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要你的感念,不需要的。我……我做这些,只是因为……因为我想要这么去做,我做这些,我心里舒坦……我……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着……离开了皇宫你会开心……解了蛊毒,你会不再受人束缚……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委屈,不想你被人玷污……”凌尘显然已是不知所措,说话间竟是委屈。言语罢,嗓音倏然变得高亢,“若不是他逼你,你怎会被那狗皇帝玷污了去?若不是你身边无人照应,你又怎会委屈了自己……那狗皇帝是你的侄子,是侄子啊……这要是被天下人所知,天下人会如何看你?而你又要蒙受多少的不白之冤?我凌尘今日便为你先除了他,再除了那狗皇帝,如此,保全了你的名声……”
“凌尘,够了!”她的声音,倏然转冷,一字一句的,道,“凌尘,你听着,这个天下,没有人能逼本宫做任何本宫不愿之事。那舱内之人,是乾昭帝王不错,是本宫一手教养大的姨表侄子亦是不错。不错,就在昨日,本宫是与自己一手教养大的侄子皇帝有了肌肤之实。但是,那不是帝王逼本宫,亦不是暗风逼本宫。相反,这一切,皆是本宫一人之主意。是本宫对帝王下了药,亦是本宫吩咐暗风随后喂帝王喝了遗忘昨日种种之药。试问,本宫有何委屈?又有何不白之冤?至于名声名节——”她轻然嗤笑一声,道,“本宫不是,早已恶名远扬,臭名昭著的么?”
心内的一颗弦,在这一刻,轻然断裂。原来,这一切,皆是她故意为之。是为了,给我解毒么?只是为了,给我解毒么?已然分不清,内心里,是失落惆怅,还是苦涩酸涩。
显然,暗风未曾如她所言,给我喝了那碗可以遗忘昨日一切的汤药。幸好,暗风这一次的抗命。
“叮——”利剑坠地,听得凌尘在恍然低问,“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不为别的,只为,本宫想求得一个圆满。”
凌尘问:“值得么?”
她笑:“自然。”
凌尘沉默半响,忽然拊掌笑道:“兄弟,误会了,误会一场,莫怪莫怪。”
暗风道:“少侠快意恩仇,在下敬佩万千。”
“这样的话,我,可以留下,不回巫山么?”显然是在问她,有些忐忑,问罢,不待她开口,又急急的道,“我保证,不会莽撞,不会冲动,不会……”
“好了,好了,瞧你,怎似个孩子?”她笑着阻了凌尘的话,叹口气,道,“跟着我,又有什么好?”
“我……”凌尘正要说什么。她笑着截断,道:“既是如此,你先且去与你二哥会合吧,待得本宫江南事了,自去京城找你,其时,本宫可是要去巫山叨扰数日兼解蛊的,到那时,你可别烦厌才好。”
待得一切安定,既然凌尘有解蛊药方,陪她去巫山解蛊自是个不错的建议。
“此话当真?”凌尘闻言,喜出望外。
她笑:“本宫何时说话有假?”
“那……我过几日再去与二哥会合,可好?”
“不好。”她直接否决,道,“暗风,送凌尘一程。”
她再进舱内时,我屏息闭眸,一如熟睡。
她在榻边坐了许久,默无声息,只是偶尔,为我掖了掖被角。
她,是在想什么呢?
许久许久,直到,暗风在舱外,轻声唤她:“公主千岁——”
“今日之事,休说一字。”
“是。”
她起身出去,声音轻轻的:“日落时,圣上会醒来,记得伺候圣上用餐。本宫乏了,暂去歇着。待圣上问起,该说什么,暗风你自该有数,无须本宫再教你。”
“属下明白。”
又是在榻上屏息闭眸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耳畔传来声息。
倏然睁眼,看向暗风,暗风缓缓的,跪在榻边:“属下死罪,请圣上责罚。”
我盯着暗风的头顶,问:“她下药于朕,你亦有配合。”
“是。”
我点头,果真诚实,亦是胆大包天。
“既是配合她,下药于朕,为何,事后又偷偷倒了那碗汤药,不曾给朕饮用?”
“属下私心里,不希望圣上忘记。因为,属下明白,圣上可以忘了帝王身份,亦是不肯忘却这份记忆。所以,属下斗胆,违背了公主千岁之命。”
“你明白。”唇角扯过笑,道,“朕想什么,你当真都明白?”
“圣上心思,属下不敢妄自揣度,属下只是觉得,只要明白一点,便是足够。”暗风慢慢的,抬头,与我目光相视,轻声道,“公主千岁于圣上,堪比天下。而属下,唯愿,圣上心愿得遂。”
“好了,你平身吧。”挥挥手,示意暗风出去,待得暗风走到帘子边,想起什么,道,“将那凌尘,描述于朕听听。”
暗风躬了躬身,道:“是……”又默了默,好似有些为难,又有些困难的,在绞尽脑汁来形容那人。
我微怒:“让你描述一个人,会这么难?”想了想,问,“与莫寻比,如何?”
暗风摇头。
“那,与朕比呢?”
问出口,暗风显然愕住,而我,亦是微微恼怒,这如何是帝王问出的话?
“你退下吧。”看着暗风近乎夺路而逃的步子,我略显自嘲的摇头。
转念,又是满心的愉悦。
照此情景,离那心愿得遂之日,应是,不远了吧。
暗风退下后,我又闭目细想了一些的事,枕侧恍惚的还徘徊浮绕了她的气息,甚而是身体发肤间亦是漫漫的渗透了她的气息、她的味道。
少时读诗词,以为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过是文人妄词罢了。原来,当真是这般的缱绻亦幸福。
一朝得想,便是万般贪想。贪想着,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她的人,贪想着,每时每刻能听到她低低切切的唤我“烨儿——”,更是贪想着,从此,不再有分别离散,彼此之间再无任何距离,哪怕是咫尺的距离。
这般想着时,人已然站在了内舱外,手搭在舱帘上,顿了顿,终是放下。
经昨日种种,她自是万分疲累,现如今又是甫自入眠,当是睡意清浅,罢了,还是别扰了她。
复又出了舱,举目看去,青山重重,雾霭云深,江鸥掠波。
“暗风。”
暗风默立舱弦处,垂头应声:“属下在。”
我问:“你在江南数日,可知,夜氏族人,十大护法,都是些怎样之人?”
暗风沉默片刻,低声道:“属下愚昧,属下不知。”
眉梢划过冷笑,回身,看向暗风,反问:“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暗风倏然跪地,道:“属下有罪。”
负手,踱至暗风身边,问:“你何罪之有?”
“当日,圣上亲谕,属下唯一使命,当是做莫寻的影子,穷三万暗卫之力,护公主千岁一世无虞。”暗风默了默,沉声道,“属下失职。”
我冷嗤:“暗风,若你真是莫寻的影子,定当明白,不是所有的事,她怎么说,你便是怎么做。”转身,入舱,“若你真是明白朕的心意,朕想,你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堪当莫寻的影子。”也才是,真正的,护她一世无虞。
暗风的声音,诤然传来:“属下斗胆,敢问圣上,圣上护的,是公主千岁一人,还是整个夜氏?”
缓住脚步,回身,夕晖逐江水,满江碎金,暗风长身跪立,低垂的眉目挡不去坚韧的光影。
江风甚大,风吹衣袂,我眯眼,饶有兴致,问暗风:“她与夜氏,有何分别?”
“回圣上,在属下看来,是有分别。”
我微挑眉心,示意暗风说下去。
“圣上问属下,夜氏族人,十大护法,都是怎样的人?”这一次,暗风没有迟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他们,堪当一个‘侠’字。”
我不动声色,道:“就在江南第一山庄,有数以千计的夜氏族人,磨刀厉刃,等待时机,取朕江山,报仇雪恨。这,便是你所谓的侠之大者?”
“他们要的,不是报仇雪恨,而是,公道二字。”暗风倏然仰头,看我,“圣上,夜氏真是要携一族之恨,掀天下大乱,不会坐等至今时今日。而莫寻,也不会死去。公主千岁,更是不会,只身再回深宫,亦不会,念念不忘,为圣上解毒。”
我道:“那么,在你看来,是昭氏,亏欠夜氏太多。”
暗风默然,复又三磕头,一字一句,道:“属下求圣上,护夜氏全族再无血光之灾,给夜氏全族安稳现世。”
看着暗风的头顶,许久许久,我笑:“暗风,朕在你眼里,竟真是如斯无情的一个帝王。”暗风眼里,我要护的,只是帝姑一人。却是不知,正是因为想要好好的护她,疼她,爱她,所有她须得担负的使命,她须得保护的人,我都会竭力为她去做。回身,入内,“还是,你觉得,莫寻能够做到的,朕却是做不到?你随朕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