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牵着佑儿的手踏上船板,抱屈道:“二哥不论身在哪里,都花着姑娘们的眼,又何需多我一个?”上到渔船上,极目远眺也望不见丁点大个身影,不觉暗赞二哥落脚地择的隐秘细心,这是和友情同样可贵的亲情,有二哥在,我总不再是孤零零一人,无端觉得有着依靠。因着不引人注意,二哥除了与翌表哥同行外,并没带什么从人,只‘奉南宫绝命令接我回臣相府’那一个下人。是二哥在齐国的王府的一个书童,名叫小年。远近一望无垠碧波浩瀚,独独置身的可载十余人的渔船一艘。我的目光看过春和秋冬,看过二哥和小年,低眼望佑儿,复又望向翌表哥。虽未亲身眼见此次齐国宫闱政变,也可想象其中刀光剑影,那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帝王之路是踏着无数败寇的尸骨开辟的,便想到了同样脚踏鲜血登上帝位的趺苏,他覆了我云家满门,负了我;而在感情上,临行前转身那瞬间我的手从他掌心抽脱的那一幕又浮在我眼前,到底是我负了他。而我翌表哥,少年便立志做盛世明君,首要意志即是倒戈擎天侯府,登基后,与擎天侯府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未有片刻停止,即位数载碌于政事,从未有过一刻松懈,期间更逝了一位皇后,而今亲王之身虽闲适自得,却落得远走天涯……翌表哥长我十岁有余,虽形貌年轻俊朗未有半分沧桑,但心境,绝非像一个而立之年,春秋正盛的男子。
我揪伧问道:“大姨可还好?”
翌表哥何等心思,自晓得我是藉此试探他退位后,他的处境。母凭子贵,他好,大姨自然好。“自在着呢。”人人心底都有隐秘之事,哪怕至亲面前也不愿谈及,“山水之乐,天伦之乐,半生为帝位牵泮,可叹活到今日,告懈大宝,才得闲情游历天下。”翌表哥望向趴在我膝上数着我裙裾蔷薇数目的佑儿,“佑儿,过来。”
佑儿回头看一眼翌表哥,又趴下头数着我裙上蔷薇。
蔷薇是三嫂生前爱着的花,哪里忍心责怪向来懂事的佑儿失于礼数,“佑儿,那是你表叔。”我低头,与佑儿解释,在我期许的目光下,佑儿慢慢走向了翌表哥。翌表哥取出一枚圆形的空心古月,给佑儿做见面礼。佑儿望向我,见我点头,于是收下。虽才相处,二哥也察觉到佑儿性情的悲伤忧悒,想起三哥小时侯,不觉轻轻说道:“比溶诚还孤僻。”下一刻,二哥已是欢笑,大声叫道:“佑儿,也到伯父这里来!”二哥取出一支铁笛招摇着。
可惜雷声大雨点小,不说春和秋冬一撇嘴,我也不理,佑儿看我没什么表示,自然也不过他那里去。二哥百无聊赖,蓦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小年,怎么还不划船!”
小年道:“王爷,还等人呢。”因不引南宫绝起疑,今次赴趺苏约会并不好带着要与我们一道远走高飞的奶娘和花嬷嬷。奶娘在京城有自己的住处,说好了她自她家出发,来此地与我们会合;因佑儿两年来一直为花嬷嬷照拂,嬷嬷更有好的藉口,随便说来给随我约会在外的佑儿送忘带的东西即可。来的路上已与小年招呼过,小年自然省得。
二哥看了看我和佑儿,又看了看春和秋冬,知道夏是成小姐,自然再不考虑夏,问我道:“还有谁?”
“还有奶娘和花嬷嬷。”我话音刚落,已听闻有熟悉的年轻女声由远而近:“郡主……郡主……”
望去,各提着个小包袱的奶娘和花嬷嬷往这里跑来,奶娘和花嬷嬷身后,那个一路叫着我的年轻女子不是夏是谁?
我啼笑皆非,奶娘和花嬷嬷倒是来了,夏也来了。
上至船上,已经上了年纪的奶娘和花嬷嬷跑了这么一段路,气喘吁吁,伏在桅杆上歇气,心情却如二八少女般欢跃:“可算没误时辰!”
二哥嗪根蓑草,望着亦跑得俏脸泛红的夏,“成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去流浪天涯?”
与翌表哥寒暄完的夏逞隍不让:“二公子和表少爷这等身份的人都使得,我又如何不可?”
我不赞同道:“夏,后天是你大哥的婚期。”
夏皱眉,厌弃道:“我想起他这人就腻烦!”夏犹怕我不肯带上她,“后天是他的婚期,他绝不可能搁下婚事来寻我,我不会怠误大局的!”
“好了好了。”二哥含笑看我,“看夏丫头这意志,不带她能行吗?”
二哥叫道:“小年,撑船!”
小年欢声应道:“是,王爷!”
小船如离弦的箭般驶离河岸,船闸左右是鳞状向后拖曳的水波,桅杆上帆布迎风招展,正如我们心底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老的,少的,一船的人,一船的欢声笑语,二哥更是不甘寂寞,山歌又唱了起。
唱山歌来
这边唱来那边合
那边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
唱山歌来
这边唱来那边合
那边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
随着小船越驶越远,天光尽头,与京城最高山峦拥翠山持平的水岸线上,我最后遥望生我长我的京城,这里存留了我那么多的记忆,美好的,不堪的,快乐的,痛苦的,今天,那些不堪痛苦终于伴随着美好快乐,随着小船的渐驶渐远,离我远去了。望西都,意踌躇,玉带河往远行,乃至潼关,回头望,正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陆路关卡重重,不好回避,只要趺苏或南宫绝反应过来我已经远走高飞,那些关卡便是最好的阻挡我去路的方式。水域上的关卡相对少一些,再拣荒僻些的水路走,更加不引人注目。况且我孕有身孕,也实在经不起陆路的颠簸。而逃亡的路途上,堕下胎儿损伤母体拖累大局的想法更是有都不能有。
那日与二哥翌表哥接上头时,四个多月身孕我微凸的腹部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不过双方都回避去提而已。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腹部一天比一天明显,这个事实再回避不了。这晚停船歇脚,饭食之后佑儿沉沉入睡,春等人也酣然入梦,我和翌表哥、二哥三人靠在甲板上望着漫天星辰。入眼是晴空夜月,拂过炎炎夏季空气的是清凉晚风,别样舒适平添了人性慵懒,动也不想动一下。二哥往鱼钩上嵌鱼饵几次都没嵌上,淡漠的问话听起来似是无关痛痒:“南宫的?”
我自然晓得他问的是什么,低眼望着腹部,却是不语。
不仅为我身孕,亦为汝阳王府满门覆亡,二哥咬牙道:“我看错人了!”
翌表哥有些困倦道:“当年我就说,南宫亲眼见到族人血流成河,心中怕有深仇大恨。姨父贸然将他收作义子,怕是引狼入室,实为不妥。将南宫世家的后人斩草除根,方为上策。母后也是这个意思。溶意你偏不以为意。”
二哥面无表情看翌表哥,“你怎么不亲自说于父王?”
翌表哥一时语塞。
二哥懊恼道:“父王执意收留他,可是我说服的了的?”
“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被二哥抢白,翌表哥却是气极,起身往船舱而去。
是啊,父王不仅不是二哥说服的了的,是谁也说服不了的。我那么多次去提点,无不无果而终。翌表哥不自己去做说客,特别嘱咐于二哥,也是知道父王的性子。我望着翌表哥的背影,二哥那话说的也没差,却不知翌表哥在气什么。烂摊子……翌表哥说给二哥收拾烂摊子……本要垂钓的二哥站起身来,将鱼杆抛到大江中,激溅起漫天水花……二哥闻言心情不好,难不成真有什么烂摊子?
思绪渐渐游离,睡意袭来,靠在船头的我竟是沉沉睡去,再醒来是被身上悉唆之声扰醒,却是翌表哥在给我披一件衣服。而东方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一轮红日冉冉从江河与天边镶接处升起,翌表哥皱眉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整晚就睡在外面?”
“酷暑天气热,外面还凉快些。”我坐正身体,将身上衣服放在一边,用手简单梳理着头发,脚似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看去,却是睡在那里的二哥。二哥睡意朦胧中翻了个身,又继续酣睡。便想起昨晚不快的谈话,我思量着说道:“二哥在齐国的这些年,多谢翌表哥照顾了。”
翌表哥望着二哥的睡颜,淡笑道:“正因为是一家人不见外,才与他生气。”
此番远走天涯虽等同于逃亡,但二哥的身份在那里,特别是翌表哥,即便退位为亲王,即便在我梁国国土上,也是能够呼风唤雨的。一路上前来听凭差谴的人就不少,基本上各个地域都有他们的从人。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作渔民打扮的从人早早将我们的衣食需用置备好,想来翌表哥和二哥早有吩咐,惟恐我有着身孕食用差了,舱底燕窝补膳成堆地冰镇着。为惑人眼目,我们所乘的船也换了三四艘,不华丽张扬,却牢固实用。天已大亮,小年升起桅杆,扬帆起航,一船人吃着早点,也摊开地域图,春郑而重之道:“我们离开京城已经二十八日了,皇上和臣相大人想来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