迎合学生,学生反而漠视教师和保育员。普遍地年轻人充当老资格,分庭抗礼,侃侃而谈,而老一辈的则顺着年轻人,说说笑笑,态度谦和”。“买来的男女奴隶与出钱买他们的主人同样自由,更不用说男人与女人之间有完全平等和自由了”。甚至“连人们畜养的动物在这种城邦里也比在其他城邦里自由不知多少倍”。总之,“什么东西都充满了自由精神”。最后,柏拉图指出:“所有这一切总起来使得这里的公民灵魂变得非常敏感,只要谁建议要稍加约束,他们就会觉得受不了,就要大发雷霆。到最后像你所知道的,他们真的不要任何人管了,连法律也不放在心上,不管成文的还是不成文的”。
雅典人尽管相当自由,但受历史认识的局限,希腊人也有他们的“天花板”,这就是神。神在希腊人的生活中非常重要,尽管希腊的神不是宗教,但希腊人全体对神都存在敬畏,因此这个天花板就是任何人都不得不敬神。由于有这样的禁忌存在,因此,在雅典的政治角斗中这就成了攻击政敌的理由。哲学家阿那克萨戈拉和苏格拉底遭到的迫害就是出于这种原因。
阿那克萨戈拉(公元前500——公元前428年)是古希腊哲学家,他于公元前464年来到雅典,在此居住了30年,他是伯里克利的老师、朋友。阿那克萨戈拉是原子唯物论的思想先驱,的主要理论是“种子”说和“努斯”说。他对伊奥尼亚学派的万物都是由一种物质或者元素为本原的学说不满意,认为这不能解决哲学和科学中一和多的关系问题,因此他提出了“种子”说,即认为世界万物是由“种子”构成的,种子有各种不同的性质,数目也无限多,体积无限小,这些种子是构成世界的最初元素。由于种子的不同性质和特性,它们结合在一起就组成了世界的千万不同事物。各种种子也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都是混合在一起的,这也使得世界万物之间都存有内在的联系,没有任何事物能孤独地存在,而且世界万物的变化也是由于种子之间的构成变化而引起的。种子是无穷无尽的,世界上的事物也就存在无限可能,且变化多端。
阿那克萨戈拉又认为,种子作为元素本身是不动的,种子的运动是由种子之外的另一种东西作用使然,这种东西他称为“努斯”。由此,阿那克萨戈拉形成了他的完整宇宙观,即宇宙是由无限小、无限多的种子组成的,而种子的运动则是由努斯推动的。宇宙的初始是一团混合种子,在努斯的作用下这团混浊的种子发生了漩涡运动,这个运动首先从一个原点开始,然后随着种子的变化组合形成了星辰、日月、太阳、月亮、气体、海洋、陆地等,然后又形成了冷热变化、明暗变化、干湿变化等,这些变化最终成为宇宙秩序。
阿那克萨戈拉的学说是从唯物的角度来解释宇宙的,因此其结果就是否定了太阳神的存在,因此也就得到了“不敬神”的罪名。其实,古希腊唯物派的学者比比皆是,但阿那克萨戈拉却得到了这个罪名,这根本原因不是出在他的理论上,这与伽利略、哥白尼违反了宗教原则不同,阿那克萨戈拉之所以得到“不敬神”的罪名是因为他和伯里克利的师生关系,伯里克利的政治对立派是希望通过打倒阿那克萨戈拉间接打击伯里克利,换句话说,阿那克萨戈拉是政治党争的牺牲品,而非因言获罪。普鲁塔克说:为了迫害阿那克萨戈拉,一个叫狄奥佩特斯的人专门提出一个法案,规定对不信神的人,对宣传新的天体理论的人都要提出公诉。只是在最后,由于伯里克利的帮助,阿那克萨戈拉逃脱了。
苏格拉底也是如此,但他没有阿那克萨戈拉那么幸运,最后还是被处死了。
苏格拉底被指责的罪名有两个,一个是不敬神,另一个就是腐蚀青年,使之堕落。最后经五百人会议的审判判处死刑。
苏格拉底是一个相貌平凡、或者说有点丑陋的人,他没有希腊人那样坚挺的鼻子,他的鼻子是扁平的,他也没有希腊人那样凹陷的眼窝,他的眼球是突出的;他也没有希腊人那样的健美身躯,他的身躯是矮小肥胖的,但他经常在大街上发表演讲,宣扬他的理论。他的父亲是一个手工业石匠,他早年也是个石匠,但他敢于同许多当时雅典的学者辩论,常常会将对方问得无言以对,由此赢得了雅典最有智慧的人的名声。他曾三次参加战争,当作重装步兵,也曾当过陪审员,有丰富的人生经历。
苏格拉底是古希腊的一个哲学里程碑,在他之前希腊的哲学出于自然哲学阶段,主要就是探究世界的本源,从苏格拉底开始,他认为再探究这些并无多大意义,而更应关注现实,因此他的哲学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正义、非正义,勇敢、非勇敢,虚伪、诚实、智慧、愚昧等人类本身的智慧和伦理上,这当然就会涉及到国家,政治理论、什么样的人适合管理国家等等,因此他的哲学被称为伦理哲学。他的伦理哲学中有主张禁欲的成分,这后来发展成了犬儒学派。
公元前399年,他被控告,罪名是不敬城邦所敬之神,引导青年腐败堕落。他本有机会逃离雅典,但他拒绝了,因为他认为他的逃离会破坏雅典的契约和法制,因此,他决定坦然接受,最后选择喝下了毒酒。
苏格拉底在死前曾发表演讲,为自己辩护,这就是有名的《申辩》:
从另一角度考虑,我们就会发现很有理由认为死亡是件好事。因为死亡无非二者居其一:或虚无缥缈,冥然不觉;或如常人所云,灵魂从一个世界迁移至另一世界。倘若死后毫无知觉,死亡如沉沉酣睡,甚至不为梦所掠扰,死乃不可言喻之所得。倘若某人要挑选酣睡而不为梦所惊扰之夜,并将此夜同一生中其他日夜相比较,告诉我们有多少个日夜比此夜更美妙舒适,我想他举不出了多少个日夜,且不说平民百姓,即便高贵的帝王也是如此。倘苦死亡本质如此,我认为死乃一得,因为永恒只不过是一夜罢了。倘若死亡仅是行往另一世界的旅程,而彼处一如人之所言,集居着所有的死者,啊,朋友们,法官们,还能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倘若游历者抵达下世,便能摆脱此世间法官大人,并能找到据说在彼处审案断狱的真正判官,一如弥诺斯,拉达曼堤斯,埃阿科斯,特里普托勒玛斯,以及其他一生公允贤明的诸神之子,那么,此番历程便是值得的。倘若可以同俄耳甫斯,缪萨尤斯,赫西俄德和荷马交谈,还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呢?是的,倘或果真如此,我愿不断受死。我本人也深感兴趣于在彼处与帕拉默得斯,特拉蒙之子埃阿斯,以及其他诸位死于不公正审判的古代英雄会晤交谈,将我所受之苦与他们相比较,以我之见,此乐当不小矣。尤为重要的是,我将能继续考察知识之真伪;在彼界,一如在此界,我将明辨谁为智,谁伪饰智者而非智,法官们啊,若能省察远征特洛伊的伟大统帅,或奥德修斯,或西绪福斯,或难以计数之其他男男女女,还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呢?与他们交谈,向他们提问,该何等快乐啊!在那个世界,他们决不会因人提问而将其置之于死地,绝对不会。囚为倘合人之所言属实,他们除比我们快乐之外,还当永生不朽。因此,法官们啊,对死亡怡然称快吧,确要知道,善者无论生前死后均无恶可以加之。他和他的一切决不会为诸神所忽略;我将面临之结局绝非偶然。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死期已临,得以摆脱烦忧,实为善;故此神谕未有表示。为此缘故,我并不怨恨我的定罪者和起诉者;他们并未有损于我,虽然他们未曾有意加惠于我;为此缘故,我可对他们稍加责备。我还有一事要说。朋友们啊,我的儿子成年以后,请你们严加管束。倘若他们重钱财或其他事物而轻德行,请诸位规劝之,如同我规劝你们一般。倘若他们一无所长而自命不凡,那就斥责他们,如同我斥责你们一般,因为他们不关心本当关心的,一无所长而自命不凡。倘若你们这佯做了,我和我的儿子特在你们手中得到公义。离别的时刻到了,我们将各行其道——我将死,诸位将活。何为善,唯有神明知晓。
如同埃斯库罗斯悲剧中的俄瑞斯忒斯,在最后会给他辩白的机会,但俄瑞斯忒斯有雅典娜女神为他辩白,而苏格拉底没有。
应该注意到,苏格拉底的申辩并不依靠他的理论否定指控他的罪名本身,而是剖白他自己并没有犯下这两项罪,他认为他不但没有不敬神,而且比别人更爱神;他也没有引导青年人腐败堕落。
作为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一生都对苏格拉底的死抱有不平,但他也没有否定雅典人应该敬神这一条,这是雅典自由世界天花板。
但在几百年时间里,也只有阿那克萨戈拉、苏格拉底等极少数几个人“因言获罪”,而其根本原因也是政治争斗。雅典还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