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拉着黛玉的手道:“妹妹又在发愁呢?这会儿不是渐渐的好起来了吗?不过略略迟了些节气而已,未必便是坏事。《左传昭公四年》中有:‘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如今风调雨顺三年,百姓兴许都习惯了,教化又一时难以成功,倒是些微灾难,兴许还能让众人珍惜谨慎些儿。”
黛玉叹道:“如此说来,兴许还是好事。只是这珍惜二字,亦太昂贵了些。虽则于天下果真是这个道理,然则于每个人或是每个家,却到底还是太过沉重了。”皇上安慰道:“妹妹当初不是亦听过岳父的教诲的吗?家国天下之理各不同,利国的未必利家,亦未必利天下。如今既然妹妹是要辅佐哥哥定天下的,自当该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
黛玉点头道:“哥哥言之有理,我不过还是个妇人了。”皇上见黛玉已然放开许多,叹息道:“妹妹是太过慈和,佛心佛性,不论是个人还是天下,总见不得受苦。其实许多时候若是没有苦又哪里能尝得出甜来?如此并非说人都是些恶毒不知足的,而是长此一个味道,口舌未免便麻木了,渐渐的便没味道了。”
黛玉看着哥哥道:“如此说来,若是一直吃苦之人,长久了亦会没了味道的?”皇上皱眉看着黛玉如此引申,想了一下道:“应该是一个道理,那些苦中作乐的姑且不论,那是作出来的。倒是听闻苦中有甜,许多极苦之物,内中都有一种甜味儿,哥哥不曾试过。”黛玉亦来了兴致,过了半晌方笑道:“兴许黄连吃多了亦是甜的?”
黛玉话音刚落,便皱了眉头,双手紧扶着肚子,皇上一见有些不对,亦忙将大手放在黛玉肚子上,果真皇儿动得很是厉害。一会儿是一拳,一会儿又是一脚,一会儿是两只手一块儿,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方渐渐的消停了。还不忘轻轻的蹭几下,又转了个身子,将黛玉疼得很是有些儿难受。刚开始还以为要生了,却见此时又不动了,二人方舒了一口气。
皇上看着黛玉道:“许是皇儿听见我们说话了,很是有些主意呢。只是不该这般折腾母后才是,否则便不是好皇儿了,将来不许他做太子。”黛玉笑道:“皇儿倒是奇怪,父皇母后忧心天下之事,他跟着动起来做什么?难不成是个腹中皇帝,这么小就知道心系天下了?”话音刚落,却感觉得肚子又动了一下,将皇上与黛玉皆逗得大笑不已。
丹公主见父皇母后高兴,便跟着刘仁刘福跑进来,看着父皇母后皆盯着黛玉的肚子看,便过来靠在黛玉的腿边儿,小手小心的摸着黛玉的肚子,抬头看着黛玉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弟弟在动。”黛玉拉着丹公主的小手笑道:“弟弟想皇姐姐了,丹儿想不想弟弟?”丹公主使劲儿的点头道:“母后,儿臣想见见弟弟。”
皇上拉着丹公主笑道:“这会儿可见不成,要待得弟弟出来了才能见。丹儿将来要疼着弟弟才是,你可是小姐姐呢。”丹公主拉着父皇的手,乖乖的道:“父皇,儿臣是姐姐,会护着弟弟的。只是弟弟要到什么时候才出来呢?”黛玉看着丹公主摇头笑道:“如今母后都不知道了,弟弟赖在母后肚子里不肯出来呢。”
黛玉肚子里的那个皇儿,果真是不知何时才会出来。日子一天天过去,黛玉的肚子亦一天天大起来,皇儿动弹的亦一天比一天多,劲儿亦大了很多。黛玉如今如当初怀着正皇子丹公主那般,举步维艰,时常坐卧不宁,不得片刻消停。皇上虽则百般依顺,奈何收效甚微,便是急亦都无用。黛玉如今总是不肯皇上太过教训皇儿,每每总是忍着。幸好一个皇儿还是不如当初两个那般,还会打架或是抢地方。
随着暮春将尽,天气到底暖和起来了,地上积雪亦将消融殆尽,花木已经开始繁茂起来。黛玉却因着如今都十五个月了,故而极为小心,除了偶尔由灵珠陪着走走外,极少出去,便是偏殿亦难得停留片刻。
如此一来,正皇子与丹公主见到黛玉的时间便少了许多,除了早晚不离不弃的跟着黛玉转悠外,丹公主只得时常到正殿来见见父皇母后。此时亦已学会吃东西了,跟着吕莹等学着吃东西,还学着说别得日常用语。偶尔亦跟着正皇子将唐诗宋词等背诵一遍,虽则才一岁半,却能背出不少诗来,让吕莹等时常汗颜。
正皇子还好,除过总是比丹公主慢上三五个月左右,亦不如她懂得那么些道理外,别的都还让奶娘等极为满意。皇太后时常说若是没了丹公主衬托,他原亦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皇儿。正皇子听了只是将各人打量一番,亦不搭理,自己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时常只有丹公主才能听得懂。待得丹公主转译出来,看着正皇子点头,众人总是会失笑。
如此说来,日子还算平静,一种难得的宁静。便是朝堂之上,亦无多少事故。各地钦差陆续回奏,情形各不一致。倒是有几个远地的都指挥使司仗势欺人,欺压百姓,甚为严重,敬肃王请旨拿办。皇上见几个皆是义忠亲王与吴尚书的旧部,却见几人听得奏折依旧平静如水,心下诧异,却毫不犹豫的下旨命各处钦差便宜行事,敬肃王据此很是收治了些人。
对于难得的宁静,皇上便更多的回来陪着黛玉,帮她揉捏身子,或是陪着她多走走,虽则心中皆有点儿隐忧,然则既然对方不动,不如依旧静观其变的好。兼之边地几个都指挥使司若是皆被收治整肃,则几人所余势力便极少了,日后很该不会再有什么图谋了。黛玉闻听敬肃王已经收治了几人,心下一喜;待得听闻吴尚书等毫无动静,心中却颇觉不妥。只是虽则极为异常,然而并无实据,只得暂且作罢。
如此直挨到四月初七日,虽则近来黛玉总是觉得心绪不宁,然而四处消息,皆无实据。皇上早朝去后,黛玉睡得难受,不过片刻便起来了,待得收拾妥当,便扶着灵珠及傅姆,一块儿到前殿来见过诸位嫔妃。待得众人行礼之后,又不见吴贵妃,黛玉瞅着李淑妃问道:“吴贵妃为何没来?难不成又病了?”
李淑妃起身回道:“回皇后娘娘,近日问过太医,说贵妃娘娘贵体欠安,告了几日假休息,还请皇后娘娘宽宥。”黛玉想起许久未曾听得二人动静了,不知此时又搞得什么,当下略微点点头,亦不多问。待得众人皆走后,黛玉方问皇太后道:“前几日不是见她还好着得?这几日又怎么了?别是她与戊献王又有什么事故了?再者不知皇太妃此时可知道了?”
皇太后忧心道:“最近她皆在自己宫里不曾四处去,便是她母亲,每次来不过去她那里呆上片刻便走,不曾有何异样。母后与皇太妃说过几次,她似乎不太明白。若果真如此,倒是可怜她了,将来怕是还要稀里糊涂受牵连。”黛玉叹道:“若果真如此,亦是她教养有失,怨不得别人。若是能就此安静了,倒是或可考虑留她一命”
皇太后亦跟着叹息了一回,回到长信宫,却总觉得哪里不妥,便命人去请太医来问问吴贵妃到底所患何病。那太医见皇太后问起,想起子嗣乃皇家大事,皇太后必定是无虞的,便一五一十告诉了。皇太后闻言咬着嘴半日不曾言语,过了许久方说道:“你去吧,此事还是别让人知晓的好,哀家自有区处。”那太医见皇太后亦让他守口,便悄声儿回去了。
待得太医走后,皇太后在长信宫转了几百圈儿,依旧不得主意,想着还是早点儿告诉黛玉得好。黛玉此时经历了那许多事,已经老练多了,此等事情原亦是该由黛玉拿主意的,故而很该早些儿告诉她,亦好心下有个准备。皇太后想着便依旧来到长秋宫,见黛玉正在逗着正皇子与丹公主,便让吕莹将两人先带下去。
丹公主很是不愿意,眼巴巴的看着黛玉道:“母后,儿臣想母后。”皇太后看着丹公主道:“丹儿乖,皇祖母与母后有话要说,且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母后还有事情呢。待得明日闲了再过来,好不好?”丹公主低着头牵着吕莹的手走了,从背影看,却是在抽泣。皇太后此时心里有事,亦顾不上搭理丹公主,黛玉见皇太后心事重重,似乎有大事,故而亦是跟着劝丹公主先行回去。
丹公主几次止步,却依旧不曾回过头来,慢慢的走了。吕莹见丹公主哭,便抱起她来,轻声的安慰着。丹公主将头搁在吕莹的肩窝里,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