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就有周嬷嬷来催请吃饭,富察福晋忙收起脸上的愁绪,携了正笑闹作一团的三小过去,
一时饭菜上齐,众人坐定,荣保忽然道:“怎么不见老大?”
富察福晋忙笑道:“他说今儿个想作一篇什么文章,要早些儿吃饭,因此我打发丫头与他送到他屋里吃去了。”大儿子的苦痛与挣扎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底,因此对他这一阵儿每每来家后便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的行径,亦是十分理解与支持,只盼他能在见不着黛玉的情形儿下,早些儿走出来罢。
“原来如此。”听得大儿子这般上进,荣保忍不住捋须呵呵笑了起来,富察福晋见状,忙招呼大伙儿举筷用起来。
吃着吃着,一向奉行“食不言寝不语”原则的荣保忽然与傅恒道:“今儿个听皇上提起,过几日就要命内务府挑上两所好宅子,悉心修缮洒扫一番后,赐予四阿哥和五阿哥做府邸,想来皇上是要与二位阿哥封爵并令他们办差了,到时候儿你自然不能再做四阿哥的伴读了,你且说说看,是想军营去锻炼锻炼,还是如你大哥那般,进宫当御前侍卫去?”
一语未了,墨颖先就笑道:“伯父不说,我倒还忘了下月一十三日,便是表哥的生辰了,怪道皇上要与他分府了呢。”
“怪道昨儿我进宫去时,还听皇后娘娘说过几日便要大肆忙碌起来了,原来竟是这个缘故。”富察福晋亦笑着接道,“敢情是双喜临门呢。只不知五阿哥是否会与四阿哥一块儿搬至新府邸,到底他要小上一个多月呢。”
荣保道:“你还不知道当今皇上是最喜勤俭的?自然是一并操办了,也省好些麻烦呢。而且皇上还说,知道两位阿哥不比别人,素来好得如同一人,因此命内务府将他两个的府邸都选在一条街上,最好能门对门呢,到时乔迁那一日的喜宴,亦可并作一处了。”
说着大伙儿已然饭毕,忙有小丫头子捧了漱口的茶与净手的热水来,众人盥洗毕,又至正厅里一面吃茶一面说了半晌的话儿,方各自回屋歇下了不提。
前文因说到雍正帝决意要与弘历弘昼分府,自次日开始,内务府便开始百般忙乱起来。
原本此事是无论如何亦与墨颖沁灵两个扯不上边儿的,然因着她两个一个系弘历的表妹,一个系弘昼“定名”了的女子,两人的家人族人们都自发欲帮着去料理,尤其弘昼那边儿,即便吴扎库家族亦算得上京城一等一的显赫之家,到底还不曾与皇阿哥这般亲近过,于其喜兴爱好自是一无所知,因此吴扎库福晋当日便亲自上门,接了沁灵家去,欲事事细问一下儿她的意见。
而墨颖这边儿,亦因着家里的嫂子们都去了弘历的新府邸忙活儿,自己家里反倒没人管事儿,被钮祜禄福晋以帮衬着料理一些儿家务为由,于次日接回了自己家里。
于是自黛玉入住以来便一直热闹惯了的潇湘馆,呼喇喇一下儿便清净寂寞了不少,少了好姐妹说话儿玩笑的黛玉,亦跟着没了精神,每日只懒懒歪在书房里,看两回书或是睡睡觉罢了。
这一日用过早饭后,黛玉又如往常一般,没精打采的歪在榻上看起书来。
一旁王嬷嬷与雪雁几个瞧了,都劝道:“姑娘,可喜今儿天气晴好,不如您到外面儿逛逛去?成日家这么葳蕤,便是没病也闷出病来了。”
黛玉头都未抬,一双美目仍定定盯着书页儿,道:“有什么好逛的?横竖只我一个人,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屋里屋外那里不是一样呢?”
一语未了,忽然听得外面小丫头子清脆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四阿哥,四阿哥吉祥!”
“四阿哥来了?”闻言王嬷嬷忙忙迎了出去,屋内紫鹃雪雁亦没闲着,忙上前快速却轻柔的拉了黛玉起来,又略微替她整理了一下儿衣妆,方素手分侍在了两侧。
少时,就见一身月白便装,手持一把折扇的弘历,笑意吟吟的进来了。
黛玉一见他,便一脸不豫的欠身行礼道:“小女见过四阿哥。”
慌得弘历忙忙便要伸手去搀,口内犹道:“前儿不是说了,林妹妹与我以后便如我与墨颖一般,以兄妹相称的吗?缘何今儿个妹妹倒忽然生分起来了,可是我那里得罪妹妹了?倘真有得罪之处,还请妹妹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与我计较了罢。”说着忙又与黛玉鞠了一个躬。
两人原就在进京的途中相处了月余,彼此已算颇为了解,这会子又经过了十几日的相处,自是越发熟稔,兼之有墨颖几个惯爱作怪的人在,每常撺掇着黛玉不必拘束,只拿弘历弘昼当傅恒一般,渐渐黛玉亦跟着她“四哥”、“五哥”的随便叫唤起来,弄得弘历是听在耳里甜在心里,为此还专门与了墨颖一颗她肖想已久的夜明珠。因此弘历才会在闻得黛玉忽然又称回他作“四阿哥”后,这般揣揣于心的。
“若不是因着你分府之事,大姐姐二姐姐也不会家去,我也不会成日价这般寂寞,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见他又是行礼又是赔罪的,黛玉心里早已是软了,因撅起小嘴儿抱怨道。
见她这般娇俏可爱,弘历心里亦是霎时软成了一滩水儿,因柔声道:“原来妹妹是在为这个生我的气儿,说来亦确确是我的不是,不如就罚我这会子带妹妹出去,四处逛逛散散闷儿去?”
“你是说咱们街市上逛逛去?”闻言黛玉心里立时忍不住雀跃起来,然旋即一想,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单独与一个男子出去,传了出去到底不雅,于是忙又拒绝道:“罢了,街上人挤人的,还是呆在家里自在些儿。”
弘历听得她这么说,方想起她本系汉家女,到底不若满人姑娘那般不甚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复又思及以她的仙姿玉质,即便乔装了上街,只怕亦会吸引到大群男子的目光,到时他可就得不偿失了,因忙又笑道:“妹妹说的很是,这天儿虽是已是出八月了,到底午时时分还是有几分暑气的,倒不如呆在屋里,说话儿下棋来的自在。”
一面命侍立在一旁的雪雁去取了棋盘儿来后,方继续笑道:“自前番于进京途中见识过妹妹的棋力后,我便一直想着多早晚能再有机会与妹妹较量一番,好容易今儿有了机会,我可是不会再如当日那般,百般让着妹妹的了。”
闻言黛玉不由啼笑皆非,因刮着脸羞他道:“当日分明是你先轻敌以致落了下风,如今倒有脸说”百般让着“我,真真是好没脸皮儿!也罢,今儿个我就让输得心服口服。”说着仍率先执了白棋。
才刚弘历之所以会那般说,不过是想逗黛玉展颜一笑罢了,这会子见她果真笑了,心里亦跟着畅快不少,遂执起黑棋先走起来,且并不敢再存相让的心思了,一来他想着倘真输给了比自己小了七岁的黛玉,面子里子都会不好看;二来似黛玉这般世间罕有的女子,只有拼尽全力与之对垒,方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因此一开局他全神贯注起来。
对面儿黛玉见他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显是将自己看作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心里反倒觉得喜悦,亦凝神专注与他下起来。
因着有弘历作伴,黛玉只觉着日子过得无比快,竟眨眼间便已是掌灯时分了,而彼时二人还才正下第三盘儿棋,先前的两盘儿都是以二人握手言和而告终,因此这一盘儿二人皆卯足了劲儿想赢了对方。
正僵持之时,忽然紫鹃进来道:“回四阿哥,回姑娘,才福晋打发人来说,四阿哥的侍卫方大人奉皇上旨意,接四阿哥来了。”
一语未了,就见弘历忽然自榻上弹了起来,一面快速与黛玉交代着“明儿空了再来瞧妹妹;过几日搬新府邸时,妹妹千万记得要来逛逛;想什么吃的玩的,倘不愿告诉福晋,只管打发人说与我知道……”之类的话儿,一面已自顾掀起湘帘,一头冲了出去。
这里黛玉瞧着他离去时慌慌张张的背影儿,不由嗔笑道:“作什么慌成这样儿?难道今儿个竟是背着皇上偷跑儿出来的?也不怕崴了脚。”
一旁王嬷嬷瞧得她脸上那几分淡淡的关切之情,心里却是十分喜悦,以她活了这么几十年的所经所见来看,如今四阿哥待黛玉的心,竟与当年林如海待贾敏之心不差什么,对于一个皇阿哥来讲,实属“天上仅有地上无”了,倘明儿黛玉真能作得四福晋,想来是会幸福美满一生的罢!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且说当日黛玉离开贾府后,晚间宝玉来家,闻得林妹妹回扬州去了,竟登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人亦直挺挺栽倒在了地上,只将贾母王夫人等唬得魂飞魄散,只知“儿”一声儿“肉”一声儿的放声恸哭。幸得请了大夫来瞧,只说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罢了,然贾母王夫人终究不放心,因命丫头抬了他在贾母房里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