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何止是知道了,大约他们就要赶上了吧。”
秋讶然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离开的路线,没这么快吧?”
“明月说的对。”翌表哥看秋,有些冷冽地道:“你低估了一个帝王的智商。”秋吐吐舌头。
二哥懒懒道:“还有臣相大人。”
我了解南宫绝行事,趺苏……却是帝心难测,望着翌表哥,请教道:“表哥若是我梁国皇帝当何如?”
身为帝王,切身感触心爱的女人逃离自己,似乎是勾起了翌表哥的什么伤心往事,翌表哥有一瞬间的黯然失神,很快消逝,几要让人以为是错觉。二哥下意识看了眼翌表哥,默不作声地咽着块点心。倒是翌表哥先自微笑,“我们离开梁国京城时,梁国的齐王殿下与突厥金善公主姻亲的仪仗队离开京城也未久,有齐王殿下接应不是吗?”
翌表哥并不回他以帝王身份对于我提问的思考,宽慰我道:“再有一两日就到凉山了,只要在齐王殿下的仪仗队出关前赶上他们就万事大吉。突厥的驸马是梁国的齐王殿下,这桩婚事算起来是两国和亲。攸关两国邦交,没有十成你在其中的把握,他们绝不会莽撞问齐王要人。而只要出关,不论是梁国臣相,还是梁国皇帝,都没道理轻易到梁国国境外找人。”
保皇党与太子党龙争虎斗之时,保定帝即为膝下三个皇子做好了打算,封王加禄,将梁国最富饶的三处封地赐予至亲子嗣。不仅寄寓厚望封北皇漓为齐王,赐予北皇漓的封地更是富蔗的鱼米之乡,只待大婚过后,北皇漓迁居封地,即便他日不能位登大宝,也可一世安乐自在。不想北皇漓与金善大婚前夕,北皇漓上书趺苏,推辞了他的富蔗封地,自请远居凉山,那是梁国最贫瘠荒凉的土地。百姓食不能裹腹,衣不能避体不说,地势险要,气候还恶劣。但想着凉山是梁国边地,与突厥接壤,感念北皇漓体贴金善,不顾边塞贫苦,陪远嫁梁国的金善住在离突厥最近的地方。趺苏神色莫测地看了看北皇漓,又看了看金善,倒也准奏。他还是金善的趺苏大哥不是吗,纵曾因政治不顾金善死活,无关利益时,这点爱惜还是有的。何况保定帝时北皇漓即是以父王为首,朝臣备加推崇的储君人选,保定帝对北皇漓更是钟爱,趺苏对北皇漓芥蒂早存。趺苏即位后,朝中譬如刑部大人之流,拥戴北皇漓的势力依旧存在,趺苏又怎会不忌惮?不过碍于即位未久,朝纲不稳,为稳固人心,不便动北皇漓而已。而今北皇漓自请去梁国最偏僻荒凉的地域做他的闲散宗室,趺苏哪会不准?北皇漓自请凉山为封地,一方面确实是为了自保,为此次助我远走高飞何尝又不是主要原因。北皇漓那样清澈明净的男子,原本京城琅琊水阁那样神仙样的地方才住得他,去凉山穷壤为哪般?
……没错,他与金善的姻亲是为我。这桩姻亲的里子,也在助我远走高飞的策划之中。北皇漓的新娘自然不是金善。金善早对沈径溪上了心,新郎自然也不是北皇漓。金善知道,他钵可汗是绝不会应允招沈径溪一平民百姓为驸马的,金善看中了北皇漓金尊玉贵的亲王身份,何况北皇漓甚合他钵可汗心意,他钵可汗一心招他为婿。北皇漓借着与金善的姻亲助我远走高飞,金善亦需要一个为他钵可汗认可又能成全她与沈径溪的夫婿。金善既是我们大家的朋友,一心帮衬我们,亦是各取所需。凉山,既是梁国边地,与突厥毗邻,又折中于梁与突厥两国。北皇漓以凉山为封地,结了亲后,金善自与沈径溪做他们的夫妻,我自与北皇漓安然生活。天高皇帝远,谁晓得?有需要时,北皇漓再与金善扮演明面上的夫妻即可。
北皇漓……
未来都将与他生活在一起了,仰望同一片蓝天,呼吸同一处空气,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什么方式。想起与平阳临别之际,平阳再三说服我不要辜负的深意……北皇漓,真切地待我好的这个人,不是不感动,可因为已经不愿履足婚姻的经历,念及他,念及与他的未来,心中只存迷茫彷徨。船上十来人心思辗转不得交换,却没个人如我这般罔惘,秋以芦苇桔梗拨水,俏脸上是终于找到话抢白翌表哥的得意:“皇上的母亲还是突厥的公主呢,与突厥那等亲厚的关系,擅入突厥境内,谁还能拦他不成?”
翌表哥淡淡抬眼看秋:“你确定你们梁国的皇上与突厥王室的关系还是那么亲厚吗?”
在南阳金善坐骑受惊那次,即知趺苏为除南宫绝,甚至不惜牺牲金善这做妹子的。既为借刀杀人,也为他钵可汗与南宫绝结恶,除去南宫绝的同时削弱突厥国力,他坐山观虎斗,拣渔翁之利。依趺苏的谨慎和防范,即便入突厥国境如入无人之地,他也不会再轻易踏进一步。即便他钵可汗不知他的作为,他自己也心中有鬼。那他钵可汗又哪里是愚笨之人?母族乃突厥王室的梁帝趺苏,已然与突厥的关系貌合神离,这事原本知道的人少,梁国的臣相大人身陷其中亲身体验过,我也是因为与趺苏与南宫绝关系匪然所以晓得。我望着翌表哥,政局里这样隐秘微妙的事,他淡淡道出,到底是多年的齐国皇帝,而今即便只为闲散王爷远走天涯,政治嗅觉敏感依旧。
秋目瞪口呆望着翌表哥,虽讶然翌表哥反问的这话,但翌表哥不经意流露出的对政局的帷幄,不管她服不服帖,心理上已经被压倒。秋悻悻地顾睇转恺间,见我紧紧抱住佑儿,以那样踟躇怅惘的形态,秋忧虑不解地问道:“郡主,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始从因为思及北皇漓引发的茫惘中跳脱出来,因为秋的话,船上众人都往我看来,连佑儿也不例外,我笑了笑,把他们的注意力往当下的话题上引,“大约是想到南宫绝快到了,心中习惯性地不安吧。”
果然没人揣疑,纷纷宽慰我,气氛倒也没变得凝重,无愧则不心虚,我又不欠南宫绝或者趺苏的。船上其他人更是不欠他二人的。只是并未过多与南宫绝相处的二哥和翌表哥有异样表情。二哥微垂睫,看不清他在想什么。相较而言,翌表哥表情就要丰富些,在我离开南宫绝远走高飞的这个关头,联想着南宫绝这耳熟能详的名字,含笑打量我。却突然,又似从我远走高飞一事上想到什么,眸色渐黯,亦是垂睫,手指旋转着茶盏。
却不想说什么就来什么,“皇上和臣相的兵马就在十里开外,正在往这里逼近!”云坤沿着河道快马加鞭赶来。
我的笑语没有让众人心神沉凝,云坤的报讯却惊翻了一船人,二哥当即喝问道:“云坤你不是一直在关注梁帝和南宫的动静吗,怎么之前没有一点消息,这一有消息,便是在十里开外啦?!”
先前连贯的报讯已经耗费了云坤所有的气力,此时他伏在马背上大口喘气,再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好半响才微撑身与二哥作了一揖,“二……公子。”云坤喘气道:“皇上和臣相大人各自带着亲卫军……离京,京城封锁了消息……”
难怪连有刑部大人纵观各路局势的北皇漓都不知道此事,一路暗记下留与我的书信都只提平安闲情逸景一类的事,最近的一封北皇漓的书信乃昨夜所见,信上日期是三天前。三天前北皇漓即已经过此处,此时定已到达凉山城关无疑。
这时云坤报讯带来的几位暗卫也驱了马匹和马车到来,二哥示意小年停船靠岸,与我道:“明月你先走,赶上齐王要紧!”
北皇漓既已到凉山城关,久不出关确实引人起疑。与南宫绝相交日久默契早生,早预感到南宫绝将至,我倒没船上众人那般的手忙脚乱,平静而迟疑地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二哥点头,“替身早已准备好了,就按你说的,以备南宫赶上我们的不时之需,当着他的面,绝了他的念头!”
我嘴角凝了苦涩笑意,“可是还有趺苏。我没料到他二人联袂而至。”趺苏与南宫绝积怨已久,每次因为我,倒是意志一致,上次朝会为汝阳王府沉冤如是,此次寻我又如是。
那次朝会……当时我虽已孕有南宫绝的身孕,可是汝阳王府覆亡以来那么久,他都没有为汝阳王府沉冤的心思,而过去那么长时间,我也能够承受家门变故,不会因此神伤损误他的子嗣,他没必要为帮衬于我,或者说改过自新,与趺苏一道重振汝阳王府声威。他那么做,倒有些与趺苏较劲的念头。就好像买卖竞价,货物他未必喜欢,但见他的对头要买那货物,他也跟着起哄;而趺苏此番与他一同前来,不能说不是为了尽可能地找到我,但难免也有些较劲的心思。他们一较起劲来,藉二人之力很容易看透事情本质,未必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不能让他们再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