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皇漓在门外着急,他又敲了敲门,我还是不搭理,也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于是他直接靠坐在门外,放轻声音道:“明月,我知道你害怕。你不让我靠近你,我不会勉强你。我就坐在外面陪你可以吗?”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又一道闪电劈下时从床上爬起,赤足走去了房门。与他背对房门坐下。无异于用行动允诺了他的话。
屋里的动静虽然轻悄,但北皇漓显然感觉到了。他开始跟我聊了起来。为着我的“回应”。尽管屋里的我一如这几日,始终没与他说过话。但他却并不放在心上。并不介意。我跟他隔着一道门,背靠背聊着天,不,是听他与我的聊天,更确切地是,听他一个人说话。然后不知说到了哪里,他问我道:“明月,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见到了什么,或是想起了什么?”
我依旧没答话。
只是暗暗惊奇他的心思缜密。
整个人顿时有一种想通了般的感觉。
推开他,从卧房跑走。明明说服了自己与他做夫妻,半途却身与心都对他坚决抵制。他犹未愤怒生气。甚至只是当晚和第二天黯然神伤,此后对我殷情关怀一如往日,未尝不是因为心中有此疑问。不然,再脾性温和的人,也该迁怒于我的。何况那之前在处理与我的关系上,他一改态度,心意与策略都已经不可不谓强硬。
他使他的揣测更具说服力,“……开始的时候都好好的。”他说。
显然指的是我推开他从卧房跑出去前。
我更失去了语言,在他的面前。而今晚我们之间本来“聊”的好好的,他此语一出,气氛便有些僵滞了。虽然我从头到尾一直没说话。
两个人之间,气氛一滞,便再难开启话题。我们的“聊天”到此结束了。但谁也没有离开。依旧隔着一道门背靠背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期间依稀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着。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就在一呼一吸之间。还是抬眼看到了桌上烛台,看见红烛短了那么一大截,才惊觉再过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而天雷轰轰,闪电惊阕,风雨飘摇夜依旧。
我蓦地记起与我背靠背而坐,门那端的北皇漓!
整个后半夜快要坐过去了的北皇漓!
他一直待在门外!
酷暑天下雨虽没冬夜那样冷,但这次降雨委实降了温,又是夜里,又一直是电闪雷鸣雨打风吹的。我虽也赤足坐于地板,但门窗闭严,屋里比外面暖和多了。
正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北皇漓咳了一声。
我的心更如同被提到嗓子眼。
惶恐,忧虑,不忍……
类似的情绪不是没有过。
也不是没有见到人伤风感冒过。
或者在我面前伤风感冒过。
可北皇漓此刻的不适完全是因我而起。
没有什么比自己将病痛加诸到别人身上更教自己惶恐。
我无措地站起,才发觉坐了大半夜腿都麻了。费了好大的劲站起,蹶着腿拉开门。
似是感触到屋里的响动,北皇漓知我有意开门,慌忙起身。
我拉开门时,他正狼狈站起。腿也有些麻,站起来的动作也像是蹶子。
“明月……”合该我内疚不安的,他狼狈站起,看到我,与我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却极度不安,甚至面红耳赤。
是的,他很狼狈。我这一辈子再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北皇漓。
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了,紧紧贴裹在身上。虽然他并未立于雨中,有廊轩过道上的屋瓦遮蔽,但是斜飘过来的夜雨还是让他整个人浑同落汤鸡。
“……我以为……你……不会开门……”北皇漓着急为他的狼狈做解释,羞窘的潮红竟压盖了感染了风寒病态的恹红,因为难堪,声音也听不出因为面色冷得乌紫的颤抖,完全是另一种惭愧的声调:“……看见。”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本来有些不安的目光渐渐因我的注视,因为他眼前人的赏心悦目,一如既往痴迷起来。我感动眼前的他,他痴迷眼前的我,我与他行动虽从不向悖,但也从未有灵犀。可这又如何呢。这一刻,我为眼前这个人而感动就够了。
雨夜的空气潮湿,连带人的心情也那样潮湿,眼眶也跟着潮湿起来。一片潮湿中,眼睛也蒙上了水雾般看不清东西。但触觉还好。手解起寝衣的盘扣襟络竟是有条不紊。跟在北皇漓面前宽衣惯了似的。
寝衣落地了。
北皇漓看着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我,大诧,胸口却是剧烈起伏,声线克制地道:“明月……”
我似丝毫不晓得礼义廉耻,不知道人之羞涩,只着亵衣裤也自觉穿戴完整似的,解掉了寝衣,手又翻起亵衣,将不盈一握杨柳腰裸露人前。我低头,低低说道:“你看这只凤凰……”
“不是绘的。是用针刺的。我怕疼,可在这只凤凰上刺些别的什么掩盖它,或是除去皮肉除去它,我不怕疼。”
“可是你看到除却这只凤凰,这里还有三个字吗?那三个字不是刺的,是烙的。烙的很深,却是除不去也掩盖不去的。我总不能把那整块肉都剜掉罢?”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好久。
我抬眼,透过遮住视线的泪水望住北皇漓,“……我也不想你看见。”
跟****无关。你不安我看见你的狼狈,我也不愿你看见我的不堪。
早在见到我这样的大家闺秀,他一直视作最端庄的大家闺秀身上会出现刺青时,北皇漓就惊愕呆兀住了。一时失却了反应。再辨识出那三个字,立即又震怒地失却了反应。“南宫绝……”北皇漓胸口起伏的更厉害,却全因为满腔的震怒了,无关面前的女人是我,只关乎女人的身体上的烙字。是哪个女人不重要,这样事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见到那三个字,会不晓得这出自谁的手笔么?北皇漓喃喃喊出这个“他”字,就又失却了言语,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陷于一种剧烈的颤抖中,反应剧烈到将我纳进怀中,紧紧抱住,似以此将我纳入他的翼下保护。明明那时苦痛已经过去。他拥抱之紧,我骨头都似要散架了,却没有挣开他,反而浪打小船泊于港湾般,连骨胳疼痛都似一种真实的攀附,连被动埋入他怀中不得呼吸的窒息也成一种闭气的自救。
什么都是较好的,和那场梦魇相比。
北皇漓的颤抖终于无法克制,他重重握住我的肩膀,痛苦地望住我,眼底不知震怒多于怜惜,还是怜惜多于震怒,仿佛那个被灼痛火烧火燎的人是他。
“什么时候的事?从前与我互通讯息的时候怎么没有和我说过?”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只是肩胛骨的疼痛使我无意识地咝了一息气。北皇漓的声音干哑,他静了静,努力让握住我肩膀的手指放得柔和些,也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怒火,“他还有对你做过什么?”
我失神地望住北皇漓,眼瞳所见仿佛是毫发毕现,又仿佛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与他坦诚我的不堪,不是在回朔以往,更不是与他寻求怜惜悲悯,关于那个人的“过多的我已经不想再想及。”我望住北皇漓,只是求问道:“你……”
“过多?”北皇漓喝断我,显然将‘过多’归类到烙记这一类残酷事件上,哪还了得,当即喝问道:“过多还有多少?”
北皇漓炮制般问起来:“汝阳王府失势后的日子都是这样吗?”
“有身孕后也是这样吗?”他蓦地安定自己的心神,“……不,云肄是他的儿子……那期间有求必应……连离开也是借的那时机……”他近乎惶乱地道。
“嘭!”
北皇漓的自我安定显然并不起作用,似雷音,却比雷音不知小上若干的声响便让他心跳不知拔高了多少。
今夜惧雷电的我自然不比北皇漓好上许多。
我和北皇漓循声看去。
云肄不知何时到来的,呆呆地站立门口。
逗弄猴子的拨浪鼓在他脚边滚落。
与北皇漓的那场谈话自然无果而终,怎么也没料想到云肄会站在门口。
并不敢冀望他那时分刚到,什么也没听去,看他当时拨浪鼓坠地整个人如遭雷击的惊骇样子就无法再往好处想。
我只是问春,你不是在他们卧房照看他们么,怎么让他过来了?春的表情很茫然,说云肄和佑儿一整晚都睡的很熟,说夜半雷雨她过去照看他们都是多此一举,表兄弟俩睡的非常沉,根本就没被雷电惊醒。没听到打雷。当然她还是尽心尽力地守在他们床畔的。甚至没有睡着,期间只是打了个盹。而云肄一直没有出去过。不过她瞌睡醒来见睡的好好的云肄呆呆地坐在床上,她唤他他也不理,然后云肄也没再睡,直到天亮……
春说云肄没有出去过。
可凌晨那时分云肄确实站在我卧房门口。那不是我的错觉,北皇漓也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