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这位女子之后,脑海深处的记忆,青梅竹马的时光,年少之时的痴恋,仿佛浮光掠影一般,一一覆上他的心头,让他心肠百转,难以平静。
轻叹一声,他们两人,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曾相见,她的容颜,却越发娟秀灵雅,风韵悠悠,让人一见之后,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呆呆看了好一会儿,宝玉眸色发亮,隐有一丝情愫掠过眼底,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眷念和欢喜:“林妹妹,这几年来,我从没有忘记你。”说着,便伸出黝黑色的手,慢慢移近,似要抚上黛玉的脸颊。
黛玉微微抿唇,退后一步,淡淡地道:“你爱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就我而言,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想听到。”
回身看向水涵,眸中漾出深浓的温柔,缠绵如丝,抿唇道:“四哥,已经没事了,我们走吧。”
在她的眼里心底,始终只有这个男子的存在,至于其他人,无论是谁,无论那人说了什么,她都不屑一顾,更不会放在心上。
退一步说,眼前的宝玉,哪里有值得在意的地方呢?
蓦然遇上了,这是命运的安排,自己没有法子回避,不过,她总能选择,与这个男子擦肩而过,不再有任何牵扯。
听了黛玉的话,水涵自然不会反对,立刻点头应允,淡淡看了宝玉一眼,带着清冷淡漠之意,携了黛玉的手,踏步欲要离开。
宝玉哪肯让他们离开,立刻侧身拦住,口中痴痴道:“林妹妹,你竟如此狠心吗?我们自小便相识,青梅竹马,情分极好,如今见了面,你竟什么都不说,便要抽身离开么?你于心何忍?”
听得他口无遮拦,念念不忘地在过去的事情上纠缠,黛玉、水涵脸色均微微一变,神色不悦,却因心头并不在意这个人,因此并没有开口,一脸的风轻云淡。
卫若兰不由有些看不过去,踏步上前,皱眉道:“贾公子,你说这些话之前,最好先想一想林姑娘的身份才是。想来你也该知道,林姑娘如今的地位,已经极其矜贵,我劝你还是消停一些,勿要惹麻烦才是。”
话音未落,一直低眉垂首的那人蓦然抬起头,失声叫道:“你是卫若兰!”
是女子的声音,却嘶哑不似人声,似乎带着无限恍惚,无限慨叹,幽幽如诉。
卫若兰怔了一下,皱眉看时,见那人脸色白中带灰,眉毛稀落,眼珠深凹,鼻梁断坏,仿佛移位了一般,年级虽然极轻,眼角却已经浮现出皱纹,满脸残败之色,难看至极,身上更散发出一阵恶臭,仿佛有几年没洗澡了一般。
见了这副情景,卫若兰不由有些作呕,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略略平复心情,淡声道:“我的确是卫若兰,你认得很准,不过,我却瞧不出你到底是谁。”
在卫若兰打量之际,那女子的目光也落到他身上,见他剑眉星目,美如冠玉,气度沉稳,服采分明,身上佩戴着华贵的连环瑞玉佩,俨然一副春风得意、荣华在身的模样。
女子呆了须臾,眸中闪烁发光,扬声道:“怎么会呢?我是湘云,是与你自小便有婚约的湘云,那一年,你到我们史家提亲,我们在花园邂逅,见过一面,还说过话呢,难道你忘记了吗?”
卫若兰怔了一下,方明白过来,凛然道:“原来是你,我倒真没认出来。”
虽然不知她为何会沦落至此,却也并不怎么在意,当下卫若兰扬一扬眉,唇角露出冷冽的弧度,寒声道:“史姑娘,当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这件事情,我的确记得,可是,我更记得,当我们卫家败落时,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听得他话语冷淡,带着疏离恼恨之意,湘云瞠目结舌,眼中的光辉便慢慢淡了下来,仿佛蜡烛燃到了尽头一般。
见了如斯景象,因这毕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彼此处境又十分微妙,在场众人自是均噤默不语,只是静静观望,心中却不由感慨万千。
这两个人,曾经有过终生之约,而且,当年,他们一个是风度翩翩的才子,一个是容颜如花的少女,可以说是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若不是出现变故,他们想必早已经成亲、儿女成群了吧?
只是,生活从来都不是平静的,抬眉转身处,充满回旋波折,叫人难以预料。
那时候,卫家落败,史湘云便立刻退了婚,转而嫁入当时尚算荣耀的贾家,以为从此以后,嫁得了如意郎君,能够安享富贵,却不料,最后竟成为一场虚幻。
如今,他们两人再度相逢,一个高中进士、娇妻在侧,另一位,却早已经沦落风尘,成为残花败柳,不复昔日的面容。
命运旋了一个圈,他们两人,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到如今,处境却截然不同,实在叫人感慨不已。
可笑吗?可叹吗?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此情此景,又有谁能说清道明呢?
众人思绪飞转,静默不语,宝玉亦静寂下来,只管目不转睛地凝睇着黛玉秀妍的面容,仿佛神游物外一般。
听了卫若兰冷峻的回答,湘云哑口无言,默了好一会儿,方以手掩面,嗫嚅道:“卫公子误会了,当年之事,全是我叔叔的主意,我心里其实并不情愿的。”
说着,眸中便落下泪来,一副悲不自胜的模样,哽咽着道:“那日卫公子到府上求助,叔叔一意孤行,将卫公子赶了出去,我事后才得到讯息,但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毕竟,我是个弱女子,寄居在叔叔家中,一切都得由叔叔做主,哪里能够反对?不过,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祈祷,希望卫公子能坚强起来,金榜题名,走出困境,看今日的情景,我的一番苦心,当真没有白费。”
彼时,她满脸泪痕,神色凄婉,然因姿容已经败零,不但没有半点“梨花一枝春带雨”的风姿,反而使得她的面容更加惨不忍睹,让人厌恶不已。
看着她的模样,听了她这般矫情的言语,卫若兰几乎要吐出来,慢慢舒出一口气,方略微定住心神,冷笑道:“你将我当成傻瓜吗?我若相信了你的话,那我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对于此事,水涵也是深知的,唇角勾出一抹笑纹,嘲讽道:“当年史姑娘退婚,本是想往高处走,却不料到了如今,竟落到如斯田地,偏偏若兰春风得意,中了进士,又当上此地的知府,两相比较,看来,命运还真不是一般的讽刺。”
湘云张大嘴巴,呆怔了好半天,才咬唇道:“知府?是苏州知府么?”
卫若兰冷冷一笑,点头道:“不错,你一定没有想过,我会有重新风光的时候吧?”
移开目光,不再去看湘云的脸颊,拂一拂衣袖,声音清寒得仿佛凝着冰雪一般:“我不管之前怎么样,我也不在意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如今,我已经成家立业,过得很好很幸福,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也别来拉扯我。我们的关系,在你退婚之时,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了。”
湘云目光呆滞,发了半日呆,然因这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心里终究不肯放弃,便牵住卫若兰的衣襟,哀求道:“事到如今,我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只求你念在我们定过亲的份上,拉扯我一番吧。只要你肯帮我治病,我愿意当牛当马来报答,就算给你娶的夫人当粗使丫鬟,我也是情愿的。”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清婉的女声响起:“覆水难再收,这句话想必贾夫人应该听过很多次吧?既然当初贾夫人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何苦来拉扯若兰?依我说,你还是带着你丈夫,去别处乞讨,办正经事要紧,至于我与若兰,是绝对不会收留你的。”
娓娓到来的话语,娇美清甜,仿佛环佩叮当一般,但内中所蕴含的,却是坚定不移的意念。
湘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抬眸看向出声之人,见她装扮素雅,青丝只以一枚碧玉玲珑钗扣住,却熠熠生辉,显然价值不菲,衣服颜色清淡,却是极名贵华丽的云锦轻罗,一副贵夫人的打扮。
见了这样的穿戴之物,湘云眸中不由闪过一抹迷离,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接触到这样的衣服、饰物了?
算起来,应该是沦落青楼之后,一切的华贵精致之物,都化为云烟了吧?
思绪辗转了须臾,湘云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方出声道:“你是什么人?”
“怎么,贾夫人不认识我了吗?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那女子眉目含笑,声音却十分清淡,没有半点温度,徐徐道,“我是紫鹃,当然,你也可以称呼我卫夫人。”说到这里,便扬了扬纤细的秀眉,嫣然取下面纱。
映入眼帘的女子,娥眉杏眼,琼鼻樱唇,容色秀美,眉目之间,果然有着昔日紫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