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凉,王熙凤心如明镜,本是一股子刚强,当下搬回去与邢夫人同住,只每日乘车来荣府,细细交待宝钗荣府诸事。
宝钗是有心之人,成亲前就对两府了然于心,此番更是不费多少精神,便全掌在手中。
王熙凤回去后,看淡了许多事,平日只与巧姐、平儿做些针线,与邢夫人开解心怀。
邢夫人素嫌她与王夫人走的近,对她不咸不淡,王熙凤也不计较,耐心性子等她回心转意。
王熙凤先把些钗环首饰换了银钱,归还黛玉,黛玉十分不肯收,王熙凤含泪坚持,黛玉便收下,连王同熙凤积攒下来些私房钱,便叫雪雁送到沐云山庄,让林淼帮她筹划,又帮她买下庄子外那片林地。
贾琏回府便到秋桐房中厮混。一月前,不知从哪儿又弄回来个小妾,天天粘在一起。秋桐气得跳脚骂,也不过自己干生气罢了。只有要钱花或是兴起看巧姐时,才过到王熙凤的房来,和女儿说一两句,算是父女感情,对王熙凤终是冷冷的。王熙凤知他是因尤二姐而恨她,对贾琏的心便越来越淡,夫妻竟也是相敬如冰了。
为了巧姐,王熙凤也放开心怀,不再纠结于贾琏的情义,身体却渐渐好起来。
王夫人处
从贾母房中出来,宝钗小心挽着王夫人走回王夫人房中,一脸恭顺。
王夫人倾身坐下,用拳敲几下腿,又锤锤后背。
宝钗见状,蹲在王夫人脚下,随手拾起木槌,轻轻锤王夫人腿,扭脸看玉钏,扬头眨眼要玉钏为王夫人锤后背。
玉钏正整理着王夫人的经书,见宝钗使眼色,只得过来,站在王夫人身后,王夫人侧过身子,闭目歇着,玉钏轻手锤起来。
宝钗抬起头,露出微笑,显得沉稳、端庄,说道:“太太,这些日子下来,府里的事情我已经摸透,我有些想法,你听听可不可行,原也是为了咱府里好。”
王夫人睁眼道:“你说吧。”
宝钗道:“我也和太太提过两次,就是咱家那园子也太大,园子里人手也多,费用更是不用说了。太太你也说过,咱家目前不如从前,总是入不敷出。我看不如少用几个人,就可以少操些心。该减些的就减些,这样也不失了大家的体统。这样一来,园里这一项费用也竟可以免的,也不用废了园子,把它用为府里的后花园,将来若宴请达官贵人,再开园子,园子也不至于冷落。那园子里每年有几人抽空过去修剪修剪也就成了。”
婚前我就搬出来了,别人为什么不可以搬?白住着那么好的地方!
王夫人沉思起来,让姑娘们搬出来,总有些不甘。她心中闪过当年贾敏前呼后佣的气派,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丫鬟婆子如云,如今的姑娘们和她相比,天上地下。
叹口气,硬撑着门面,看来是不行了。只是,她,怎么让她搬出来?还有她。
王夫人看她一眼,心下暗道:看你怎么办。能顺顺利利让她们搬出来,当然不错,可这园子里都不是省油的灯,省事的主,必然要有风波的。你出的主意,你来做。出声道:“交你去办吧。我相信你能办得妥当。”
闭上眼睛,依旧暗思道:这园子里那两个你动得起吗?
宝钗不知她心里打的算盘,只把心落下来,低头忙着手里的活。
一阵沉默后,王夫人出声道:“各屋里也减人吧。待会儿把你嫂子叫来,你和你嫂子好好掂量掂量该留谁,该撵谁。到时我给你们作主就是了。”
很好奇,潇湘馆里你怎么动?
宝钗心里托底,手中不停,脑子不停,自己先算计起来。
王夫人又道:“这样吧,各屋里都只留一个丫头,各房里的家务事,主子们也搭把手。我这里只留玉钏就行了,她干不过来的话,你就帮她一把。你把你院里的事忙完了,就来这儿干,等收拾完了内务,你再去忙府里的其他事。”
宝钗不由心里叫苦,这可有得忙了。嘴上还要道:“没关系,我早起会儿就全妥了。”
王夫人便对玉钏道:“你去叫贾珠媳妇过来。”
又对宝钗道:“我好了,你歇歇手,等你嫂子来了,你们就去办吧。”
宝钗应声起来,趁王夫人不注意,闭目养神。这几日晚睡早起的,说不累是假的,她得偷空小睡一下。
一身素服,心平静无波,只有对兰儿的期待,李纨板着脸走进来。
王夫人对她说了宝钗的主意,交待了她和宝钗要做的事,她便和宝钗出来。
园中一游
李纨担忧道:“看来园子里也不能平静了。我搬出来,原也没什么,我当初搬进来也是为照顾姑娘们的,现在兰儿也大了,正该搬出去,再住着也不合适。只是姑娘们那里难办。还有妙玉那里,难道也要让她搬出来?那不是撵人家走吗?她那个人,本和咱们合不来,如今这一去,可怎么和人家说?”
宝钗不屑道:“不能说也得说,总不能咱府里人都出来了,还留着她那里?原来我们也是来往过的,我和她晓以理,她该理解的。她留下也可,我们单置院落,若她想走,我们也不拦她。”
李纨点头道:“你若有把握,就依你。我们先到姑娘们那里知会一声,让她们做个准备。免得搬时仓促。”
心里思量着园中几个姑娘,林姑娘通情达理,可也是多心的,搬出来是不是要病了,老太太肯轻易同意她搬出来吗?她不敢确信。
园中已露了萧索,近冬天了。身上感到阵阵凉意,李纨心中一抖,该添衣服了。前一阵子抄检园子,已是风波四起,不知这一行,又是什么风暴呢?
二人一路谈着,先到了惜春的蓼风轩那里。
惜春捧着经书在看,二人笑着进来,宝钗走上来,夺过经书道:“四姑娘在念《金刚经》?”
惜春冷着脸道:“不然做什么?”
宝钗想也不想道:“姑娘大了,该为府里设想设想了。闲着多做做针线,也好帮衬着家里。省得用那些针线上的人。能省就省吧。”
惜春淡淡道:“有你这个能人做可以了,不多我一个。”
宝钗坐下,面对着她道:“看来这府里的事你并不关心,府里的日子多难你也体会不到。”
惜春转脸道:“有你管着,还差得了。”
不想看她那张虚伪的脸。
宝钗凑近前道:“你既说我来管,我也就知会你一声,提前准备准备,过几日搬出园子来吧。还有你房里的人手也要减了,留一个人就行,你想留下谁,和我说一声。”
惜春起身躲开她道:“也不用费事了,我搬到妙师傅那里,不是更省心。我们两个也做个伴。”
宝钗笑道:“你也别指着她留你了,连她也要搬出来的。”
觉出她的躲避,她才不在意。
惜春烦道:“我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我自有去处,会有人收留我的。”
宝钗、李纨出来,宝钗笑道:“四姑娘还是那性子,冷冷的。”
李纨擦了头上的汗珠道:“我真提着心呢。依四姑娘的性子,不卷你才怪呢。她那里还好呢,三姑娘才难办呢?”
宝钗道:“我却不信,都是知书明理的,有什么说不通的。”
心里哼道:探春在她眼里,真的算不上对手。从前踩着她,凡她探春提出的好建议,她稍一动口,巧舌如簧,便成了她薛宝钗的,而且发扬光大,还要让别人只记着她的恩情,她探春一点刺也没起过,而且当时她搬出园子,她那样神情激动,直为她鸣不平。她有何惧?
李纨倒不似她这般轻松,忧心忡忡。
到了秋爽斋,宝钗并不急着进房,拉着李纨欣赏一阵院中芭蕉,说一说绿肥红瘦。
她心里想着,只等府里最凌厉的姑娘探春这关过了,她薛宝钗管起家来还有什么阻碍。林姑娘不过是客居,将来嫁了,添几样嫁妆罢了。再说太太一心瞧她不顺眼,太太必然盼着她早搬出来。太太一句话她就得出来。老太太那里也没什么,多和老太太摆摆府里的艰难,她能有什么说的。
太后、北静王那边呢?不行,看来这事她要找个撑腰的,还要由老太太出头作主,若太后、北静王发难,也好由老太太担着,她只是个执行人。这个功,她揽不得。就这个主意。
大嫂子是个慈善人,凡事不多开口,拿主意的还是她薛宝钗。她不过是跟着做事而已。
她志得意满,不免得意,暗赞自己机谋权变,无人能及。
探春见她二人院中站着看芭蕉,走出来笑道:“二位嫂子怎么这么清闲,跑到我这里来专看芭蕉?”
李纨笑道:“哪有得闲,只怕日后想清闲都清闲不了了。”
宝钗懒得动面上笑容,开口道:“我也不绕着弯着了,索性和你明说了吧。三姑娘是个明白人,也管过家,最清楚这府里的状况。府里一味奢靡,不知节俭,再这样下去,恐怕也维持不了多少日子,到时连云妹妹家里也不如了呢?是我向太太提了建议,太太、老太太作主,请姑娘们搬出来吧,针线上的人也不用了,多省着点,府里也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