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冷着脸,手中的拐杖用力拄地,不动声色对王夫人道:“你真是选对了人,当心哪一天把你卖了,你还蒙在鼓里。”
又对鸳鸯道:“我们回去,我也没这兴致了。”
王夫人则木然的看着宝钗,目光里有着寒霜。
黛玉本欲回房整妆,见此情形也只得走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探春便凑趣道:”好嫂子,你带我去看看。四妹妹,你也来吧。“上前拉她。
惜春冷冷道:”你去吧,我去找林姐姐讨论佛理。“
宝钗木着未动,猛觉身子一紧。
此时语琴拎一桶水走到宝钗身边,一扬手,桶里水尽数泼向宝钗,只见桶里物挂了一身,绿的、黄的、红的,正是中午洗菜水。
宝钗顿时浑身湿透,身上冰凉,嘴唇有些抖,甚是狼狈不堪,比起黛玉来,实在不忍目睹。
语琴嘴上不停道:“这里我还给你的福和功德,你收好了,别弄没了。”
随即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她道:“我把福推给了你,你怎么不对我说声谢谢,是不是你嫌不够啊,没事,我还有得给,那边还有一桶。”作势欲走。
宝钗极听话,迭声抖着嘴唇连说:“谢谢。”
黛玉于心不忍,转念一想,若不是方才语琴为自己挡了,现在自己也要和她一般模样,狠起心来不去管她。
湘云上去拉宝钗,劝她回禅房换衣服,宝钗却定在那里,似僵了一样。
王夫人沉思不语,老太太侧面观察她,心中若有所思,知道王夫人心理起了变化,她静观其变。
过了会儿,王夫人出声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嫌丢人不够吗?快回去换衣服。”
宝钗身子一松,话一落地即迈步走开。
探春、湘云楞在那里,面面相觑。
语琴一桶水泼到宝钗身上,笑容可掬地请宝钗谢她还她福德,宝钗僵在那里,既不恼,也不怒,连声说:“谢谢。”
还是王夫人出声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嫌丢人不够吗?快回去换衣服。”
宝钗这才觉得身子一松,王夫人话一落地,她即迈步走开。
探春、湘云楞在那里,面面相觑。
湘云道:“我们拉她不走,太太一句话,她就走了。”
宝钗寓居的禅房
宝钗狼狈急走回屋,好在她平时走惯,这几步路,不过是小事一桩。
袭人喘着紧跟在她后面进屋,不理木在那里的莺儿,她正呆想着她主子因何失势。袭人先去包袱里翻出干爽的衣裙,递给宝钗,面上关切的道:“薛姨娘你等等,我去打热水,擦干身子,再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宝钗散开头发,点头不语,此时的宝钗只感到袭人比莺儿体贴、周到。
袭人不等宝钗回答,忙出屋寻到脸盆,端了热水回来。袭人推上门,自己出来,留莺儿服侍宝钗换衣,估摸着宝钗擦完,换好衣服,问了声:“薛姨娘好了么?”
宝钗应了声,袭人推门进来。头也不抬,不看宝钗的脸色,端水盆出来,出去又换了盆热水,进屋来服侍着宝钗洗头。
袭人脸上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神情庄肃,宝钗看在眼里,依然觉得难堪。
宝钗一腔懊恼无处发,自己明哲保身有什么不对?她一向奉行遇事先保自己,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以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回报。而且她推在黛玉身上,正说明她与黛玉亲厚,紧要关头,她先想到的是黛玉。为什么林黛玉她就不甘受着呢?人家说的她心眼小,真是没错。
她薛宝钗,错在哪里?
不,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从前的小恩小惠使自己贤名传遍贾府上下,金蝉脱壳做得天衣无缝,如今的难堪,都怪自己这一阵子太大意了。
“袭人一定在心里偷笑我吧?”宝钗心下暗道。宝钗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内心里波澜起伏,思绪不止。不过也该佩服宝钗,丝毫不现失态,她的真情实感人前从未流露在脸上过。
还要表现她的大度与热情,宝钗对袭人道:“你去看看林姑娘吧,问看她有没有什么不妥?”
袭人用干巾为宝钗擦着头发,头不抬眼不睁道:“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等下午诵完经再过去吧。”
宝钗也不多说,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袭人为自己梳发。黛玉也回了禅房,换了衣服,紫娟为她重新梳头,边与雪雁笑个不止,一再称语蓉做得太妙。
稍作休整,黛玉便与惜春论起佛理,二人从《普门品》、《地藏经》论到《金刚经》,连午睡都忘记了。
袭人到底没有来。下午,贾府女眷诵经之时,那妇人躲在殿外,不断向内看着。
至晚间,万籁俱寂,众人各自回房。
如今王夫人对黛玉另眼相看,只说黛玉从人太多,禅房住不下,单为黛玉安排了院落,与老太太的院落相邻。黛玉也不客气,自带人进去住了。黛玉寓居的院落
院门外。
那妇人在黛玉院门外徘徊,进也不是,走又不甘心,那女子便劝着她。
雪雁不由道:“姑娘,那妇人和那女子一直在门外。”
黛玉从手中经书抬头道:“你唤她们进来吧,我亲自和她们说。”
那妇人踯躅良久,那女子推她,她便拉着那女子,跟在雪雁身后,低头走进来。
黛玉柔和道:“白天的事我不介意,你不必耿耿于怀。”
那女子答道:“多谢姑娘。她还有件事想证实。”
那妇人道:“我——”
黛玉问道:“什么事?”
妇人似下了决心,混浊的目光直视黛玉房中忙着做事的香菱道:“我想问一下姑娘身边这位面上有红痣的姑娘,几时生人,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房中其余人停了手里的事,转头看她,又循她的目光去看香菱。
黛玉转向香菱道:“是她吗?”
妇人点点头道:“正是。”
香菱摇头答道:“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从小被人拐走,不知生辰何时、家乡何处、父母是谁。那年有一个门子说我是苏州人,住在葫芦庙附近。”
妇人又问道:“姑娘眉心中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可是胎里带来的?”
香菱道:“这倒是的,从小到大一直有的。”
妇人脸上有了亮色,问道:“你胸前是不是也有一块红色梅花胎记。”
香菱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块红色梅花胎记,除了我自己,无人知道。”
妇人流泪道:“是的,这就是了,你是我的莲儿,我是你亲娘。”
香菱一时不信,黛玉细看妇人,容颜苍老,再看香菱,依稀可见二人眉目相似,便道:“只有她知道你身上的印记,也许是你娘,不过,还要查一下。语蓉你速去查一下。”
便将香菱来历细述一番,及妇人所言来历,语蓉记下,飞身而去。
香菱回过神来,跪下含泪道:“不管你是不是我亲娘,我先认下了。我活了这么大,只在梦里见过娘,喊过娘。”已是泪满腮。
那妇人伸出手颤抖着去扶她,香菱扑在她身上哭泣出声,那妇人也是老泪纵横。
不记得曾经相识,只知道梦里有知。
黛玉想到自己身世,心中发酸,泪水扑簌簌落下来道:“这样也好,不管她是不是你亲娘,只要她愿意以女儿待你,你也好有娘疼你。你可一尽孝心。”
想起自己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不由回身暗自流泪。
紫娟忙上前劝止黛玉,又对香菱道:“与亲人相认是好事,该笑才是。”
香菱与那妇人便抹着泪笑了。
母女相对,那妇人紧拉着香菱,细说前情,别后思念。那言语中的温暖不是伪装,目光中的关切满是怜爱,亲情的激流涌进黛玉的心中,她也笑了。
众人且放下心事,语蓉看那妇人道:“你的眼睛像是有问题?”
甄氏揉揉干涩的眼睛道:“都是哭出来的,想她时就哭一阵,开始只是又痛又胀,后来看人就不楚了。”
众人听了都叹息,语蓉自信道:“这好办,我知道个方子,按方抓药煎了喝下,同时洗眼睛,很快就好了。”
香菱便急着问:“什么方子,药好不好找?”
语蓉看向窗外道:“不难,我看这寺院后边就有,能全配齐,咱们院里也有几种,我们现在就去配。”
香菱眼中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道:“可我不认识那些药草。”
语蓉道:“我先寻来,你们照着样子去找。”
众人齐道:“好。”
甄氏阻止道:“不用了,我也一把年纪了,不碍事的。”
语蓉不理她的推让,先出室进院子找药草。
等语蓉带了药草进屋,紫娟等人每人拿了样子,四散到院子里。
“语蓉,为什么我就找不到?”草丛中钻出一个人影,若萱冒了出来。
“我说了,你要找的不是一种草,而是一种花的叶子,你去那边找找。”语蓉半蹲着,微扬起头,突然哄然大笑道:“哈哈,姑娘,若南,语琴,紫娟,雪雁,快来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