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血偿,只能通过正当的手段,虽然这条道路曲折艰难了些,却势必一步一步走下去。
奶娘的劝慰适时地盘旋在我的脑海,将计就计,取信于他,这么久都忍过来了,再多忍一时之辱又有何妨?
我飞快地将砒霜包好,塞回了衣袖,本要搅拌砒霜的调羹稳稳舀过一匙蜜糖,他怕苦,喜欢吃甜的,慢慢搅拌着,以使汤药不那么烫,估计温度差不多了,自己尝了一口,确实可以入口了,才端着那一碗汤药,脚步轻缓地往床边走去。
站在他床边望着他睡颜的那一刻,灵活的脚步陡然僵住,连卧室的气流和自己的呼吸都似停滞了,很简单的一件事,在我做来,却那么难。对他剖露真心,真情告白,柔肠百转以取信于他,可他不是这世上任何一个与我无关痛痒的男人,他是南宫绝。情非得已,对谁我都可以虚情假意地作戏,惟独对他不能。对他说一句他舍身救我,我被他感动了,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很欣赏他,喜欢他,只因他欲与汝阳王府为敌我心中耿耿,汝阳王府灭门之后我更见难以释怀,所以情意按捺了下,此番舍身救我之后,再无法阻挡对他的感情,情难自禁……想不下去,真是比吞了苍蝇还让我搜肠刮肚的恶心。
因为想吐,蹙眉抿唇,表情难免愁苦了些,不想南宫绝此时醒转,我的神情正落入他眼底,瞧在他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情态了:我对他伤重卧床的忧虑。一只手被他握住,身体连带被拉倒在他身上。猝不及防之下,一碗汤药整个地倾倒在被褥上,他也不管不顾,隔着被褥拥住我,好在药已经不烫了。我想起身换掉被汤药浸湿的被褥,如是挣扎,他的嗤笑声却传入我耳中:“不是相思成疾么,这会子怎么又扭扭捏捏了?”
我的身体僵愣住,思维也一时短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把我的挣扎理解为了羞涩。愕然啼笑皆非之下,心中也似照进了一束亮光,豁然明朗。——语言方面的告白,我恶心的说不出,即使口上如是说,我的表情也会出卖我,表里不一弄巧成拙,反教他起疑。不如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述,像刚才那样行动上误导他即可。只不过刚才是无意,以后是有意,努力将有意误导他的行为做的自然。让他自做多情地自然。
如此一思量,已从僵愣中悟过神来的我再不打算挣扎了,身体绷紧的那根弦慢慢松软下来,隔着被褥匍匐在他身上。此举果然令他柔情满怀,连再嗤笑我都没有了,游移在我背脊的手掌滑到肩膀,滑过颈项,滑过耳根,在我脸颊上轻柔摩挲,最后四指抬了我的下巴,拇指在我唇瓣上摩挲着。抬眼望他,他的眼睛明亮得璀璨耀光,似要满溢出来。月朗星稀,如斯佳辰,一双年轻男女匍匐紧贴,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我真的什么话都不需说,一切都在他唇边一笑时被诠释的淋漓尽致。
他坠下悬崖伤筋挫骨,一两月之间怕是行不得房,一整晚他身体烫的像是一只火炉,炙烤的我也浑身躁热,想睡的离他远一些清凉一些,他却是不放人,紧紧拥抱着我,两个人的身体贴的没有一丝空隙,热浪上涌,他呼吸不稳,灼热的鼻息从我颊边喷过,含住我的耳珠用力吸吮着。我心下发笑,摔成了个残废,半夜三更还在想女人。
一整晚他都躁热无比,没有睡好,翌日睡到正午他还没醒转,反正他的伤势已上报了章武帝,章武帝与他暗下是否为敌不知,但表面上,他们君臣的关系是很好的,台面上的事章武帝铁定会好好做样子。一不用急着回朝,二来他暂时残废了,也无法外出寻他家的宝藏,养伤期间,他乐得睡到日上三竿。我的身体仍被他紧紧抱住,纳在怀里,只得陪他一起睡。太阳升到正空,要趋向西方时他终于痛哼着醒了来。谁叫昨晚他不喝药?那一碗药整个倒进了被褥,我要去重新给他端一碗来,他搂着我不放手。这番想的时候,我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昨晚我因为顾虑没有将砒霜倒进药碗,不然那碗药一倾进被褥就该令他起疑了。
他走动时挫了的骨头会疼痛,索性不下床,睡那里看着我起床后对镜梳妆。他也不叫侍女服侍他盥洗,等到我梳妆妥帖了,湿了帕子站在床边时,他才懒懒坐了起来,由着我亲自服侍他。早膳后大夫来看诊,开了药,嘱咐他好好休养,他理着衣襟,打断了大夫的话,直接问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康复?”
大夫笑着答话道:“臣相只要好好休养,按我开的方子吃药,不出一两个月,准能行动自如。”
南宫绝绿了脸,“还要一两个月!”
大夫仿如不具察言观色的能力,笑容有增无减,拖着声音道“切忌不能行—房。”我眼底蕴了笑意,南宫绝的脸却更绿了,大夫继续论诊道:“臣相心浮气躁,肾火旺盛,是欲—火上蹿的症状。”
尴尬间吴坼进来禀报道:“相爷,他钵可汗和金善公主来访。”
南宫绝道:“快请。”
南宫绝看着大夫,又看了看我,我会意,出去卧室。临踏出门口时脚下顿了顿,南宫绝示意我暂时回避,却留那大夫在那里做什么。
在后花园转了一圈,再回转来时正遇上拜访过南宫绝要回去行馆的他钵可汗和金善公主。
金善公主懊恼道:“又不是嫁不出去,遇到个青年才俊就忍不住向人家提亲!这下好了吧?臣相大人因为救我耽误了时候,所以坠下死人谷,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还去提人家的尴尬事,臣相刚才多难堪啊……”金善数落道:“我的终生大事,以后父汗还是先问问我的意见,刚才突然就蹦出结亲的话,把我都吓了一大跳……”
他钵可汗并没把金善的埋怨放在心上,满心只剩惋惜,怅然道:“多好的一年轻人啊,怎么就得残废一辈子,落个终生残疾!”
终生残疾……
难怪刚才遣开了我,却留了那大夫在那里。
他钵可汗为金善向南宫绝提亲的事,虽突然,倒也并不意外。那日街上初遇,他钵可汗与南宫绝对话时分明就话里有话。我都听的出来,何况南宫绝。今日他钵可汗携金善过来拜访,南宫绝猜出了他钵可汗前来提亲的心意,所以遣走了我,留下那大夫在身旁,由大夫亲口说出他终生残疾的话,一来更具医学权威性,二来藉此回绝与金善的亲事,倒真是方方面面考虑周到。
这时他钵可汗与金善看到了我,双方见礼,临走时他钵可汗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心里有些不塌实,便没急着走远,果然有意停顿间听到他钵可汗与金善的对话:“我自以为除了你娘,再无兴致瞧别的女人一眼,刚才都不禁多看了那女子几眼。连身边的婢女都是这样的美人胚子,南宫臣相其人可想而知。年纪轻轻即有此等建树,此人做不了自己人,唯有除掉啊。”他钵可汗琢磨着道。
金善嫣笑道:“父汗没听臣相叫她明月么?听说汝阳王府家破人亡后,明月郡主随在南宫臣相身边。此女既是明月郡主,蚺弱动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证实过身份了么?”
“虽没直接问,但南宫臣相失去消息,在行馆里也与她相处了半月,是明月郡主无疑。”
他钵可汗稍稍放了些心,说道:“我虽对女子事迹不感兴趣,昔日倒也听说过她的名声。”
金善松了口气,转而笑道:“至于梁国臣相,安于朝也罢,不安于朝也罢,自有梁国皇帝拿捏,父汗劳心分神做什么?我们去京城呀,只管找趺苏大哥叙旧。”
“你趺苏大哥——”他钵可汗看着金善,似想说什么,又不忍对金善说,唉了一声,先自离去。
我却听得心里一沉,空洞洞地没个着落,手从墙壁上滑落下来。
趺苏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么?
回去卧室时,南宫绝果然很舒心。成功回绝掉亲事,所以舒心。
我却因为趺苏而忧心忡忡,心情低落。
“你知道了?”南宫绝观我神色,谑问道。
“啊?”知道什么?难道是关于趺苏的不好消息?我几乎脱口就要问出时,南宫绝笑道:“他钵可汗刚才提亲的事啊。”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我缓缓松了一口气,不由庆幸刚才没问出其他的来。——南宫绝何以料到我知道他钵可汗提亲的事?莫非他以为我先前情绪的低落是因为他钵可汗欲招他为东床驸马?哈!
不揭穿,让他自做多情吧。我打定主意误导他的思想,这不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么?他也真是自恋的紧,我因为趺苏情绪低落,他也能联想到我受别人与他提亲的刺激上。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就是没见过他这种尽把曙光往自己身上揽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