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众人都吓了一跳,当然知道她所指何事,再不想她竟然也会有这种心思,或者这会儿就算没有只怕也难逃瓜田李下之嫌,因此也喊不得冤,也未必有人信她。
陈公公笑道:“四姑娘说对了一半儿,却未必都对。林姑娘若果真有事儿,她一个丫头,如何取而代之?最多不过打发出去配小厮。而且就算府里奶奶们没了,不都是另娶大家小姐续弦的吗,哪里能轮到她一个丫头代之?虽说她有些失德,但未必就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还是积些口德,也算是不给自己添堵吧。凡事不能做得太过,也不可说得太过,也不要想得太过,否则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
李纨点头道:“公公这句话说的是,就算有些事情人家做了,咱们也口中留些情。凡事适可而止,若是为报仇,则达到目的即可;若是为解释,则说明白即可;若是为劝解,则点到为止;若是说闲话,则少在背后说人是非。别说隔墙有耳,有些事情少知道些也好。”
陈公公已经编了三个花篮,停下来打量着李纨笑道:“都说大奶奶是个‘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我看一点儿没错。时刻不忘自己做嫂子的本分,教姑娘们学针线,学道理,说的还都是大道理,又为她们考虑。倒是有一样不对,未免被冤枉了。”
李纨笑道:“公公过奖!我能有什么大道理,不过是将自己的一点儿小见识教给她们,日后少吃些亏,少走些弯路,一辈子顺顺利利的,就算尽到我的心意了。寻常也就那点儿本事,哪里能为她们考虑什么,能不带累她们就不错了。想来传言未必确切,不对的还多呢。”
陈公公摇头笑道:“我说不对的却不是这个。人家都说大奶奶除过这几样事情就‘问事不知,说事不管’,我看未必,否则也不会替林姑娘出头。倒是你们姑嫂几个有些意思,一个个都些侠士的态势。别看寻常各人有着自己的想法打算,一旦有了事儿合自己心意或者格外不合心意的,也能挺身而出,把刀相向。”
李纨忙推辞道:“公公说的是凤丫头,天天风风火火的,以前就那样,今天还是那样。我可比不得她,也没她那个能耐。”
黛玉看着这两人推来让去,拉着惜春笑道:“看这里有一处《夸让记》,快去请凤姐姐来。”
李纨敲了下她的脑门道:“就你还有心情说笑。”
“咦……林姐姐这荷包上绣的是什么?还挺好看的。”黛玉正待还手,手里的荷包却被惜春一眼瞧见,一把夺了过去,惊叹道。
李纨伸手抢了过来,只见荷包正面是个菩萨相,虽然小,但采用织线和刺绣,做工细致,将菩萨勾勒的活灵活现。菩萨背后佛光闪耀,形容端庄慈祥,手里的净瓶杨柳依稀可见,身上白色的缁衣随风微飘,脚下莲花座甚至能数出莲瓣来。背面则是一个简单的“卍”字,但用的是金线,衬着阳光,闪闪发光,颇有些灵气。
素月也凑过来看了,忽然自语道:“我怎么想起前几天那个癞头和尚说的佛光普照来了?奶奶看这是不是有点儿像?”自己看自己想,还一边儿琢磨一边儿点头。
李纨看完还给黛玉,见惜春一脸惊奇,笑道:“林妹妹的针线一向都做得很好,若是她身子好又愿意做,只怕你们姐妹几个没人能比得上。倒是这菩萨,做的着实好。”
惜春忽然想起什么来,抬头又见黛玉有些脸红,想想还是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打趣儿道:“这么精巧的荷包,不知林姐姐准备送谁?若是我有一个就好了,这菩萨必定能保佑我。”虽说如此,却还是不停的冲黛玉挤眉弄眼。
雪雁刚好过来给几个人上茶水,想了半天也没敢将她知道的一丁半点儿说出来。佛爷送黛玉经书的事她知道,而且黛玉进来心情好,她也大了,怎么能不明白?
但这些人都想错了,黛玉其实是要用来装玉明珠的,不过脸稍微红了一下,便镇定下来,哼道:“都说菩萨能保佑人,我也给自己带一个,日后也免得总是被人算计,还要劳烦你们时常惦记着,设法来帮我。若是果真灵验,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话到这里,别人也都无话可说,惜春也不好再要了。只是黛玉一共做了两个,而且是一模一样的。别人只当她和以前一样,做的特别慢,这么些日子来见她不停的动针线,就做了这一个,但因为做工好,也值了。实则她最近身子好,心情也好,费了些功夫做了两个,轮换着做,别人也不容易发现,那一个等会儿一旁悄悄的收针去。到时候再送人,就两全了。
但这菩萨荷包似乎真有些效验,这一回有人果真没算计她,而是算计上了别的。
王夫人屋里,袭人终于有了个妥当的法子,只等她歇息的时候,悄悄掀了帘子进来。
王夫人身上穿着一身灰色衣裙,头面首饰都卸了,看着更加慈和,听得有动静,又没人通报,还以为是丫头,想想这声响不想,便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见是袭人,神色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她来必定有事儿,也不好就撵了她,便淡淡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回太太,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儿,我也不敢来打搅太太歇息。”袭人忙陪笑应道,一边儿赶紧过来扶王夫人坐起来,小心拿靠垫给她靠好了,又忙去给她倒了盅茶来。
王夫人吃过茶,将茶盅递给她,神情依旧淡淡的,道:“说吧,什么事儿?”
袭人应道:“是为宝玉的子嗣也就是太太子孙的事儿。太太还记不记得老太太当日拿了一幅百子千孙图出来,想要给史大姑娘?”
王夫人想了一下,应道:“当然记得,那又怎么样?”
袭人见王夫人总不大喜她,但好歹也听几句,便不敢卖关子,赶紧老实的小心回道:“我前儿从廊下过,听得有人说,老太太之所以子孙满堂,多福多寿,都是因为有了那副百子千孙图。太太想来也记得,我以前服侍过史大姑娘,和她奶娘还有家下的老嬷嬷也认识,便悄悄托人问了一下史家的老人。有几个还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个说法:当初曾找高僧特为那个开过光,不论谁得了都能多子多福,子孙满堂。我想着太太虽然好福气,但眼下只有一子一孙,算不得十分繁盛,因此赶着来告诉太太一声,若果真如此,兴许倒可以借借它的灵气。”
说到子孙,王夫人果然动心,沉吟了半天,迟疑道:“道听途说,谁知道准不准。”
袭人看着有些门道,便赔笑道:“虽说如此,但这东西画工也好,意思也好。宁可信其有,就算拿来试试也无妨。而且前些天那个癞头和尚还说府里有菩萨气,可别就应在这上头,想来要重见天日了。再则前儿我到园子里去偶尔看见怡红院阶下的女儿棠竟然死而复生,这不都是好兆头?若是太太担心拿不到,我倒是也有个主意,不知道太太愿不愿意试试?”
王夫人道:“你倒是有备而来。”
袭人忙赔礼道:“不瞒太太说,若是没思量齐全,也不敢来给太太添烦恼。上次之事,原是我有些惊慌失措,让太太受累了。如今想着,二奶奶是太太的亲外甥女儿,便是二爷有多少子嗣,都该认她这个嫡母。而且紫鹃服侍的也还算周全,我也不敢邀功,若是我们能一块儿服侍二爷和二奶奶,太太也能少操些心。若是她有这个福分,能给二爷多添几个子女,太太也可以多抱几个孙子。将来也可以一般的养在跟前,自然也是跟太太最亲。就像三姑娘,不也是只当赵姨娘是姨娘而已吗?”
王夫人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袭人应道:“我除了为太太好,若是太太体恤,将来能让我和周姨娘那样,也就很体面尊贵了。我自是感激不尽,凡事也绝不敢有二心。”
王夫人点头道:“你说说你的法子我听听。”
袭人道:“想来太太也知道些外头的事情吧?如今有很多消息对咱们府里不大好……虽说都是些风言风语,但……我只是想着,明着要老太太必定不肯,如今既然有这事儿,不如就借此为题,若是将它‘借’出来,却未必行不通。”
王夫人神色终于缓和下来,点头道:“外头的事儿老爷是说过几次,但都是些没要紧的人见娘娘薨逝了兴风作浪而已,成不了气候的。以前也闹腾过,后来也还是不了了之。”
袭人道:“我也这样想的,咱们家又非寻常人家,自然不怕它。但老太太如今身体不大好,而且老人家多疑,若是告诉她……或者不告诉她,而只告诉鸳鸯。只说哪个王妃太夫人愿意帮咱们家平息这些事情,但是想‘看看’那幅画,必定也不好推辞。而且老太太放着几十年都没动过,若是能劝得鸳鸯悄悄的拿出来,大概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