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绝得,那宝玉的腿才刚好些,不知何故竟然又摔了一跤,新伤旧伤一块儿,差点儿没让他双腿给废了。后来好容易养好了,却是个两腿都是歪着得瘸子,好容易去将潘琴接回来,又听得宝钗已经冻死。一气之下,更是卧床几月,待得来春,依旧天寒地冻。勉强出去找寻几次皆不见宝钗的尸骨,只得暂且作罢。
亶皇子的出生让贾家高兴了不到十日,便听闻造反之事,随后又是丹公主薨逝,赵氏与李纨更是举家上下日日哀悼,比别个格外尽心。虽则不曾见过她,到底亦听得许多传闻,想来应该是真的,毕竟当初皇后娘娘便是千伶百俐的。如此这般直到出殡,贾政却因哀伤过度,兼之年岁已大,又或是当年坐牢损了身子,竟然一病不起,过完年不多久便病没了。
贾政没了之后,贾家就更散乱了。众人皆担心没了贾政,黛玉跟其他人情分更薄,日后未必还会再眷顾他们。即便是念着旧情,亦未必会如以往那般照顾。有几个更是觉得便是以往的照顾,还是太少,一年只有一两次的赏赐,对于她来说又是极少的。她有几百万几千万的私钱,却时常只给他们赏赐几百两,真是意思到了。
邢夫人此时亦跟着有些闲言碎语,赵氏与李纨两个妇道人家,更是管不住。说来亦是好笑,原来大家子的规矩,按说都入了狱,在狱中呆了那些年,很该反省改过了。故而刚出狱时有了个安稳的去处,又能吃好穿暖,不用多辛苦还能读书,很是乐和了一阵子。兼之有贾政在,众人毕竟畏惧些,这几年看着也就像个样子了。
如今倒好,自贾政去世后,众人便纷纷开始出头,有时已经当面发牢骚。嫌放着家里的大树不靠,却要这般死守着,苛刻众人。那赵氏原是个侍妾,如今贾政亡故,众人更是将往日的不满皆倒在她头上,还时常拿出主子的款来。李纨是个寡妇,许多事情不好开口。贾兰虽则如今很是有些出息,然则到底不好管着长辈,更不好拿出自己与皇后娘娘稍稍亲厚些的势头来,唯恐被众人黏糊上。
那一日赵氏正与李纨及贾蓉媳妇儿在做针线,邢夫人如今年纪亦大了,故而时常只在一处说说话,已经做不动活了。贾芳贾菌几个进来行礼道:“回太太,孙儿几个想出去一趟。”赵氏看着他们道:“这会儿出去做什么?可是有何事情?”贾芳道:“如今我们这么困守着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哥儿几个想出去寻找寻找门路,看能否有个进益。”
李纨道:“你们左不过挨个一两年就可以参加春闱了,这会儿去找什么门路?家里又不短吃穿。”贾菌道:“参加春闱还得一两年呢,谁还知道能不能高中,便是高中了亦未必能授职。与其到时候还这般苦守着,还不如早些儿出去试试。”贾芳道:“如今这过得是什么日子?不过比那些庄稼人好一点儿,哪里还有半点儿国公府的气势,更不像个皇后娘娘的亲戚家。寻常除了读书就是练字,也没个好师傅,连个城里的寻常人家都比不得。”
赵氏与李纨闻言很是气苦,这几个又在抱怨这里连个乐子都没有,吃酒听戏,不说都在城里,而且他们亦没钱。乡下那些富户,听得那些曲子,实在不怎么样,而且,也比他们手头宽裕得多。因此如今很是有些羞涩拿不出手,渐渐的连与人结交都困难起来。只是如今又都大了,整日关在屋子里已是不成了,很是得想个法子才好。
念及此,李纨道:“你们若果真要出去也好,只是凡事还得小心一些。别出路没找着,又给自己添不自在,更不可给皇后娘娘脸上摸黑,丢了咱们的体面。”贾芳冷笑道:“给皇后娘娘摸黑?只怕抹不上去,够不着。我们比不得兰哥儿那么有出息,安分守己,我们都是些歪瓜裂枣,上不得台面的,本来就够丢你们体面的了。”
贾菌笑道:“人家是嫡子嫡孙,你好比吗?看宝二叔如今多好,还有太医给看病,哪里像你我,能给请个郎中都不错了。病了还是自己寻常不注意,或者是身子骨不好。”贾芳亦是笑道:“你说的也是。嫡子嫡孙,如今又管着家,自然能看得起太医,亦不用为日后操心,还不知已经怎么攒够体己了呢。打量我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
贾菌道:“你这话也不对,谁还不得给自己打算,不给自己攒体己?你那一月五百钱都花完了不成?不也攒着的吗?很不该来算计人家的体己来得。只是,如今都是一家子,住得是祖茔房舍,花得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给贾家的银钱,还不是给某个人的吧?”贾芳摇头道:“你说的也不对,上回的赏赐便是因为郡主远嫁,所以很不该算家里的。”
贾菌亦是摇头道:“也不对,哪里就知道皇后娘娘到底都赏赐了些什么,她那么慷慨大方的,总不至于每年只年下赏赐一次,且才那么一点儿的。”贾芳大笑着拉着贾菌往外走,一边儿道:“这会儿说得可不是更没用?你管他赏赐给谁的,到底有多少,又不缺你吃得不缺你穿得,你好计较什么。有本事自己去谋个生路,要多少还是没有的。”
赵氏与李纨听着愁眉不语,这种话已经听得多了,又非第一次,不过是更加直接了些而已。正想着好歹几个是去了,却听得门外又有一个道:“你们两个一大早在这嚼的什么蛆,白费那么多口舌。谁不都是有亲戚娘家的,多少帮衬些能算个什么,好歹都是一家子亲戚。皇后娘娘都不嫌弃咱们,咱们还能嫌弃亲戚的不成?”
这话还不曾说完,又听得外面一个叫道:“嚷嚷什么呢?大家都是皇后娘娘的亲戚,在这里叫唤什么,皇后娘娘的赏赐又没说单给你,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没听说四姑姑如今已经赐婚给敬肃王做王妃了,还有史姑姑亦是国公夫人,为何不去寻他们,却在这里瞎白话。”
几人闻言果真商议着要去投靠二府去,急得李纨顾不上才刚的嘲讽什么攒体己,什么帮亲戚,忙出来叫道:“你们几个都安神点儿吧,卫国公夫人与我们本来就不算得多亲。敬肃王妃更是多年不在家里,又不欲与家人来往,没得去丢了体面,还惹得卫国公与敬肃王面上过不去。”赵氏闻言亦是出来如是劝着。
贾代儒却走过来慢悠悠的应道:“依我说,还不如去试试,那里毕竟都是亲戚,便是皇后娘娘还顾着亲戚的情分,她们亦不该回绝才是。再者如今二府风头正劲,便是随手拉拔一下,也比我们在这里苦撑着强许多。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要顾及着圣誉,唯恐被人说偏私。又是咱们家的甥女儿,并非自家的女儿。
敬肃王妃与卫国公夫人就不同,她们不用顾忌,敬肃王妃还是咱们贾家的女儿,很是该帮衬些才是。否则传出去说她丢弃娘家,嫌贫爱富,很是与名声体面有损。更可况他们几个哪一个不是斯文体面的,出去帮着两府做点事情,亦不会丢面子。那么尊贵的府里,左右都要用人,若是能用自家人,还放心些,两下里都好,有何不可?”
贾芳几个见老太爷都帮着说话,很是有些儿雀跃,听得心里极为服帖舒坦,想着荣华富贵,白花花的银子,忙四下里更衣收拾去了。赵氏与李纨更为无奈。老太爷如今都快八十了,身子骨还行。以往贾政在时还守着自己偏房的身份,不肯多说话,不肯出主意。如今贾政没了,家中没嫡系长辈,贾环与贾兰又都太小,故而他便时常开始自尊起来。
贾代儒心里亦是不服气,明明他是老太爷,如今年岁已大,便是皇后娘娘亦下诏民年七十以上县官供养。偏生他左右不是,仗着皇后娘娘的亲眷又不好让县官供养,家里又不曾多照应他。且还让他教那些曾孙子进学,很不是个尊老爱幼孝敬长辈的模样。故而心里很是憋了一口气,好容易这会儿有几个出来寻事,便跟着讲道理来了。
却说贾芳几个心里着急,回去很快便都换了上好的衣裳出来,想想又不对,将自己的一应体己都拿出来,亦不够五两银子,四五个人的钱凑到一起,都不够二十两,这进城去哪里够干什么的?出门雇车就得花钱,家中的两匹马是专门备着有事时用得,且又不够。便是去了敬肃王府,进门等,还不都得打点?否则未必进得去,进去亦未必能见得着人。若是当日见不着,还不得在城里留宿一宿第二日再试试?那又得花钱。
几人凑来凑去,又商议了好一阵子,想想既然是为得贾家的事情,很该问管家太太要点盘缠使费才是,很不该自己掏钱的。想起问赵氏要钱,几人皆心照不宣的笑了一下,心下想着很是该多要些。问她要一趟钱不容易,下次还不得什么时候才能要来。故而有人让人去悄悄请来老太爷,这边便去问赵氏与李纨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