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大娘慢走——”
客商们陆续都告退了,春方捧着厚厚几撂订货单狠狠踱步到我面前,“郡主,你要累死自己呀!”
“怎么是累死我?”我与春微微一笑,收了折扇出厅堂道:“回头我会教你和夏怎样缂丝,你们学成了,便去招一批绣娘,记住,多招一些。三天之内负责将她们教会,这事就交给你们了!”
“郡主——”
春夏怨气冲天地大叫道。
那两个丫头,我轻笑。
笑着抬眼间,却见站立在厅堂外的两个俊伟男子,一个是三哥,一个是南宫绝,看他们那样子,显然在厅堂外站了很大一会了。三哥满眼的宠溺,南宫绝眸光晶莹,神色难察。
三哥看着南宫绝,兴叹道:“我本来怕她应付不过来,想过来帮衬点,看来我是多虑了。”
三哥拍拍我的头:“这天下再有什么事,难得倒你呀!”
宽大的马车行驶在回云州的路上,因为心烦,便吩咐明里暗里的护卫距离马车一里之远。这条路是官道,不会有什么流寇盗贼,云坤虽有些迟疑,倒也带护卫撤退,距离远远地随着。
因着低调,马车实而不华,车厢由檀木隔作两间,外面一间可以会客,暗厢里置有美酒佳醅;里面一间设有卧塌,可作歇息之用。秋冬驾车,春夏在里间做着针线活儿,我歪在蒲团上,翻着琴谱,偶尔拨弄着试音。十里官道放眼望去,就只有我们主仆五人,又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因焚香有害身体,且又不喜欢那味道,车厢里置了新湓的瓜果和露珠犹存的荷花,清香宜人,呼吸间心旷神怡。然思及大嫂,却不由心中一叹,便连拨弄的曲调,也带了惆怅的尾音。
昨日因扮作大哥,在大哥的苑子里谈生意,随后又因持家,去看顾大嫂,问问她那里缺什么,然走进大嫂住的地方,却不由心中一颤。其简朴真可作一篇《陋室铭》,哪有半点郡王妃,半点平南大将军千金的样子?大嫂给我砌茶,砌茶的功夫是不错,但我一喝,也知是陈年旧茶。心中起疑,随后不动声色地查了查大嫂的日常用度。郡王妃的她,王府中每月拨给她的月银是五百两,但自从她与大哥说过,她每月用不了那么多,五十两就足够了,大哥那以后也就真的每月只给她五十两银子。
大哥八年来在外花天酒地,大嫂在家节衣缩食,偏他还嫌弃起家里的糟糠之妻!
琴音的惆怅感染下,夏轻叹一声,绣着牡丹道:“这回三少夫人生下了小少爷,郡王妃只怕更加顾影自怜了。”
春低声道:“也不怪大家都喜欢三少夫人,甚至于王妃都常往三少夫人那里去,三少夫人性情爽朗率真,郡王妃……太过缄默沉静,爽朗率真的人天生就比缄默沉静的人人缘广些。大家也都同情和尊敬郡王妃啊,可是郡王妃成日少言寡语的样子,便是有心去与她热拢,也退缩了呀。久而久之,三少夫人那里越加门庭若市,郡王妃那里越加冷清。你们看现在不就成了这样了么?”
夏道:“好在三少夫人也是极善良的女子,并无奚落郡王妃的意思。”
春道:“三少夫人是无奚落郡王妃的意思,可汝阳王府两个媳妇命运的对比下,郡王妃难免黯然神伤。”
春叹息道:“郡王妃还是将门之后啊。”
夏道:“将门之后又如何,平南大将军已故,娘家无一亲戚可依靠,将门之后还不如三少夫人娘家俱全,寒门女子的身世呢。”
我看春夏道:“主子是你们背后能议论的么?我还在这呢!”
春夏觉出失言,仓皇跪下道:“郡主恕罪,奴婢再不敢了!”
我也知她们是在我面前随意惯了,稍加警示即可:“以后不许再议论大嫂和三嫂,知道么?”
“是!”
我凝神看着夏,问道:“夏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夏紧张道:“奴婢……奴婢不知郡主指的是哪一句。”
我说道:“最后一句。”
夏欲哭无泪道:“那是……那是上一次,郡王骂郡王妃,奴婢正巧经过,听……听到的。”
大哥呀大哥!
我强自平心静气。
正心神劳伤,一队马骑踏尘飞扬经过,紧接着便听秋冬一声惊呼,随之是马车颠簸不止,春夏赶忙扶住我,好一阵子,马车才平稳下来,只听秋呵斥道:“什么人!”
这一****,先前因为大嫂的惆怅倒是排解了开来,我微撩竹帘,隔着纱缦看着马车外面的人,有纱缦阻隔,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却将外面看的一清二楚。却是二十余马骑,马背上坐着的都是手持寒剑,身披玄色披风,里着紧身衣的男子,其装束统一,行动一致,显然是有组织的。春夏秋冬虽是侍女,但吃穿用度几乎与我无二,似乎也从秋冬装束上猜度出马车里坐着的不是寻常主子,马骑在惊到我们后,勒缰顿住,一阵马骑的响鼻打过后,为首之人勒转马,神态虽无过分骄狂放纵,语气却甚是冷竣刚硬:“可有见到过一个负伤逃亡的男子,穿着黑色衣服,二十多岁……”
不等那为首之人说完,秋冬已是傲然轻笑,秋与冬道:“几日不曾出门,这世道变的可真快!冲撞了别人,不先赔礼道歉,还如此声色俱厉地喝问别人!”
为首之人身后的男子怒道:“哪家的丫头,休要伶牙俐齿!”
为首之人伸出仗剑的手臂,阻止身后男子,稍缓神色道:“敢问两位姑娘,可有见到过一位男子……”
冬笑道:“男子么,本姑娘平生见到的可多了,出世时就见到过爹爹哥哥,稍大些又见到过孩时的男玩伴,这以后么,老的,少的,胖的,瘦的,我家几位公子那般俊美的,东街上那位丑陋的,哎唷,本姑娘就是记性好,也记不清了呢!”
“哈哈!”
秋朗声大笑。
饶是那为首之人脾性稍好,这一刻也不禁勃然大怒,我微伸手,轻抚琴,心下畅然而笑,口上却轻斥道:“不得无礼。”
秋冬立时恭谨噤声,依着我在外时的吩咐,称呼道:“是,小姐。”
正主发话了,又因摸不清我的身份,为首之人握剑抱拳,向着马车道:“在下公务在身,冲撞了姑娘车驾,在此与姑娘赔礼道歉。不知姑娘先前可有见到过一位负伤逃亡的年轻男子?”
公务?
他们既是朝廷的人,我自是不好为难了,礼节性地答道:“这一路都顺遂太平,并未遇到官爷口中的男子。”
“如此——”那人目光在车驾上兜转了一圈,许是泉水般柔美的我的声音,许是我抚的婉转悠扬的琴音,他心平气和,越发客气道:“在下叨扰了,姑娘先行罢。”
我轻唤道:“秋。”
“是,小姐。”
秋冬会意,扬鞭驾马。
然马车才行出百米不到,只听挞挞的马蹄声,却是那为首之人回转了来,秋冬才待发怒,那人已再对马车抱拳,却是与我说话了。
“姑娘,那负伤男子乃是潜入我梁国,狼子野心的突厥人,”那人将一管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从车厢窗口掷入,警言道:“姑娘路上若遇上了他,还请引燃此物,一来助在下等人将其碎尸万段,二来在下等人也可赶来援救姑娘,免受他伤害!”
春捡起那管东西递与我,却是发射信号的物什,春不由轻笑道:“护卫我家小姐,也是官爷您的份内之事么?”
那人语气生冷而不卑不亢:“食君俸禄,担君之忧,护卫我大梁百姓,自是在下份内之责!”
马蹄声远去,春噗嗤笑道:“奴婢原以为那人是因为郡主才大献殷勤,倒不想他有趣的紧。”
我轻笑道:“你以为天下男子都一个德行?譬如那人,便是软硬不吃。”
春逗趣道:“长的也极是伟俊。”
夏懒懒道:“就是年纪大了点,有三十岁了罢?”
春辩驳道:“三十岁那叫—春秋正盛!”
我微笑着看春:“动了芳心了?”
春看我道:“郡主就没动心么?”
“没动心。”我低眼翻书,然后道:“我谁也不喜欢。”
春夏面面相觑,挤眉弄眼,我看了眼她们,又低眼看着琴谱,却听秋在外大声道:“郡主,坐稳了,快到云州了,不过云州前几天似乎下过雨,这拐角处不仅狭窄,路面上还长有青苔,滑的很。”
我撩帘看外面,果然已到了京城与云州的交界地,这处逼仄的拐角处,听说路过这里的车辆每年都有翻车,这一翻下去,下面虽不是万丈悬崖,却也足够伤筋断骨,甚至车毁人亡。低头看了看由鹅卵石铺就的路面果然生了青苔,不由说道:“秋,停车,这段路我们步行过去。”
“是,郡主。”
春夏扶我下车,临出车厢时,春似乎又想起什么,将那管发射信号的物什捏在手中,我和夏狐疑地看着春,春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就是胆子小,怕,怕遇上坏人,先前那些官爷不就是在这一路找那个突厥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