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烟泼口叫道:“你喜欢她对不对?”
殷素烟往门口退步,“我不会罢休的!”
话毕,转身就跑出了屋。
我赶紧侧身向拐角处的走廊闪去,那瓶合—欢散我也没有丢掉,而是掖进衣袖,和那包砒霜放在了一起。正如那包砒霜总有用的着的时候,这合—欢散我一样会排上用场。背贴墙壁避开南宫绝和殷素烟的视线,看着殷素烟从我身前掩面跑过,“烟烟……”南宫绝踏出门口,追了两三步,便没追下去的意思了,只站立那里,看着殷素烟跑走的背影。
转眼到来南阳已一月有余了,章武帝圣旨已发了好几道,催南宫绝尽快回京,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不可一日无相,不用猜想,南宫绝积压下的政务已使章武帝忙的焦头烂额了。那些本该臣相过滤,拟上中肯意见的奏折,章武帝需事无巨细亲自过目,确实是一项繁琐的工程。
这一道圣旨跟随而来的是章武帝手下的亲军,御前侍卫统领林烁亲自抵达于此,大有南宫绝再不回京,就押解的架势。南宫绝笑笑,安顿过林烁,与我换过寻常服饰,不带随从,只吴坼一人驾车,轻装简出,乘马车离开南宫世家,像往常一样外出悠闲游荡。掀帘看南阳城风景如画,悠哉是快哉,但南宫绝决口不提回京的事却也教我起疑,遂状似无意地问道:“来南阳的一路就用了二十二日,在南阳也待了一个多月了,回去的一路还得二十多日,这算起来也就不在京城三个月了。怎么还不打算回京?”
南宫绝并没有回避我的疑问,直言不讳道:“我在找一处地方,还没有找到,所以还不能回去。”
难怪这些日子他总是带着我于南阳各处走动。找一处地方?找什么地方?一个念头倏忽闪过脑际,莫非他在找南宫世家藏宝的地方?
闹市驱车,一人驾马赶上我们所坐的马车,轻风一样经过,看似那驾马的人与我们形同路人,却有低微,又足够令马车里的人听见的声音飘过:“回相爷,这批禁军果然有动作。林烁更是尾随相爷车后。”
南宫绝沉吟道:“继续盯着他们。”
“是。”
驾马人已远去,而为不引人起疑,也只能短暂与南宫绝交谈这一两句。
南宫绝靠在车垫上,与吴坼吩咐道:“今日不去外山,就在城内兜圈子,惑人视线。”
“是,”吴坼道:“相爷,皇上私下动作,不会是疑心咱们吧?”
南宫绝哼声道:“章武帝坐稳皇位,一查国库,细细核对一番陈年帐簿,也知南宫世家的财产不止那些,十年前充进国库的家产有异。连这些端倪也窥探不出,也就不是北皇晟了。也只有保定帝那等愚钝之人才不起疑。”
吴坼恨恨道:“难怪连御前侍卫统领林烁都出动了,原来是为南宫世家的宝藏而来!”
南宫绝懒洋洋道:“章武帝有防范之心是应该的。臣相富可敌国,握着天下财富,是个皇帝都会猜忌。再说了,保定帝当政期间,与齐国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章武帝也急需大量银饷来充实国库。”南宫绝漫不经心地道:“章武帝想以我做牺牲品了。最好是我死在南阳,永远回不了京城。当然,前提是替他找到南宫世家的宝藏。”
这时只闻前方大队铁蹄声挞挞而至,踏起的尘土连空气都浑浊了。鞭笞声,壮年男子吼叫声,女子娇叱声由远而近,凌驾于一切之上,连街市上买卖吆喝声,人群熙攘会聚的轰闹声,以及因那马蹄声鞭笞声引起的受难百姓仓皇奔逃哭喊声都压了下去。我就座于马车里,感觉着乍到的混乱也不禁心里惶惶。
南宫绝自然也没与吴坼叙话了,听得吴坼大叫一声“小心”,马车一个趔趄,我身体前倾,南宫绝拉了一把,我才没扑倒在车里,南宫绝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吴坼答道:“相爷,前面两位突厥的王公贵族带领一众突厥武士策马狂奔,百姓纷纷闪避,有闪避不及时的摔倒在地,场面混乱不堪,这才仓促勒住了马车。”
南宫绝笑起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那个半梁人半突厥人当了梁国皇帝,突厥人轻易就占据了梁国的半壁江山,可以在大梁的国土上当街策马了!”
“驾!”
“驾!”
突厥铁骑赫然已近在车前,哒哒马蹄声和叱喝马骑的人声也越发清晰,由声音辨得出,领头的是一位壮年男子和一位妙龄女子,想来就是吴坼所言的那两位突厥贵族了。马车前方人群四散惶逃声,伴随着突厥人吁吁的勒马声,一通狂奔此时骤然停下,马蹄重重落地,咝咝地打着响鼻。
“前面的马车快让开!”女子叱喝道。
这通街,也就南宫绝乘坐的马车面对这突发状况泰然若素,没有仓惶逃遁,停于街正中,挡了突厥铁骑的道路,叱喝的自是我们了。
南宫绝进入政界三年来,这显然是第一次遇到冒犯他的人,并没有动怒,心平气和地示意离车帘近的我微撩车帘。随着车帘撩起,隔着绯红流苏,突厥铁骑映现眼前,二十余突厥兵马俱是兵强马壮,与突厥民风和此番浩荡声势相得益彰。那妙龄女子气度高华,一身骑装更衬的她英姿飒爽,脸型较长,鼻翼略高,很有几分突厥女子的特征;壮年男子长她几轮,应该是她的父辈,身着毡服,手握金刀,帽子前方插着金狼头,身形高大健壮,一双鹰弋眼炯炯有神,眼睛,眉毛,鼻翼,嘴唇,面部轮廓很有几分熟悉,似曾相识,很像记忆里的谁,可一时又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便这样看着那个人,一时倒连别的都忘了,神志虚游,一脸痴惘。那个人虽已至壮年,但俊朗不凡,魅力丝毫不减。觉得右臂很痛,终是从怅惘中回过神来,便见到南宫绝侧目盯着我的眼神,冷滞沉郁,黑黢黢的不见底。心下冷哂,却适当作出觉悟的样子,再不去瞧那人。见我并不后怕心虚,南宫绝情知我对那人没什么,思想上没出—轨,对我的火气便淡了,只说道:“不要再看他!”
他的声音带着微哽和嘶哑,紧紧捏着我右臂的手劲也早松了,倒显得他从心底里在意我紧张我似的。然先前对马车前一众突厥人的心平气和却陡然失去了,像是找着出气筒,要将一腔的郁气都撒到他们身上。他狠重地放下先前示意我撩起的车帘,与吴坼吩咐道:“赶车!”
如同我们先前在打量他们,隔着绯红流苏,那貌似父女的壮年男子和妙龄女子也在打量我们,马车里坐着这样一对年轻男女,俱是风华绝代,由不得人不多瞧上几眼,多痴怔一时片刻,这一刻闻得南宫绝冷硬趋车的声音,马车前的突厥人才如梦方醒,有的还仍处于呆怔状态。然吴坼领了南宫绝的命令,此刻赫然已趋车到了他们跟前,意欲像他们在梁国大街上横冲直闯一样,我们的马车也从这队突厥兵马中横冲直闯过去。
突厥人的马骑纷纷往后退步,回过神来的突厥人也驾驭着各自的马骑让道闪避,吁声一片,有几个突厥人叽哩咕噜地骂着什么,我也听不懂,好在碍于领头的壮年男子和妙龄女子未曾发号施令,他们只限于那几句骂咧,并没有敢于起冲突。那一看就是王公贵族的壮年男子,帐下的兵马显然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吁——”这时那妙龄女子驭马的声音传来,只听她用很流利的汉语说道:“父汗,这几个梁人欺人太甚!”
壮年男子回了句突厥语,虽听不懂他的话,但之后突厥兵马并没采取行动,妙龄女子也嗯声赞同,隐隐猜测他在没揣度出我们身份前,在大梁的国土上,为谨慎行事不想贸然结下仇怨。
我望向南宫绝,那妙龄女子称壮年男子为‘父汗’,突厥老王上士门可汗半年前已辞世,逝前收他钵为义子,传位于他钵,这壮年男子,显然是突厥的他钵可汗了。他钵可汗与章武帝母亲,堂兄妹关系亲好,章武帝在突厥居住多年,得突厥老王上和他钵可汗照拂,叔侄关系亲善。今日他钵可汗携独女金善公主来往梁国,梁国臣相实在该隆重接待,而不是制造矛盾。不为两国邦交,只为他钵可汗是章武帝的叔叔。
南宫绝微微皱了眉,显然也在懊悔先前的莽撞,他看向了我,微启唇呼吸,却气息不稳,我以为他想迁怒我,因为我多瞧了他钵可汗几眼,所以他意气用事,未曾三思而后行,趋车直闯,引得突厥人心里不舒坦,给他的仕途添了乱子,可半响他都没有表示,只拢我在他身侧,低眼看我,幽声苦叹道:“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