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清清幽幽,泛起层层浑浊,漂浮着无数的水泡,到了最后,渐渐平息下来,恢复成之前的风平浪静。
因在路途中遇见宝玉、湘云,黛玉便有些兴致索然,所有的心情都被破坏了。水涵心中自是明白,因此回到别院,便亲自送黛玉回了厢房,自己亦在房中相伴。
水涵亲自斟了茶,送到黛玉面前,劝道:“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到他们,不过,既然你心里不在乎这两个人,也不必为他们生气了。”
说着,又揽住黛玉的纤腰,笑了一笑,接着道:“玉儿可别忘了,如今你并不是一个人,你不高兴,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高兴的。”
黛玉听了,眉目间的颦纹慢慢淡了下来,温婉点头:“我明白了。”
依靠着他的身子,唇边笑意清浅,由衷地道:“四哥,有你陪在身边,真好。”
于女子而言,最艰难的时刻,便是怀孕之时。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能有夫君陪伴在侧,便觉得时光静好,再无所求。
夫妻两人正在说话,却听得有步履声匆匆而来,两人回头看时,却是采薇踏步而入,一面屈膝行礼,一面道:“殿下,京城出事了。”
水涵吃了一惊,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很快镇定下来,淡声道:“玉儿要休息,我们到书房去说吧。”
黛玉轻轻挑眉,止道:“我知道四哥不愿我为其他的事情分心,只是,采薇如此着急,想来此事干系重大,倘若要我懵懵懂懂的,我做不到。”
水涵听了,便只得罢了,皱眉看着采薇,凝声道:“怎么回事?”
采薇脸有惶恐之色,急急地道:“十三殿下传来讯息,说是上个月的月末,陛下抱恙,便取消了早朝,只在寝宫养病,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到了次日,还没摸清他的身体到底如何,陛下又突然下旨,说近年来国泰民安,便重文轻武,实在大不应该,命南安王、北静王一同代君巡视边疆,顺便犒赏三军,以示郑重,如今两位王爷已经动身离京了,而陛下情况如何,也没有人知道。十三殿下认为形势非同寻常,让殿下仔细思量,早作决断。”
简略数语,却掀起千重浪。
水涵脸色一变,眼底流露出丝丝惊愕,皱眉道:“父皇怎会突然生病?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站起身来,在房中缓缓踱步,声音有些艰难:“如此一来,京城便只剩下十三了,他手中并没有兵权,怎么能压制得住忠顺王、西宁王?何况,忠顺王早已居心叵测,如此一来,可如何是好?”
黛玉也十分惊讶,全身僵冷如坠冰窖,脑中一片混乱,不过须臾功夫,心中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隐约有什么想法要闪现出来,却抓不住端倪。
叹息一声,黛玉伸手揉了揉额头,勉强镇定下来,心中蓦然一动——去年冬季,水涵生辰的那一日,水凝以即将传位之事相告,又让水涵陪自己出京一行,其时,他的神情,曾有过一瞬间的不寻常。
当时,她并没有深想,但是,如今细细思来,若将这两件事情牵连起来,便可以看清,水凝让他们回苏州,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就盘算好了的。
经历北疆之事,近几年来,水涵的势力,已是蒸蒸日上,难有人能够抗衡。那么,水凝这样大费周章,将自己与水涵调离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他没有全心信任水涵,所以故意将水涵立为太子,让水涵放松警惕,以便将所有权利收拢,抑或是……他想要借由水涵离京,处理其他的事情?
耳际传来水涵的长叹声,接着听得他道:“玉儿,你说父皇是不是不信任我,才特意将我们支离京城?”
人与人的心,从来都是距离的,即便是父子,亦无法全心全意信任彼此。
自古皇权高于一切,身为帝王,容不得有人分走他手上的权利,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何况,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也难怪他会存有疑虑。
黛玉思绪须臾,摇头道:“父皇对四哥一向看重,信任有加,四哥断不可有这样的想法。想来,父皇如此安排,必定另有用意的。”
水涵听了,默了须臾,唇上泛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闭眼道:“我也不愿这样想,但是,事出突然,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四哥,”黛玉丹唇微动,握住他的手,语意娇柔婉转,“我知道,皇室是一个纷争不断的地方,人与人之间,充满了防备和猜疑,但是,无论如何,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一些人,值得全心信任的。这么多年,父皇一直都对你很好,如今起了变故,的确让人想不通,但是,你不能随便猜忌。”
水涵一时默默无言,手心传来她的温度,和暖如昔,让人心头的凉意渐渐融化。
无论如何,在他身边,总是有她陪伴的。
虽然身在变幻莫测的皇室,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纷争沉浮,在这个女子心中,总是愿意全心相信,世上有值得信任之人,有一些美好的存在,不改赤子之心。
这样的纯真温雅,终是感染了他,让他心平气和下来,不再随意猜测、避忌。
次日,深夜时分,接到水凝的密函,启封看时,上面写着:“忠王府或有变故,见字即刻回京。”
寥寥数字,却将一切疑惑解答。
忠顺王府的老王爷,是水凝的手足兄弟,却一直有不臣之心,水泓继承王位后,势态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愈演愈烈。
然而,忠顺王府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雨,屹立不倒,水泓年纪虽轻,但心计之重,城府之深,却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以致于这么多年,虽然能够察觉他有异心,却一直没有发现任何能将他定罪的证据。
君王在明处,他在暗处,如斯情景,实在不妙。没有证据,君王自然不能下旨,不然,必定会落下残害手足的恶名,何况,忠王爷也不是易与之辈,一旦有了变故,必定会全力反击。
不能轻易治罪,但是,更不能继续姑息下去,否则,局面一定会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所以,与其糊里糊涂地等待下去,时刻提防忠王府发难,还不如自己创造一个时机,引忠王府谋逆,化被动为主动。
而如今,水凝已经在行动了。
在他的安排下,他自己以病示人,嗣君离京,南安王、北静王在外,少了这些人,京城势力空虚,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这是最终的试探,也是最后的机会,倘若在这样的形势下,水泓肯按兵不动,悬崖勒马,一切还不晚。
但是,倘若他已经入魔,必定会趁此机会,起兵谋反。
这一招的确有些冒险,但是,如果成功了,却能将忠王府的势力彻底肃清,还朝政一个清明。
水涵、黛玉皆是明眼人,一瞬间便能看清水凝的用意,对他周详悉心的谋算,自是敬服不已。
然而,京城的情况极其紧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水涵理当立刻赶回去,而黛玉身怀有孕,多有不便,自然只能留在苏州休养。
瞬间即是分离。
已是夜阑人静,双烛摇红,月上柳梢头。
水涵一言不发,将黛玉揽入怀中,用力揽紧,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落在地上,静默如一痕画影。许久之后,水涵轻叹出声,声音中带着几许欣慰,几许低沉:“玉儿,你是对的,父皇对我,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看重,这让我很安慰,只是,我又得离开你了。”
月色清华,将水涵的面容映得皎皎如玉,他漆亮的眸子里映出黛玉的身影,流露出淡淡的无奈,更有深浓的眷恋。
黛玉抬起手,抚上他眉心、眼角、脸颊,指间透出丝丝缠绵和不舍,唇边露出一抹艰涩的笑纹。
不久之前,他曾说过,上一次自己有孕之时,无法陪在身边,引以为憾,如今,终于有机会弥补了。
言犹在耳,风云又起,诺言终将成空。
良人远去,今夜之后,不知要经历多少个漫漫长夜的担忧,才能够迎来平安的消息。
转身即分离,今宵之后,不知道经历多少望穿秋水的等待,才能够再相聚。
此去相隔千里,难以相见,惟有共一轮明月,凭寄相思。
见她如此眷恋,水涵心中更是难受,怅然开口:“父皇的计谋很周全,只是,为什么他不早些透露自己的心意?如此,我也能早做打算,这样,也许就不必与你分离了。”
黛玉蹙眉叹息,轻轻道:“忠顺王心机深沉,四哥是深知的,一切都得无声无息地进行,才能一击即中。当然,想来这里面也有其他的意思,父皇是想培养你的应变能力,如此,无论将来再遇上什么变故,都必定能够应付自如,不会有半点惊慌。何况,由你出来平息这场****,于你而言,亦是一件不世功勋,将来坐上那个位置,便能毫无阻碍,天下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