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微服出巡,出没于鱼龙混杂的酒楼中,作为暗卫统领的暗风,自是比谁都要来得不轻松,肩上沉甸甸的是护卫君王安危的责任,丝毫不得松懈。
想来,暗风亦是君王的暗卫当久了,职业习惯使然,只要一走入这酒楼,自是百倍的小心谨慎。连我看着,都心生不忍。
“难得的,并非陪了你家公子来此,暗风你,自是无须四处警惕的。”我说着,率先抬脚入内。
“您的命,在公子眼里,堪比天下。”
我顿住脚步,盯住身侧的暗风,朱唇微挑,笑将起来,笑罢,道:“暗风,这是我,好久不曾听到的,天大的笑话。”
“哎唷,这不是风爷么?好些日子不曾来了罢,快,快,楼上雅座请!”人未到身前,声先到,随着一阵香风扑鼻,一半老徐娘站在了我与暗风身前,瞧见我,讶了讶,旋即,笑道,“这位想来是尊夫人吧?虽是粗布木钗,却是不掩绝代风华,这眉目鼻唇的,长得是真正的绝色无二啊,比起我那宝贝女儿,不知美上多少。怨不得风爷每次来,对我那宝贝女儿都是目不斜视,不假颜色呢。今日个,总算明白是什么个理儿了。”
“来来来,少夫人,这边请!”
瞧这半老徐娘的热乎劲儿,我当是自己进的不是什么酒楼,而是青楼。
在半老徐娘要拉住我的手时,暗风身形微晃,便是挡在了我与半老徐娘身前,眉目不动,一板一眼的,对半老徐娘道:“婉娘,不可无礼,这是我家公子的姑姑,你前面引路即是。”
“哎呀,原来是凤家公子的姑姑啊,怨不得贵气逼人,乍看,真是与凤公子多有相似之处呢。”婉娘果真是见人说人话,生来一张见风使舵的嘴巴,“咿?今儿个凤公子没来么?我家宝贝女儿可是惦记凤公子紧着呢。”
说话间,婉娘引我与暗风入了二楼雅座,待上了茶水,在暗风的好说歹说下,婉娘这才依依离去。
待婉娘一走,暗风为我斟了一杯茶,道:“夫人切勿多怪,这生意人向来是生了一口没把门的嘴,想什么说什么的主儿。”
我抿了一口茶,笑着摇了摇头,眸光随意瞟去,二楼尽是雅座,不若楼下喧嚣拥挤,不过,纵然雅座间隔着屏风,依然挡不去那些窃窃的言谈,百姓间的茶余饭后谈资。
听着听着,我忽然就是明白了,为何,我那皇帝侄子,喜欢有事无事,在此等热闹场所久坐,聆耳细听半响,听只需一杯茶盏的功夫,便是足够辩明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伪之词,亦是知晓,大街小巷的百姓眼里,如何看待那些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皇家妃嫔。
诚如,此刻。
“慕容府的小姐甫自入了宫就是贵妃,看来啊,用不了多时,便是皇后的命相了。”
“慕容府,先是出了个表小姐是贤妃,现今又多了个小姐是贵妃,慕容府真是贵不可挡啊。”
“要我说啊,如果慕容相娶了那传说中美艳不似凡人的帝姑,这才是真正的权势富贵皆不可挡呢。”
“要死了,慕容相是何等正人君子,又怎会去娶那放荡形骸的帝姑?我看,上官家的小姐与慕容相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那帝姑虽说放荡形骸,对慕容相,是真的动心了。不然,又怎么会在慕容相大婚当晚,一把火烧了玉雕庵堂,自己也投身火海轻生?”
“不是火海轻生,听说是,跳水轻生。”有人反驳,“宫里为皇家颜面,不宜宣张帝姑轻生一事。不过,听说,今日个,将那玉雕庵堂给平了,千顷碧波湖也给填了,好似是给帝姑陪葬来着。”
“唉,不管是怎么死的,想那帝姑也可怜。她对慕容相有心,慕容相却是对她无意。帝姑死了,慕容相还不是新婚燕尔,与新婚的妻子好不恩爱?”
“唉,女人啊,动什么,都别动感情。”有人感慨。
“不过,我倒是听说,慕容相新婚的当夜,有人赴慕容府,欲行刺慕容相。”
“我也听说过此事,那刺客功夫着实了得,与慕容相真刀真剑的打起来,慕容相竟也不是他的对手。后来,听说是慕容相的新婚妻子扑了过来,那刺客竟然下不了手,忙偏了剑,刺伤了慕容相的手臂,自己也被擒了。”
“这刺客也不算十恶不赦之人,否则,怎是在紧要关头,因着慕容相新婚妻子,而下不了手?”
“慕容府是三代忠烈,这刺客能好到哪里去?听说,被打入大理寺了,一直不肯交待是谁主使,择日就要问斩呢?”
“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那刺客是帝姑身边的人?看帝姑殉情而死,因忠心护主,不忍帝姑黄泉下一人孤单,就去慕容府取慕容相性命,好让慕容相黄泉下与帝姑做伴。”此人当真是想象丰富生动。
“我说,张生啊,你就是狐仙野鬼的荒诞志看多了。”众人嗤笑。
“嘘——”众人噤声,我不明就里,正要抬眸询问暗风,只见暗风直直的看向某个地方,神色奇异,我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一抬眸一回首,顿时也微微愣然。
二楼扶梯进口处,晃过一抹浅碧,待我欲再眨眼定睛细看时,暗风宽厚的身板悄无声息的挡去了我所有的视线。
我不悦的轻哼一声,示意暗风快快闪开。
不知暗风是没眼睛见识,还是有意为知?总之,如廊下玉驻子的身板挺得更是直了,我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纵然眼珠子瞪出来,也不能将暗风的后背给瞪出个洞来,好瞧清那惊鸿一瞥的浅碧,是否,正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让轩辕兄久候,是慕容失礼了。”无须定睛去看了,这般清润如三月春阳的嗓音,除了慕容凝,还会是谁?
“无妨无妨,在下亦是来了不到半杯茶的功夫。”爽朗的笑声,就在身后两三重屏风处。
轩辕兄!?是那素有“南轩辕,北慕容”称号的轩辕问天!?
我伸手,去扯暗风的袖袍,低声警告道:“速速让开!”
暗风瞧了瞧我,摇头,低沉着嗓音,道:“夫人,大局为重!”
闻言,我噗哧的轻笑出声来:“大局!?何谓大局!?”
“莫大哥他……”暗风欲言又止,神色颇多不满,想来,多是为莫寻抱不平了。想想莫寻身陷牢狱,自然多多少少是与我这个帝姑脱不了干系的,现如今,莫寻尚在大牢,生死未卜,我这个帝姑倒好,还有这个闲情雅兴的追着别人的相公跑。这如何不让暗风心生怨怼?
我抿唇,眸中划过笑痕,示意暗风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在暗风耳边交待一番。暗风的脸色,终是从不满到微讶,再由微讶到微喜,最后,瞧着我,满满的是敬畏之色。然后,身形晃过,瞬间不见了踪迹。
我复又端坐原处,悠闲品茗。因着慕容凝的到来,茶客间短暂的静默后,窃窃私语声复又响起,只是,谈论的,不再是官家之事,多是江湖八卦。而我,纵然竖直了耳朵,亦是再难捕捉到那清润如春风春水的嗓音。
两三杯香茶入喉,目光穿过微敞轩窗,层层浓荫,光影斑驳,这初夏明媚的韶光,又能如这般肆无忌惮的,流淌过几时?
蓦然的,传来嘈杂声,夹杂了喊冤声。
我侧眸看去,原是在各自的雅座上,窃窃私语的众人,或是涌向了喧嚣声与哭诉声的源泉,或是在原位上引颈观望,有人在啧啧叹道:“这人喊冤告状的,倒是找对人了——”
我站起身子时,暗风适时的出现在我身后,我朝他扬眸笑了笑。探眸看去,这才发现,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将那声嘶力竭的喊冤声来源处围得是水泄不通。
我朝黑压压的人群处走去,暗风在我前头为我拨开道来。
我在隔着两三排围观的平头百姓后面停下脚步,只见慕容凝背对我而坐,修拔如竹的后背真正的如一副淡雅江南山水画,每每瞧着,都会让我神思恍然,心神动荡。他对面,坐着一位墨衣男子,我不远不近的瞧了一眼,墨衣男子五官算得上英挺,浓眉大眼的,可以冠为豪放之辈,便是那江南盛名一时的轩辕问天了。
慕容凝的脚边,正跪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一边磕头一边哭诉着:“……丞相大人,草民千里迢迢赶来告京状……丞相大人,一定要为草民一家老小做主啊……江南知府欺男霸女,强抢民女,抢占土地,天理难容啊!……”
慕容凝听了听,正要伸手去接那中年男子递来的壮纸,我心里猛觉不对,不作多想的扑上前去,去抓慕容凝手臂的同时,急声道:“敛思,危险!”
只是电光火舌之间,一抹寒光从我眼前闪过,我只来得及将整个身子挡在慕容凝身前,凉意随之穿透肌肤,右肩胛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