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掌柜道:“可……”
知道洪掌柜疑虑什么,我打断道:“你只管照办就是。”
洪掌柜离开后,春不禁忧心道:“晋国的民风和我们梁国基本相同,不比金善公主,新娘子的嫁衣可是要自己亲手做的。”
我并不多解释什么,只莞尔一笑道:“你且看着罢。”
然而我虽说的笃定,春真正松了一口气,却是在秦中书府上的管家再三恳求了洪掌柜,亲自来拜访我对我言谢时,“我们老爷正为这事愁得跟什么似的,”秦府管家道:“府上请的绣娘没日没夜地赶着,可没一样能令我们老爷满意。久闻瑾瑜绣庄姑娘您的大名,只可惜姑娘从不亲手缝绣,这下可解了我们秦府的燃眉之急。”
从不亲手缝绣,只因为怕绣品流传出去,被熟悉我手工的人瞧出端倪。
然而晋国帝后大婚是何等谨而慎重的事,晋国皇后远在千里之外,又是那等身份,便是觉得手工熟悉,谁还能上前拉住她衣服细瞧,悉加辨别不成?此举又笼络了秦中书,助我营商裨益,何乐而不为?
“这些,是我们老爷的酬金和谢礼,姑娘要不满意,只管开价。”秦府管家命人抬上来礼担酬金,一向吝啬的秦中书开的酬金还真是不少呢。秦府管家道:“瑾瑜绣庄在秦记拿货源只管开口便是。秦记还得谢谢瑾瑜绣庄一直以来照顾生意呢。日后也还请多多惠顾。”
本是我想与秦记生意往来,经此一事立场瞬即变幻。反客为主,生意经便是如此。
秦府管家的身影才消失视野,春已望住我,满脸疑惑不解:“郡主怎么料到……”
我淡淡道:“我也不过是碰巧还记得翌表哥以前提过,秦家二千金是根本不会女红的,秦中书又视二女婿为亲子,格外爱重罢了。——嫁衣,晋国皇后绝不可能做的出来。而不管是为了讨好二女婿,还是为了秦府风光,秦中书在这件事上都格外精益求精。”
春叹服之余,又暧昧笑道:“郡主向来心平气和,怎么一面对范家商铺,就易激动怒了?”
我啐道:“是范家商铺欺人太甚罢了!”
话毕,却有些怔神,惘然问道:“我有易激动怒么?”
接下来却是赶嫁衣,因为衣服的主人是皇后,那些金凤可真是难绣,也难怪秦中书府上的绣娘那般为难了。然而嫁衣做成之后,那样灿金流彩,当真爱不释手。只慨叹自己是无机会穿了。平生唯一做得一件嫁衣,却还是为别人做的。“这样好的衣裳……”春抚摩嫁衣,不无忧虑道:“跟范家商铺争抢货源,也就意味着接招了。此次我们倒是一举得胜,却不知范家商铺接下来又会使什么招数……”
“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日赶工本已劳累不支,一思及此却是精神抖擞,“难不成还惧他们不成?”
我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既然连番欺凌,我又怎会再示弱?”
我皱眉思衬道:“范家商铺诡秘难测,行事也没什么章法,又有些心术不正,只怕他们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春看我道,“表少爷是秦中书的大女婿,其实郡主将自己与表少爷的这层关系说明,不说货源,绣庄里再有其他事也迎刃而解了,郡主怎么不……”
“我们欠的人情还不够多么?”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宁愿别人欠我,我也不想再欠别人。
然而说不想再欠别人,又怎能不欠呢?譬如北皇漓的人情就是我永远还不情的。连些日子因为赶嫁衣,我食住都在那边绣房,这下完工了,也再没有不回房的理由。长夜两人处于一室,一呼一吸都是难熬,坐比针毡,卧又难寐。想起云肄就颇有些郁郁难平,谁才是他的父亲,他又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连日见我服侍佑儿穿衣呵欠连连,坐在一边地板上穿鞋的云肄抬头望我,“母妃没有睡好吗?”
适时金善带着养子质成过来幽州,又一次与我大吐与沈径溪相处的苦水,我恍惚地听着,当听到某句,散游的眸子聚敛回神采,确证般问道:“你是说……你与沈径溪还没圆房?”
纵然这三年相处早是闺蜜,金善也从未与我吐露此事,而正如她以为我与北皇漓……我也只以为她与沈径溪私底下早是夫妻,此时得知此事实自然一阵惊愕,金善面显难堪,难堪的却不是女儿家将这种事说出口,而是难堪这个事实,三年过去,沈径溪竟从不愿意碰她,两人还未有周公之礼的事实。金善恨恨道:“我不是不好意思说嘛!他竟然……竟然……”
为讨沈径溪喜欢,金善早已着梁服,依梁国民俗生活,乍看之下,俨然我梁国土生土长的女子,只是鼻子略英挺一些,肤色略深一些,然而这些细微迥异并未损去她的美貌,甚至还有几许男儿英气。加之她的身份,好相处的性格,这样的女子绝不少人追求,不是没有吸引力的……沈径溪竟然……倒真是块千年不变的陨石,改造是改造不了的,三年后两人关系与三年前一样,也在情理之中,我镇定地想。旋即又一笑,爱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放着天下男儿不看不顾,金善就是喜欢沈径溪这点也说不定。
金善绞着绢子,“三年了,他还张口就是要回京城,闭口就是他书院里的学生,没一天不说回家的话……我……我这次是实在忍受不了了……”金善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母妃……母妃……”听到金善的哭声,正和佑儿云肄玩耍的质成却是跑过来,质成肉嫩的小手去拉金善手臂,“母妃……”
恰北皇漓过来这里陪我们喝茶闲坐,质成望住北皇漓,叫道:“父王,母妃在哭呢……”
这声父王出口,北皇漓尴尬地看我,佑儿和云肄望一眼质成,又望一眼北皇漓,然后见惯不惊的两孩子又若无其事地玩自个的了。然虽是见惯不惊,每每这种局面时,都尴尬一堆人。只除了年幼到什么都不晓得的质成。
金善置身尴尬中自然止了哭泣。北皇漓含笑抱起质成,看向金善,哄质成道:“瞧,母妃没哭了……”
质成,这个才逾两岁,比云肄还小上一岁的男孩,我出屋,把空间留给北皇漓金善和质成‘一家三口’,正见庭院里的沙地上,云肄和佑儿蹲在那里,一人手里拿着个小石头,佑儿先在沙地上画了个小圆圈,说道:“这个是表弟。”
佑儿在小圆圈左右分别画了个大圆圈,“这个是姑父,这个是姑姑。”
云肄接着画一个,“这个是表哥。”
云肄看着佑儿先画下的大圆圈模样,依样画葫芦,“这个是三舅舅,这个是三舅妈。”
佑儿又画一个小圆圈,道:“这个是质成。”
佑儿在小圆圈左右分别又画了个大圆圈,“这个是姑父,这个是金善姑姑。”
云肄将佑儿刚画的代表北皇漓和金善的大圆圈抹去了,“质成他是捡来的!不是父王和善姨生的!”
云肄道:“父王说,捡质成回来养着,是要质成保护我。因为不能带我去京城,不能让很多人见到我,所以要带质成去京城,让很多人见到质成。可是质成是假世子,不是真的。”
“表弟,”佑儿重又在代表质成那个小圆圈左右画了两个大圆圈,一个是北皇漓,一个是金善,说道:“姑姑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云肄手抚着下颌的痒,满脸疑惑,“老吾老……幼吾幼……是什么意思?”
佑儿道:“在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在抚养教育自己的小辈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也就是说,要像对待自己的老人一样对待别的老人,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别的孩子。”
我暗暗点头,所谓近朱者赤,和佑儿相处是没错的。只希望云肄身心都能得到净化。保留精华,去掉那个人的糟粕,也不枉我当初最终留了他。
佑儿和云肄叙话间起身,又要往别处玩去了,见他们离开了,我也正要走,却见佑儿一个人又回了来。佑儿蹲下,手撑着脸庞,望着代表云肄的那个小圆圈若有所思。云肄在远处喊道:“表哥,快点啊!”
“哦。”佑儿口上应着,捡起脚边小石头,在‘云肄’左边,代表北皇漓那个大圆圈旁边又添了个大圆圈,然后才跑走。
我在那之后走了过去,望着‘云肄’右边一个大圆圈,左边两个大圆圈,目瞪口呆。
翌日我去佑儿书房检验佑儿的功课,走到书房门口,正见佑儿边翻看书本,边问他身边埋头有模有样地读寓言的云肄,“表弟,你有两个爹爹,为什么我只有一个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