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见桌子上还放着些儿吃得,又不曾动,想是才来不久,便笑道:“你们倒是起得早,会享受。这一早的空气闻着都比白日香,许是夜里开得花儿多些。”史良娣笑道:“回太皇太后,这见解倒是有点儿意思。想是那花儿亦出来赶趟儿呢。夜里多多的开些儿,好白日里比个高低上下。只是那边儿的那些似乎都比不上这里的好。”
姬承与黛玉却只是笑,想来太皇太后是想说这里人多热闹,故而花儿沾了人气,必定亦是好得。又或是这里都是年轻的黛玉及公主,故而花儿亦必定沾了些美气。只是左不过皆是些老人家的话,不应亦就过去了。想来自己日后亦是会老得,又何须计较太多?
众人坐下用了些儿茶点,太皇太后笑道:“今日怎么吃着这莲酥似乎味儿更淡些,比往常吃着好,不知是谁的主意?”黛玉亦吃了些儿,听得太皇太后说起,方细细品了品,倒也果真是。她吃东西口味儿原本便轻,如今吃得更淡的,故而不曾发觉。黛玉又掂起一块儿尝了,点头笑道:“母后果真细心,只是不知这是谁做得?谁知道?”说罢便望着姬承雪雁还有几位公主等,必定是有谁知道的。
雪雁见黛玉眼睛转了一圈儿又落到她身上,笑道:“回皇太后,臣妾闲来无事,便跟王嬷嬷学着做了几回,还是生手,若是有何不顺口的,还请皇太后恕罪。”黛玉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方点头笑道:“雪雁如今倒是心更细了,却亦是辛苦了些。到了此处,大家都很该散淡些才好,操这许多心做什么。妈妈做得便很好,你还是多歇歇吧。”
雪雁笑道:“回皇太后,臣妾谢皇太后恩典。只是闲得多了,人亦就懒了,臣妾唯恐懒惯了日后可耽误了皇太后。再则不过随手好玩而已,算不得什么。”黛玉摇头笑道:“你们都是体贴,朕亦不多说什么,你们自己看着别累着便好。”话说完,宫娥已经将琴支好,玉箫亦已经送过来,趁便回明。
黛玉扶着昭公主的手往一边儿亭子里去,那里四面空阔些,心神亦能放开许多。望着面前的上好古琴,黛玉默默站了许久,心下很是感慨。这许多年不曾动得了,还真不知能否成调儿了,便是起手,似乎亦有些儿忘了。昭公主扶着黛玉缓缓的坐下来,又帮着递上清水来给黛玉盥手,又过去焚上香来。
黛玉轻轻的拨动几根琴弦,试了下感觉,手生硬的很,似乎都弯曲不过来了。心下颇为惆怅,抬头的看了一眼昭公主,见哥哥过来,便抬头望着他,愁眉不言。昭公主见父皇在,又已经收拾好,便忙退下去一旁候着去。姬承见妹妹担忧,笑道:“妹妹愁什么?不过就是许久不曾玩儿了,动几下便都记起来了,别担心。”
黛玉点点头,叹道:“哥哥,我怎么觉得手都不知该怎么放才舒服,或是手指头该怎么拨弄了,大概都僵硬了,或是年纪大了?”哥哥笑道:“手指头还是得练练才能找着感觉,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妹妹许久不动了,手生亦是有得。与大了小了又有何干系?”这么劝着,姬承便动手摆弄起自己手中的玉箫来。
过了片刻,似乎想好了,姬承方轻轻将箫放到嘴边儿,试了几下,还算好。黛玉微微闭目,脑子里在寻找着当初的那种感觉,或是寻找着此时的默契。听得箫声起,便亦动手试了几下,虽则生涩,却还算能拨弄出几声来,或是说拨弄的还能成声。黛玉心下颇为高兴,抬头望着哥哥,一脸喜气,又有些儿俏皮,似乎是在炫耀。
姬承见妹妹有些儿情趣了,便依旧将箫凑近嘴边儿,轻轻悠悠的吹起来。片刻见,缓缓的传来悠扬的钟声,随着钟声,众人似乎来到一座千年古刹。伴着得道高僧嘴里有意无意念着的经咒,步步行来。忽而觉得,浮生多少繁华吵杂,哪里及得上这清幽的钟声与单调得诵经声,带来无限的安宁与平静。
原来,人生最需要的不是多少的功名利禄,那只会让人越陷越深,愈加浮躁,愈加颠倒。唯有这简单重复的钟声,声声敲打着灵魂,让人不由得安静下来,多少包袱亦渐渐丢开,回到最本真的自我。人许多时候不能真正的面对自己,或是许多时候甚至都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面对便无从谈起。借着这箫声,或是曲子中的震动,人似乎渐渐的回归了。
黛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待得箫声渐渐停了,方回过神来。脑子里不停的翻转着点点滴滴残缺不全的记忆,一时间又难以拼凑到一起。只是这箫声,倒是让她平静了许多,亦不再担忧,是否老了,是否手脚笨拙了。不过是因着自己喜欢,不过是借着琴,抒发一段心声,或是传递一种情绪,只要有心,有情,何愁不成曲?何谓曲?心中所述便是曲。至于那简单的技巧或是旋律,则是末项。
心里放轻松了,望着哥哥的神情亦有些变化,才刚的愁绪已经被吹过的一阵微风带走,留下的,却是点点滴滴心中的眷恋,与多年的相依相伴。眼里,渐渐的透露出这种恬淡的依恋,黛玉手下亦跟着哥哥重新调弄其才刚的那段曲子来。忘了谱,或是压根儿没见过这谱,可是心中自有谱在,有心在,曲子自然而然便流出来。
姬承见妹妹缓和了下来,又拨动琴弦,便依旧缓缓的吹起,听得妹妹弹的是才刚那曲古刹幽境,便亦跟着合起来。箫声清幽,琴声缠绵,顿时二人便如一同驻足于岱宗顶上的千年古刹,又或是徘徊在寒山寺外,又或是流连于莫高窟前,面对着千佛万象,心中感念。虽则二人并非看破红尘之人,心中却依旧可以享受佛祖洒下的点点恩惠。
看佛,听佛,品佛,念佛,未必便是要看破红尘。佛经佛典里,有着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道理,可供红尘中人品鉴。尤其是这种对大智慧的追求,先抛开世间所有纷繁复杂的万物,求得内心的修为,明了心的本真。待得了悟了,便是依旧留在尘世,行事为人,便亦会有着许多的变化。不论风动,不论帆动,只要我心不动,一切皆可随风吹过,不留痕。
渐渐的,在钟声之后,二人又奏起一曲《净心咒》。虽则有些儿生涩,从技艺上,比之以往可谓是忘得有六七成了。然则因着二人多年的经历,及至纯的心性,意境上,却无可比拟。为着天下百姓,自己别无所求。忧劳忧苦之心,与菩萨同意,悲天悯人之心,与佛祖相齐。随着声声的木鱼声,内心顿悟。
一曲奏罢,姬承与黛玉皆有点儿叹息感慨,眼角似乎皆有点儿湿润。姬承见黛玉似乎又想起清净天下之事来,且此时似乎亦有些儿累了,很是懊悔才刚随着她奏起此曲来,又不曾留意。将玉箫放在桌子上,姬承扶着黛玉缓缓起身,一边儿笑道:“歇会儿去吧。寻常人听此曲儿,不过是净自己的心,妹妹却总是想着清净天下,如此岂能不劳心劳神。倒是哥哥不好,才刚非要吹那曲子来领着妹妹上了路。”
黛玉任由哥哥扶着,倒是果真累了,头上亦是细细的香汗,掏出帕子来擦着。见哥哥接过帕子来给她擦,亦不推辞,待得擦过之后,方笑道:“还好,总算还能成曲儿,否则便丢人了。至于这《清心咒》,不过随意而已,哪里就如哥哥说得能有那许多想法。”姬承笑道:“哥哥倒是想起一事来,妹妹如此用心抚奏的曲子,怪道当年荥阳会传出听到菩萨教诲。若是哥哥听了,大概亦会如此以为的。”
黛玉见哥哥又开始东拉西扯,总爱说她怎么样儿,亦不搭理,扶着哥哥的手依旧往松庐而来。昭公主赶忙给母后倒上一盅参茶,唯恐母后累坏了,可不是玩得。别说是父皇必定要伤心懊恼,想来皇兄亦未必会绕过她们几个。姬承扶着黛玉回松庐坐好,又接过昭公主递上的茶来,尝了一口,方给黛玉吃了,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儿,笑着将剩下的一点儿吃了。
和公主过来拉着黛玉的手揉捏道:“回母后,儿臣不及母后多了,便是父皇的箫亦吹得极好,怪道皇祖母说母后与父皇是琴瑟和谐,合到一起更好听。”太皇太后笑道:“才刚那首就很好,后来那个玉儿似乎又太过用心了。虽则好听,听着能心思宁静,玉儿却总是太过伤神。日后还是少抚奏些,便是要动,亦不该调这等曲子。”
慈公主过来给黛玉递上一碗才熬好的薄薄的燕窝粥,闻着还挺香,姬承望着她笑道:“燕窝粥怎么能熬出这个味道来?又是谁的手艺?倒是难为她了。”乐公主递上清水来伺候父皇母后盥手,笑回道:“回父皇,这是慈姐姐跟王姥姥学得,又与雪雁妈妈还有老神医一块儿琢磨了半日,方得了这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