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下棋,黛玉歪着头得意得笑道:“那不过是玩玩而已,才不担心呢,再则哥哥可是许久都不曾赢过我了。”才沿着山水池走了一会儿,风便渐渐大起来,天色亦渐渐暗下来。太阳早已躲到云层后面,偶尔从云缝中射出一些光线儿来,似乎向世人宣告:他不是溜了不在其位,而是顺应天意,退到后头去了。
那从云缝中透出来的屡屡阳光,瞧上去一如千万根清亮的金线,照向各处。亦将乌云镶上一层薄薄的金边儿,让黑云看着亦尊贵了许多。过了不多久,这最后的光线及云边儿的金边亦不见了。浓浓的乌云翻滚而来,越滚越多,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姬承扶着黛玉,又将她斗篷裹紧,虽则是夏天,风雨还是带着凉意的,有备无患。到得荷亭内,似乎皆已经收拾齐备了,那些原是挂着遮挡阳光的帘子,尽皆卷了上去,四处摆下许多高大的屏风,还有好几扇是玻璃的,坐着里边儿望外边,很是便宜。黛玉上前打量着那几扇屏风,笑道:“果真有趣儿,如此一来赏雨便不用被风吹或是被雨淋了。”姬承笑道:“这会儿用上这屏风倒是不错,待得一会儿风雨小了推开了亦便宜,各得其乐。”
一旁的风炉已经烧上,正在煮茶。亭子内中此时只是微微的透着点儿风,带着缕缕茶香,夹杂着荷香,将众人吹得微醺如醉,欲罢不能。靠近荷池的一旁摆着一张宽大的御榻,上面放着一张小炕桌,棋盘亦已经摆好。姬承扶着黛玉打量了一番,便一同过去坐好。侍从端上茶来,二人各接了一碗,吃了些儿,依旧递给她端下去。
才将茶吃完,却见靖献王与娴公主已经过来,见过礼后便在御榻前摆下两个椅子,又另外摆上一个高几来,将棋盘移到高几上,如此四人便都可以下了。几人看了一会儿,姬承让着黛玉,娴公主则自愧棋艺不如,不敢献丑。黛玉与靖献王亦不多推辞,便一同下起来。
才下来没几个子儿,便见外面风大起来,天色漆黑,十步以外都看不大清楚人来。黛玉与靖献王亦止了棋,吃着茶望着外面的天。好在没过多久,随着雨下了一会儿,天便渐渐亮起来。众人望着外面,蒙蒙雨幕中,风吹荷摆,雨丝摇荡,歪歪扭扭的落到荷叶上,“淅淅沙沙”之声外,还不时传来“咚咚”声儿,似是大些儿的雨点打到荷叶中间时发出的,非寻常“哗哗啦啦”的雨声之可比。
过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雨丝又朝着另一个方向齐齐的洒下,再隔一会儿,风又换了个方向,雨丝便亦一般的顺着风儿,更改了方向。原来这世上不仅只有墙头草随着风吹一边儿倒,这雨亦是这般。那打着伞在雨中走着的,一会儿才因着雨打好了伞,不一会儿便正好是顺风的方向,伞差点儿被吹走不说,从伞对面飘来的雨,则齐齐整整一滴不剩的都落到了人身上。怪道有人喜爱穿蓑衣出门,至少不用担心这种顺风雨了。
荷池的荷叶荷花儿,则没这许多顾忌,一任东南西北雨,皆仰着脖子喜相迎,摇曳着的荷叶,伸出宽大的手掌,戏弄着落下的雨滴。叮咚声儿外,还溅起无数的水花儿,将枯燥乏味儿的下雨,亦演绎出一种别样的清丽活泼来,让人爱不释手,驻足不前。更有些儿喜爱的,一任雨儿打湿了身子,依旧看着、听着、闻着、品着,迷失着。
是的,赏玩雨打荷,很容易让人迷失。千变万化的姿态,还有美妙的声音,以及,那说不出的韵味儿,能让人不自觉醉了。待得醒过来,方悠悠得感慨道:“原来雨中的荷,竟有这般味道。可不如人常说的‘夜雨秋桐’,‘雨打芭蕉’,‘留的残荷听雨声’那般,只有凄凉。我看这景致,比仙境亦不差什么。”
听得黛玉如此喜欢,不带丝毫愁绪,姬承笑道:“世事原本便是那般,亦喜亦悲,无喜无悲,所谓悲喜,人心而已。看那雨中娇滴滴的荷花,愈加清新脱俗,非艳阳下之可比。雨后新荷,愈加俏丽,若是再有蜻蜓上立,则更添几分味道。故而人当常怀赏玩之心,欣赏之余,还得带着几分玩弄的意味儿,便能松快起来。”
靖献王笑道:“启禀太上皇,启禀皇太后,世间万事万物,皆是顺天应命而来的,既是天命,则必有其可取之处。若能细心把玩,必能品出味道来。便是这茶,此时品着亦与寻常不同,想来除过茶好之外,与心情亦有莫大的干系。”
黛玉望着二人,过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道:“才好好儿的还阳春白雪,这会儿又都改参禅了。一会儿是否还要请些得道高僧来,一块儿品茗参禅?”娴公主见状亦是笑道:“启禀皇太后,那倒不用,不如将皇兄与王爷一块儿撵出去,爱怎么感慨感慨去,我们且继续吃我们自己的茶,亦自在些。”说着冲着靖献王直笑。
姬承笑道:“不过就是顺口感慨几句而已,失礼之处,还望太后娘娘恕罪。千万不敢赶了出去,否则便无家可归,留宿街头了。”说着亦不下榻,只是伸手给黛玉作势作揖起来。靖献王见状亦赔礼道:“启禀皇太后,回公主,这厢有礼了,还望多多包容,宽恕则个。”黛玉见二人还当真了,掩嘴笑道:“既如此,念你初犯,下不为例。”
低头望着才刚还不曾下完的一盘棋,黛玉与靖献王对视一眼,又接着下起来。外面则已经风稍停雨且住,侍从过来将玻璃屏风挪开,外面微微的和风吹过,透着薄薄的依旧飘着的雨丝,传来一阵隐隐的缠绵,缭绕心头。似乎才刚只是在玻璃或是镜框中赏画,这会儿却是亲临其境,百般得欣喜,说不出口。
黛玉看了一会儿,刚扭过头来准备再落一子儿,却见两拨人来回话,还撞到一起来。姬承笑道:“急什么,一个一个来。”那二人对视一眼,头一个回该传膳了,问晚膳摆到哪里。黛玉头也不抬,应道:“摆到这里便是。”姬承见她又入了神,笑着让尚食去了。第二个回敬肃王与王妃、卫国公与夫人求见,姬承与黛玉皆吃了一惊,几人这会儿来做什么?又忙命宣见,却怎么都猜不透缘故。
待得人去后,姬承见黛玉皱着眉头,笑道:“妹妹还是赶紧下棋吧,他们过来还得一会儿,且来后这棋怕是就下不成了。”黛玉嘟着嘴儿,望着靖献王才刚落的一子儿,刚好封住了她的一大片棋,很是有些难办。过了许久方想出对策来,又在右上角落了一子儿,方抬头望着哥哥道:“不行,他们来了亦各自下棋去,这会儿来能有何事,不过是串门而已。”
因着要传膳,四位公主皆过来见过众人,往一边儿安静的坐了。听得黛玉的话,娴公主笑道:“启禀皇太后,皇太后好大的口气,谁串门都串到大明宫来了。很得有些儿面子才行。”黛玉低着头下棋,亦不曾听清楚,或是压根不曾听得,或是懒怠搭理,姬承摇头笑道:“你嫂子说得亦没错,左不过都是一个意思。”
一会儿见四人进来,见过之后,黛玉笑道:“你们来做什么呢?可是来打牙祭的?说罢。”说着饶有兴味儿的望着四人。敬肃王笑道:“启禀皇太后,臣等原本是送礼来得,既然皇太后赐膳,臣等谢恩。”说着便拜将下去,卫国公亦跟着要谢。黛玉笑嗔道:“唐儿如今亦是愈加滑溜了,连朕亦敢打趣儿了。不知送得何礼,若是好便罢,若是不好依旧回去用膳。”
卫国公递上一个盒子里,却是邛都王贡上的虫草一盒,黛玉皱着眉摇头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卫国公回道:“启禀皇太后,臣等正从嘉德殿过来,原是皇上见才刚有人送上邛都王与和昌郡主贡上的这个,便命臣等赶紧送来。许是和昌郡主惦记着多年不见皇太后,贡上些微东西表个心意吧。旁的臣便不知了。”
卫国公夫人笑道:“启禀皇太后,所谓物以稀为贵,许是此物在那里亦不过如此,只是听闻能补养身子,许是有些效验亦未可知。三姐姐亦是一片敬意,还请皇太后体恤。”黛玉长舒一口气,摇头叹道:“朕如今便是巴望着别处再别送什么来了,否则没病亦能给吃出病来。哪里有这么要紧的,天下各处尽皆送上好药来。”
敬肃王妃笑道:“启禀皇太后,臣妾怎么不曾听闻?许是众人想着皇太后功德,故而心中感念,亦是有得。不过皆是片心意,皇太后笑纳亦就是了。若是来日果真还有大肆劳命伤财的,再忧心不迟。如今还是保养好身子,若是过几年好了,兴许还可巡狩天下,百姓见了,自然便安心了,此等事情亦不会再有的。”黛玉想想亦是无法,既然是因着当初一语,众人便如此,兴许还是因着此前便有的,说她身子弱,如今可是都当件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