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顿时大乱,我只顾着去看慕容凝,迭声问:“敛思,敛思,伤着哪里没有?”
我的身子依然紧紧的贴着他的身子,手臂环着他的腰身,四周的喧闹嘈杂已然与我无关,我的敛思此时在我怀里,而我,亦是在敛思怀里,鼻息交缠。是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亲近。
慕容凝将我稍微推开,我一眼看清他右手臂上冒出的血色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惊呼:“敛思,你受伤了!”
慕容凝水润的眸子滞了滞,方道:“公主千岁,臣没事!”
“那这血是何处而来?”不由分说,我拉起他的袖袍,冰清玉洁的右臂上,包缠了白纱,殷红的血渍便是从白纱中沁出来。我这才明白,是我过于用力的拥抱,触到了慕容凝昨晚被莫寻刺伤的右臂。
我愣了愣,半响,才轻微的叹息一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用力触疼了你的旧伤!还有,对不起,纵然这不是我本意,你还是因着我的缘故,受了莫寻一剑!
纵然是对不起,我还是不舍松手,让眼前的人离开。
慕容凝手臂动了动,我不知是不是我的幻听,只觉慕容凝喉口亦是划过一层轻叹声,道:“公主千岁,您受伤了!”
这被慕容凝一提及,我这才惊觉右肩胛的尖锐疼痛,微微松手向后退了退。
暗风赶过来扶我,道:“公主千岁,您怎么样?还好么?”
废话!一把锃亮锋锐的匕首插在你的右肩胛看看,是不是还好?我额上淌了虚汗,眼睛瞟过早已被轩辕问天拿下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狠瞪我一眼,竟然还有心思来问我:“您究竟是哪位公主?”
暗风叱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堂堂乾昭朝,难道还有第二个大长公主么?”
那中年男子凄厉的眼神愣了愣,旋即,仰天大笑,笑声好不悲怆,连说三声:“好!很好!甚好甚好!”紧接着,脖子一拧,“今日落在大长公主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刺杀丞相!刺伤大长公主!想死,没那么容易!”暗风冷笑一声,“来人!将此人押回刑部,待大长公主择日亲自审理!”
两抹身影,悄然而至,押了那中年男子就要离开。
我忙道:“暗风,慕容相在此,几时容得你来自做主张了?如何审理此人,还得慕容相处理。”
说完,我强忍了痛,谦虚的看向慕容凝,慕容凝亦是望着我,道:“公主千岁有伤在身,还是速速回宫疗伤才好。今日之事,是臣一时失察,连累了公主千岁……”
我忙打住他的话头:“慕容相,你若是真心感激本宫,想要谢本宫,那么,就别在这当口说这些客气的话,可好?”
我从未奢想过,有朝一日,慕容凝会由着我贴过去而不推开我,今日却是意外的实现了,纵然扎个四五刀亦是值得了。
我就这般额角虚汗、脸色苍白、美眸恳切的望着慕容凝。
慕容凝亦是回望我,一时之间,两两无语。
我笑了笑,道:“如此,本宫不扰了慕容相与友人聊聚的雅兴了,此人该做何处理,慕容相看着办理吧。”
说完,我朝那默立一侧,始终不语的轩辕问天微微笑了笑致意,在暗风的扶持下,穿过早已自动让开一条道,目送我下楼的众人。
依稀的,还是听到众人的唏嘘声,或是耳语声。
“这就是大长公主么?谁说大长公主轻生了?不是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么?”
“是啊,不愧是皇家大长公主,瞧这气质,真是绝代风华,还有这美貌,比起那京城第一美女的上官家大小姐,不知美了多少呢。”
“谁说大长公主骄奢放荡了?真是传言非实,多有虚妄。堂堂的皇家大长公主,敢以身挡匕首,单就这一点,就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是啊是啊,你瞧大长公主,即便救了丞相,还是温文有礼,大气端庄……”
“……”
走下楼梯时,我唇角轻轻挑起。有红衣斐然的女子从我身前走过,匆匆的步履,紧赶慢赶的,朝二楼走去。
在走来几层木梯时,红衣女子停下步子,身侧的丫鬟疑惑道:“小姐!?”
我回首,仰眸,迎着那红衣女子递来的目光,送去深深的一笑,笑罢,回头,对暗风道:“回头,拿了本宫的帖子,去刑部大堂一趟,就说,本宫的贴身护卫昨晚失踪了,本宫甚是牵念,请刑部速速受理。”
正说着,一群太医匆匆的赶了来,婉娘何时见过此等仪仗,站在大堂,嘴巴微张,半响说不出话来。
还是暗风推了推婉娘,婉娘这才回神,忙将我带到酒楼后院一间僻静厢房,推开房门时,道:“这是凤公子……哦,不,是圣上平素来此时,包下的上房,圣上喜欢在此小坐,听听碧瑶的……”
厢房的门被暗风关起,挡去了婉娘的絮絮叨叨声,我听到暗风在门外的声音,冷声道:“婉娘,你话太多了。”
匕首留在肩胛皮肉深处,一众年老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竟是无一人赶上前来为我疗伤。
我疼得早已不知天南地北,低眉瞅向跪在塌前的一群太医,虚汗盈盈的半开玩笑道:“不过是匕首插入皮肉深处,拔出来即可,又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有何好为难的呢?嗯?宋老!?”
为首的太医长,我习惯唤他宋老。他原是我的太皇太后姑姑身边的红人,后来,是自我十岁来到这皇宫后,一直在我与少年帝王身边尽心尽责悉心看顾的太医,医术精湛,最重要的是,对我,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在这深宫,忠心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宋老颤巍巍的抬起上身,不过是一年多未见,苍老了不少,精神亦是大不如以前。在檀香萦绕的厢房内,我瞧着宋老的脸庞,满心升腾的,是无限的惆怅,微叹口气,道:“宋老留下,其它人,都回吧。”
稍顷,众人退下,我抬眉,宋老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位太医,与其说是太医,不如说是个孩子来得确切,小小的身子,穿着稍大的太医服,提着药箱,微垂着头,恭敬的站在宋老身后。
“三儿,来,见过大长公主!”宋老微侧开身子,对那孩子道。
那孩子也就依言过来朝我行礼,宋老在一侧道:“公主,这是老臣的孙子,孙子辈中排行第三,小名三儿,自小爱好药理。老臣年纪也大了,这伺候公主的光景也剩不得几日了。心里思量着,趁着身子还算硬朗,为公主物色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照应才是正事。如此,他日九泉下,面见太皇太后,老臣亦是好有交待。”
宋老的话更是让我心酸一片,对那始终低眉垂首的孩子道:“三儿,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那孩子依言抬头,不过是六七岁的光景,眉目如画,清秀温润,稚气的脸庞微微带了些许与年纪不符的老成。一如,那时,少时的圣上。
我叹口气:“宋老,你处处为本宫思量,本宫纵然心知,却是什么都给不了你及你的家族。”
宋老摇头,走近来,细细瞧了瞧我的右肩胛,三儿提了桐油灯过来,左手上握了一把素帕,递给我,我狐疑的接过,却见三儿扑棱着一双大眼盯着我,嘴唇张了张,又抿了起来。然后,怯怯的深处细嫩的左手,取过我手上的素帕,举高,将素帕凑到了我唇边,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张嘴,见他将素帕塞在了我嘴里。
我忍着肩胛上被宋老按压由此引发的阵阵疼痛,取下嘴边素帕,道:“三儿,无须拘礼,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三儿将桐油灯搁在塌前高凳上,回头,朝我羞涩一笑,又低头,将药箱中瓶瓶罐罐给取出来,一字儿的摆在高凳上。
我瞧着小小的孩子,麻利的动作,打心眼里的对身后忙碌的宋老道:“宋老,你调教了一个好孙儿。”
宋老笑了笑,叹息声,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到现今还是不会说话。”
我大为惊讶:“什……”么字尚在舌尖,肩胛处随之而来一阵连心钻痛,三儿适时的,将那素帕塞在了我大张的嘴巴内。
“咚——”随着一声脆响,带血的匕首被扔在了托盘了。
我张开被痛得直冒金星的眸子,满脸的汗如同雨下,扯下嘴里的素帕,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匕首。
宋老麻利的接过三儿递过去的药膏,为我止血,抽空道:“大长公主自当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我虚弱的笑:“不碍的,我心里有数。”侧眸,去瞧了瞧那麻利的剪纱布的孩子,怜惜道,“不会说话……唉,真是可惜了……”
宋老接过三儿手上的纱布,为我包缠伤口,道:“他上面的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巧舌如簧,却是贪玩成性的主儿,好不容易盼到这孩子,自小对于药理极有天赋,也勤勉聪明,偏偏的,不会张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