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回至理亲王府,元春将今儿个自贾母处与王夫人要来的十万两银子交与理亲王,并再四保证很快再拿回四十万两来后,便悄悄儿行至自己院子的墙头儿,向雍正帝每每派来与她接头儿的人发了一个讯号。彼时她犹不知道雍正帝其实早已怀疑上了她,如今之所以还要派人来,不过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罢了。
不多一会儿,便见一身黑衫,并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的接头儿人来了。
元春忙迎上前,说自己要一小瓶儿前次药死前福晋舒穆禄氏那种毒药,黑衣人得了雍正帝的授意,自是再无不从的,因连夜为她取了来,于是她便按照自己的计划,悄悄儿的忙活了起来。
不提这边儿元春的一系列行动,如今且说荣府内,自送走元春后,贾母一改往日的神色儿,和颜悦色的命李纨领着宝钗与三春在花园子里继续玩耍后,便客气的邀请了薛姨妈,又命了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去到荣庆堂,说是有要事儿要宣布。
一时到得贾母屋里大伙儿分头坐了,丫头亦奉了茶来大家吃了,贾母方笑道:“说来姨太太家的宝姑娘与咱们家的宝玉自定亲至今,亦是有一段儿时日了,前儿个因着听信一个糟老和尚的混话儿,以为真个要满十八岁成亲,方能保宝玉身体康健,却不想,那和尚竟是个酒肉不忌的混和尚,他的话儿那里信得?因此今儿个请了姨太太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儿宝玉与宝姑娘成亲之事,不知姨太太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不独薛姨妈怔住了,便是王夫人,亦一时回不过神儿来,半日方笑道:“但凭老太太吩咐。”
薛姨妈一面与贾母说着话儿,一面却悄悄儿与王夫人使了个颜色,姐妹二人皆深以为贾母之所以会忽然转变了态度,定然是元春才与她说了什么,心里想着‘凭你怎么巧,巧得过权势’?不由都暗自得意起来。
贾母听说,便笑道:“既是姨太太这么说了,少不得我老起脸子,为他们两个挑上最近的一个好日子了。我老了,近来又多病多痛的,惟愿能在临走前,能瞧见我所最疼的宝玉的孩子,到时便是死,亦能瞑目了,因此最好能在本月便完婚,不知姨太太可怪我不怪?”
“如此好事儿,我再要怪老太太,岂非太不识抬举了?”薛姨妈满脸堆笑的应道,心里深深庆幸自己女儿的灾难,终于彻底过去了。
满意的点了点头,贾母又叹道:“只是如今到底是在怡亲王薨逝的国丧期间,依律是要禁婚嫁的,因此婚事儿不能办得太过铺张,亦不能大宴亲朋本家们,不然传了出去,可是上下都要担不是的。如此一来,便委屈姨太太与宝姑娘了。”
薛姨妈好容易等到贾母松口儿,生恐她反悔,到时又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因赶紧摆手道:“都是一家子亲戚骨肉的,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老太太怎么想,便怎么办便是。”
贾母听说,方笑道:“既是如此,凤丫头,明儿你就全权负责打理你宝兄弟的婚事罢,缺什么,只管来找鸳鸯要去。”
凤姐儿听说,满心不愿,却又不敢表露出丝毫儿来,因赔笑着应道:“遵老祖宗命,明儿一定办得让老太太满意。”
当下众人见此事已成定局了,遂都赶着拿些儿“恭喜”、“贺喜”之类的话儿来说,满屋子倒亦热闹得紧。
一时众人散了,薛姨妈赶回梨香院后,便一叠声儿命人去找薛蟠,却是久找不见,情知不知又到那里吃酒赌钱去了,没奈何,只得同了底下人等,作衣衫打首饰,百般忙活儿了起来,不可胜记。
那宝钗闻得此事后,面上虽沉静如水,心里却是着实喜欢,想着自己明儿到底可以作名正言顺的宝二奶奶了,宝玉亦是自小一块儿、知根知底儿、人品才貌俱佳的,倒也算是自己这不幸人生中的一大幸事儿了,遂心中称愿,不在话下。
却说因着元春的一番话儿,贾母终于应了宝玉与宝钗尽快完婚之事。又因着如今虽则犹是国孝期间,凡事不敢太过张扬,但成亲之事到底少不了应有的纷乱,因此自次日起,荣府与薛家便百般忙活儿了开来。
梨香院内薛姨妈更是忙到了十分去,偏薛蟠那个不成器的,又不知到那里混去了,打发了几拨儿子人遍京城的寻,犹是未见人影儿。因他先亦时常这样儿的,因此薛姨妈心里不独没有担心,反而气得心口子疼,一面不停口的骂着他‘孽障’、‘作死的’,一面里里外外瞧着家下人等忙活儿。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然一个婆子来道:“姑娘请太太进去呢,说是有要事儿相商。”薛姨妈无奈,只得先搁下手头儿上的事儿,扶着丫头同喜,一径往宝钗屋里去了。
一时进得宝钗屋里,见宝钗正领着自己的两个丫头莺儿文杏作针线,倒不像有急事的样儿,薛姨妈便含笑抱怨道:“什么事儿晚上说不得?这会子我正忙着呢。”说着便要扭身离去。
宝钗见状,忙起身上前拉住,笑道:“横竖妈已经进来了,且听我说完再去不迟。”一面命莺儿文杏退下了,拉了她母亲至榻上坐下,自己亦挨着坐了,方压低声音道:“过几日便是成亲之日了,女儿心里却有一件事儿一直悬着,想讨讨妈的主意儿。”
薛姨妈便道:“我的儿,如今屋子里只有咱们娘儿俩了,有什么话儿,你只管直说。”
闻言宝钗略犹豫了一下儿,方低声儿说道起来,“妈亦知道前儿女儿是跟过那个死鬼儿的,自然早已非女儿身,明儿过了门洞房花烛夜之后,以姨妈家的规矩,必定是要验初夜白布的,到时候女儿可该怎么样儿呢?”
薛姨妈听完,不由脸色一变,亦跟着沉默了起来。思忖了半日,方道,“要不到时儿咱们先准备一张有血迹的白布,再悄悄儿的换了以假乱真?”
宝钗听说,沉吟了一下儿,摇头道:“以老太太对宝玉的疼爱,明儿必定是她准备白布的,谁知道她要准备什么样儿材质的白布?若是弄巧成拙了,反倒不好。”
薛姨妈又道:“不如到时将你身上那处弄伤,岂非要多少血有多少了?”
话音未落,已被宝钗满脸不悦的打断,“要是到时一个下手不稳,弄成大伤,一直止不了血可怎么办?况宝玉若是动疑,又该怎么样儿?”
说得薛姨妈讪讪的,一时亦没了主意。母女俩就这么对坐了半日,彼此仍是拿不出好法子来。
适逢莺儿在窗下说了一句:“回太太,外面儿吴大娘来了,说是有事儿要回您。”
宝钗心里忽地豁然开朗了起来,因不待薛姨妈答言,便先扬声儿向外道:“告诉她太太过会子就出去,让她先候着。”
打发了莺儿,她方附耳向薛姨妈道,“妈觉着莺儿怎么样?”
薛姨妈见她问得没头没尾的,不由纳罕道:“你调教的丫头,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会子说她作什么?正经先说咱们的正事儿罢,外面儿一摊子事儿等着我呢,可不敢耽搁太久了。”
说得宝钗抿嘴一笑,道:“眼下又有那件正事儿,能大得过这一件的呢?”说着附耳向她母亲道,“才女儿已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横竖明儿莺儿是要随我嫁过去,将来一多半儿亦是要给宝玉的,倒不如明儿洞房花烛之夜,便悄悄‘李代桃僵’,送了她去与宝玉洞房,而宝玉却以为与之洞房的是我,自然可以混过去了。”
一席话儿说得薛姨妈先是面上一喜,旋即又皱眉道:“这个法子虽好,一来到时新房里必定侍候之人众多,大红喜烛亦是要明晃晃烧一整夜的,哪里能轻易将莺儿换进去?二来莺儿那丫头虽好,谁又能保证将来她揪住了咱们的把柄,不会到处乱说,甚至以此为凭仗,来要你的强的?”
宝钗便笑道:“妈难道忘了她们一家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看了?我就不信她不会顾忌自己父母兄弟的身家性命了!况凭她那点能耐,我还不瞧在眼里,明儿若是她敢来要我强,我自然有法子对付她;至于红烛之事,好歹我是新媳妇子,便是害羞一点儿,不好意思于明晃晃之下作那件事儿,要让宝玉将红烛熄灭,亦是合情合理之事。妈只管放心罢。”
薛姨妈闻言,到底转忧为喜起来,因笑道:“我的儿,到底你有计谋,此事必是千妥万妥的。”一面又感叹,“若是你哥哥能有你一半儿,我亦不用担心明儿老无所靠了。”一面叹息着出了屋子,往外厅瞧底下人忙活儿去了。
因宝钗成亲的大多数嫁妆,都是早先便打点好了的,如今不过拿出来该裁剪的裁剪,该规整的规整,该翻新的翻新罢了,是以只忙活了七八日光景儿,便已俱各准备得差不多了。而彼时离成亲之日亦不过十来日光景儿了,母女两个终于舒了一长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