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鼻一股浓郁药香味,问天鼠道:“喝吧,喝了它,至少可让你有精力处理完你想做之事。”
我对问天鼠展眉笑,道:“问天鼠,其实,本宫觉着,你比起你那大哥凌霄来,更来得神秘。”神色清冷,眸光精锐,言语精准,想了想,点头,“也难怪,你善于问卦占卜,懂占卜之术的,又有几人不是奇人?”
“在下再奇,也不会有回天之力。”我喝了药,听问天鼠说京城诸事。
听罢,我手指轻叩床沿,问:“你说,坊间传言,本宫未死。”
问天鼠点头,凌尘叹了口气,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呢?且,传得这么的……”凌尘噎了噎,不曾再说下去。
是啊,一夜之间,京城四处相传:帝姑原是诈死,且不再心念慕容相,继而勾引年少圣上,罔顾伦常,祸国殃民。圣上下江南,原是与帝姑同往,颠鸾倒凤,天理不容。长此以往,朝将不朝。
我笑了笑:“是啊,听着都觉,天理不容,臣民共愤。”
“帝姑,你还有这闲心笑?”凌尘看我,憋红了一张俊脸。
“事到如今,再好已好不到哪里去,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既然如此,笑一笑又何妨?”我眉眼弯弯,转头,看问天鼠,见问天鼠亦是拧眉打量我。
问天鼠道:“谣言一出,你再无选择。”
我点头:“是啊,再无选择,要么,反戈一击,取而代之。要么,一死以谢天下,成全了圣上的江山天下。”
问天鼠问我:“那么,你选哪个?”
我反问:“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凌尘道:“这还要选,自然是反了。咱们又不是没有胜算。”
“胜算?”问天鼠嗤声,“就凭着漠北云楼鬼兵,还有这京城内外夜氏的人?你以为,那乾昭朝是吃素的?单是一个慕容凝就……”问天鼠转了话音,看我,“当然,夜氏也未必见得会输。”
我点头。是啊,未必输,未必赢,就这般耗着,遭殃的是百姓,涂炭的是生灵,然后,不管是哪一方赢了,赢来的也将会是满目疮痍的江山天下。其时,一将功成,枯的是万人之骨。那万骨里,有我夜氏族人,亦有乾昭皇室。
如此,夜氏未必输。
而我夜婉宁,是必输。不管谁输谁赢,只要战争挑起,便是输。
我扬起脸颊,静静的笑:“我夜婉宁绝不会输。”也不能输。
问天鼠沉默片刻,对我道:“好,两日后,我们兄弟二人陪你。”
“多谢!”
“不必言谢。”问天鼠眉目依然清冷,道,“我只想看看,帝姑如何扭转乾坤。人生之中,能亲眼目睹这一番盛事,亦不枉此生。四弟,你说是也不是?”
凌尘未见回答,不知何时,凌尘早已不在室内,问天鼠轻斥:“真是不经事的小子。”说罢,与我道了晚安,走了出去。
她说,她不离开我,她将会永远守着我。
于是,我信了。
但是,她还是抛下了我。
抛下我,一人在这偌大的深宫,空旷的宫殿,死一般的沉寂。
“帝姑是聪明人,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做法。”平实甚而冷绝的声音在身后淡淡陈述。
转身,冷眼看向大殿中站立的一真,看他那苍老容颜在灿亮宫灯下裂出满意笑纹,那乱发下依稀可见的脸颊刻字,听他道:“现如今,坊间谣言四起,民心****,帝姑离开,可固帝位,不失上上之策。圣上自该乐见其成才是。”
就是他,是他,让我丢了她,丢了我此生唯一。
怒火瞬间浇灭所有理智,身随影落,利刃出鞘,寒刃直抵一真眉梢,我盯视一真:“一真,朕不是先帝。你也别忘了,当年,若非朕偷梁换柱,你一真早已身首异处,真个做了那皇位祭奠品。”
一真伸手,慢慢的,挑开眉心利剑,死一般苍老的容颜绽放出诡异的笑,道:“老朽知道,论治国平天下,先帝不及圣上。但是,有一样,圣上远不及先帝。”
“先帝为了帝位,可以舍了老朽,可以一纸亲谕说老朽妖媚惑主、颠鸾倒凤、凌迟处死,以正皇统。”一真看向我,“那么,圣上你呢?为了帝位,可否舍了帝姑?”一真又是笑了笑,斜挑眉目,依稀之间,是当年风华之貌,“皇室之人,为了帝位,又有什么是不能舍不能弃的。老朽不恨你父皇,他做了他该做之事,是真正的帝王。老朽想,帝姑也不会对圣上有所怨恨的,不管,圣上做什么。”
我冷然收剑,转身,走向殿外。
“圣上,古来成大事者,从来绝情绝爱。”
我负手,看向庭前血樱,真是如她所言,爆出丛丛新绿,荧光幽然。我忽然便是笑了,抿唇,凝眸:“天下,朕要。她,朕也要。”
直觉,她尚在京城。何必去找她,绝好的时机,赌上一赌,赌她待我之心,赌我在她心中之份量。
四月初一,子时,悄然探入慕容府。
万籁俱寂,慢慢的靠近那婴儿房,伸手探开床幔,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双晶亮水润的眼,不哭不闹,不声不响,在暗黑中静静的看我。心神微动,俯身,将他抱入怀里,小小的手挥舞着贴在了我的脸颊,嫩嫩的嘴唇蓦然咧开,朝我无声而笑。
心,被那笑容烘焙得愈发柔软。轻轻的蹭了又蹭那小小软软的脸颊,在黑暗中与那纯真的瞳光相视:承宁,假以时日,父皇再为你添一个妹妹,你说,好不好呢?
姑姑,那时,我看到承宁笑了,我们的承宁笑了,笑得那么欢那么欢。于是,我看到了属于我们的未来,那么美那么美,就在那不远处,触手可及。
四月初二,子时,深宫寒玉潭。
看着那于夜色下,长久立于潭边的身影,我自树梢跃下,低笑出声。
“谁?”那人吃惊,回身时,长剑已然出鞘。
我不以为杵,轻巧避开斜刺而来的利剑,挑眉看向月色下白衣素服之人,男儿之身,却是世间鲜有美色,眉目如画,皓额樱唇,映着深潭水雾,恰如一副江南山水画。
夜氏之人,从来皆是得天独厚好容色,纵是夜氏十大护法之首的闫寒,亦是不例外。
“狗贼,原是你,你来得正好,纳命来!”
再次避开闫寒咄咄杀气,我抚了抚袖角褶皱,淡声道:“闫寒,你暗杀朕多次,应明白,休说是你,纵十大护法齐来,也未必是朕对手。”我冷嗤,“朕念你为夜氏之人,自不与你计较,否则,你觉得,你还能活在这世间?还能站在此处,口口声声喊朕狗贼?”
“闫寒,朕问你,以夜氏八十八条人命嫁祸于朕,值得么?”
“散播谣言,让天下人知朕心系帝姑,置帝姑于万人唾弃不齿,值得么?”
“为报你一人私仇,不惜背叛夜氏祖训,勾结外族,意图征战,夺朕天下,值得么?”
闫寒并不应声,只持剑冷眼看我,满眸仇恨之色。许久,咬牙,冷笑:“值,如何不值,只要踏平你乾昭天下,血洗慕容府,便是值。”长剑倏然指向我,“我问你,他在何处?”
“他!?哪个他!?”我斜斜挑眉,手指指向寒玉潭,笑,“原来,你做这一切,也无非是为了一个夜朝歌。”
“狗贼,你住嘴,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我微翘唇角,做恍然状:“那么,闫寒你呢,杀害手足,勾结外族,夜朝歌若在世,会原谅这样的你?”
闫寒冷笑:“这无须你操心。只要报得大仇,我闫寒自会自刎谢罪,九泉下再去求得他的原谅。”
“哦!?你去了九泉,便是一抹孤魂,自古人鬼殊途,你又如何求得他原谅?”
“……”闫寒的剑,倏然落地,“他……尚在人世?”
“朕何需骗你。”我抬眸,看向京城的夜,是那么无法抑制的想她念她,“闫寒,你要夜朝歌,朕要帝姑。朕与你,无妨来场交易,各取所需。”
闫寒冷道:“我为何要信你?”
“信与不信,在你,朕强求不得。”我笑了笑,转身,回走,“他在相国寺,见到他后,再来告诉朕你的决定。”
我回身走时,闫寒蓦然问我:“你就这般笃定,我还会来找你。”
我点头:“是,朕笃定。”因为,朕太过明白,当一个人执著于某一件事时,其它一切,不过是可有可无、可舍可弃的存在。如同,姑姑于我,夜朝歌于闫寒。
当闫寒再一次站在我面前,咬牙,问我:“昭承烨,这一切,是你所设之局?”
我点头,又摇头。
“如此大费周折,你居心何在?”
我笑,仰望苍穹:“你为了一个夜朝歌,何尝不是大费周折。解药,朕会给你,你只需喂他吃下解药,他自会醒来,且不记前尘之事。如此,朕与你,皆大欢喜。”
“这倒是,他若是记得前尘之事,于你昭承烨,可不是什么天大的好事。”闫寒冷笑,“谁曾想,我闫寒有朝一日,竟是与你这仇人沆瀣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