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若南与若喧一前一后进门,掩不住笑意说着宝钗今早在门外对门行大礼的模样。姑娘不让进门,薛姨娘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若有哪一日少了一礼,提心吊胆的。
若南笑道:“我们来的日子不长,可也看明白了这府里。真不知宝钗有什么好,论模样、论家世、论修养,哪一点比得上姑娘,太太喜欢得什么是的。不知道她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若萱忙道:“我们倒不是要姑娘嫁给宝玉,宝玉本也配不上姑娘,凭姑娘的条件,就是做皇后也使得,我就是讨厌太太,她不喜欢姑娘就罢了,还横挑竖捡的,处处说姑娘的不是,姑娘不在意,我们心中却有气。”
黛玉劝道:“二嫂子自有她的好处,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赞她呢,她的品质正是她们所欣赏的。”
紫娟撇嘴道:“姑娘嘴上护着她,心里还不明白她那些弯弯?”
雪雁哼道:“太太就喜欢会装的。袭人不也是一个,面上功夫做得比谁都好,谁不赞她是大贤人,可她背地里什么龌龊事都做了。”
紫娟接着说道:“人家自有人家的本事,太太吃他们这一套,人家就混得上等人。宝姨娘还有好处你没说到呢?”
语蓉四人听她二人你来我往,说得热闹,便盯着她二人,也不言语。紫娟看她四人认真的样子,笑了起来,道:“你们也得学着宝姨娘,免得像我们姑娘似的,落人白眼,着人口舌。晴雯不也是个例子,落得被撵出去。”
语蓉点头道:“我们也略知道些。”
紫娟放下手里的针钱道:“宝姨娘的学问是好的、见识也广,管家上也有一套,不过,她并无自己的主见,却很会利用别人的主张,并发挥到极致,她最有本事的,是她三言两语,一番大道理,把这功劳堂而皇之的变成是她的,然后对你施以小恩小惠,明示她的恩,让你对她感恩戴德。这点子上,三姑娘最有体会。”
若南走来,坐在她身边道:“三姑娘也认了?”
雪雁白她道:“不认又如何?她讨好太太还来不及呢,还得维护着宝姨娘呢?”
黛玉看着她们几人道:“你们也就在这院子说说罢了,出去可不要乱说。”
紫娟笑道:“姑娘说的是,我们有分寸,姑娘在这府里本来就难,我们怎么能让姑娘为难呢?”
黛玉走来秋千,侍弄着鹦鹉道:“我倒也罢了,你们在府里不好过,我又护不了你们多少?你们不是白受气。”
语蓉哼道:“有我们在,看谁还敢欺负姑娘。”
紫娟低下头绣了一个花瓣,嘴里说道:“太太眼里宝姨娘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节减,她没什么生财的主意,就是会节省,把好好的屋子节减成雪洞也似的。”
黛玉倚在摇椅上,听着他们的议论,也说道:“依府里的状况,是该节省了。既无生财之道,就要节俭度日。”
雪雁没好气哼道:“可不是吗?只怕我们回来,这各个房里就要开始减人手了,每个房里只留一个大丫头,其余的配人的配人,回家的回家,只有我们这里,我是姑娘带来的,她们撵不得,她们四个,因费用是宫里出的,也就免了。紫娟姐姐和春纤可保不准出这院子。”
语蓉道:“看你平日少言少语的,心中有数。”
紫娟抬头道:“我就跟着姑娘了,姑娘要是不留我,我出家做姑子去。”眼里隐有泪光。
她们之间的言语,皖亭并不答言,只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目光扫向黛玉,见她有什么需要。
紫娟皱眉道:“宝姨娘连二爷房里都管不安宁,管这么大的府,只怕捞不到便宜。上次如儿来讲,二爷房里鸡飞狗跳,难得安生。听说那袭人整天的拉着麝月哭。”
若南不屑地道:“哼,她有什么好哭的,乐都来不及呢。她要是还会哭,咱们姑娘泪就更是不能断了。”
雪雁笑道:“袭人当然会哭,而且是最会哭的了。她的一滴泪从前值一个金豆呢,可惜了,现在哪怕哭上一缸子也没人理她了。”
语蓉好奇道:“我却想知道她那样一个人儿,会哭些个什么。”
紫鹃不屑道:“还不是跟麝月讲她的忠心不二,给宝二爷服侍得尽心尽力,没有半点怨言,到头却落了个空——多狠心的人。”
语琴诧异道:“麝月也会听她?”
雪雁道:“可不,从前麝月可是袭人的好帮手,听话倒是一定的,只怕现在也发觉了没甚好处,便把她的话置之度外了。”
紫鹃道:“却不一定,那袭人还有事没事地讲着薛姨娘婚前如何端庄,自己如何人前人后力赞薛姨娘,才保得她坐上了姨娘宝座,事后却把自己的恩德忘得一干二净,又百般刁难自己。麝月也是有所见闻的,和着这些一听便记住了三分也未可知。”
院落中一阵淡淡的叹息声。
黛玉插言道:“我听着袭人精神状况不是太好,翻来覆去的说以前的事,还是找大夫看看才是。”
紫娟撇嘴道:“谁还顾得了她,太太恼他,宝玉冷落她,麝月开始还为她出头,口舌上不饶人,宝姨娘每每以言语弹压她,后来就送她些小物件,麝月不买她的帐,同是妾室,不过她先进门,占了个二房的名声,后来便想想还是得宝玉的宠才是正理,便转而投宝玉所好了。秋纹倒是站在宝姨娘一边,有时也向太太作个小汇报,太太也头痛二爷房里呢。”
黛玉咳嗽了几声,皖亭锁着眉递上茶水为黛玉压嗽,黛玉复道:“这些话我们自己说说罢了,莫要讲出去,惹出是非。”
紫娟正色道:“我们知道姑娘人前人后从不说人是非,只记得人家的好处,可是人心叵测,姑娘还是要多听听才好。”
黛玉笑道:“你总是有理,我是说不过你。”
春纤提了热水壶,添上茶水,道:“还有呢,我听他们说,二爷房里热闹着呢。”
黛玉听到又谈到宝玉之事,便头转向别处,装作不听,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原来贾母、王夫人入宫过新年,薛蟠便来请宝玉吃酒,宝玉喝得昏醉,左跌右撞地回了房,袭人忙迎了过来,见了这般景象哀叹自己命苦,一心求他上进,夫荣妻贵,刚念了几天书,这又出去胡闹。虽说贾府富贵,宝玉终是无功名。心里不愉快,想想还是先收宝玉的心为上。面上一丝不悦还未闪过便被堆满的欢喜覆盖了。
袭人扶着宝玉坐在椅子上,醉臭的气味飘来,袭人强笑着沏好了茶水,宝玉只胡乱喊着,身子歪斜着,麝月闻声打着帘子走出来,见了忙赶过去支住宝玉叫道:“哎呦我的祖宗,这又是怎么了,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袭人心中一颤,赶走过去,一把拉过麝月给宝玉递上茶水,宝玉眼前迷糊,不不管是谁,只仰着面用手扒拉着,好不容易摸到了茶杯,胡乱喝了两口,便躺倒在椅子上,口中混乱地喊着:“再倒一杯!”
麝月被袭人这一拉,面上便结了一层怨气,恨自己为袭人作下手多少时候,到头来只捞着个通房大丫鬟的位置,还无露脸之处,甚不如意,听了这命令便如得了圣旨般赶紧儿的抢袭人一步捧了茶杯、茶壶,向袭人得意地瞪了一眼,却觉手中越来越烫,壶口散发出来的蒸汽冒了上来!
“啊!”麝月大叫一声,松了手,精致小巧的茶杯、茶壶全都摔在了地上!
“真不仔细。”袭人先怨了一声,二人都向宝玉望去。
原本麝月灰心,只觉姨娘不合心意,可既坐了这位,不争就要被人踩在脚下,不争不行。
却见宝玉微睁着眼口中含着话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又打碎了什么,没看见我正在休息么,宝姨娘,把她撵出去。”宝玉手指指点点着,又缓缓放下了,传来细微的鼾声。
“呼——”麝月轻轻舒了口气,怒视着袭人道:“都怪你,抢什么,现在东西打碎了,宝玉要撵人,事都出在你身上,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不屑地回过头来,擦着桌上洒下的茶水。叹了一声道:“真可惜了,薛姨娘从林姑娘那里就弄了这么点子好茶,还没怎生尝呢,就洒了一半。”
袭人也心下惋惜,她自认和宝钗争宠不是对手,但起码也要在丫鬟中占据上风,宝玉冷落她,她不甘心,她曾是怡红院中万朵娇花中最艳的一朵,如今,作了通房大丫鬟,地位反降了许多,她要讨回来。她深知,收了麝月、碧痕是对她的威胁,两个都不是好惹的,而现在也不会再甘居自己手下了。她只能在这些人中徘徊,在她们中得了宠,才能向姨娘迈进。所以,她大着胆子拿了最好的茶叶,林姑娘送宝玉的好叶,为的就是等待今夜这般好的展示机会,她要显露出自己的光辉,即使宝玉不能乖乖回到自己身边,也是极大的安慰了。可是,这一些,都在麝月的搅乱下化成了泡沫,一个个自由的飞翔,泡影中是自己昔日的辉煌与今后的前途,可这五彩的泡泡就这么被麝月戳破了!还把这一滩浑水全泼在自己身上!当然,她不会让自己受任何委屈,现在欠的,以后再还,凭她的心机,总有机会还上的。总之,她恨麝月,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