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道:“皇上还担心什么?”
大皇帝道:“也没什么,只是林姑娘此时人在深宫,没有一个故旧,想来会更易伤怀。老错既然几次救她于危难,大概也算得上是故人,见一见心里多个依赖,兴许能开怀些。”
皇太后点头沉吟道:“要说也是,此时土仪故人最能让她安稳下来,便是委屈难过,哭一哭也就过去了,总比闷在心里强。才刚晚膳时就见她有些沉闷,那就让……”这才想起有些不妥,迟疑道,“合儿好容易好起来,万不可让她再见老错了。免得到时候病情再反复,老错又是个出家人,虽则有情,却无此意,如此徒让合儿伤心,我实在不忍心。”
太上皇也摇头道:“还有启儿。都有子女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才午后便忙忙的过来,东说西说,就等着林姑娘过来用膳好见一面,被朕打发了。”
这……这下该大皇帝吃惊了,这事儿可从何说起?启儿?启儿怎么和这事儿牵扯上了?
皇太后解释道:“当初皇上去上林苑春蒐时启儿过来回薛蟠的事儿,在太液池正巧遇上林姑娘,此后神魂颠倒,有事没事儿就来找合儿。皇上忙着没顾上他,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也不知道他正事儿不管,林姑娘才进宫,他又给知道了。”
太上皇道:“若是要让老错见林姑娘,虽说是看病,但总得避着那两个不省心的。合儿也就算了,尽快给她找个妥当的驸马赐婚开府出去,也就安心了。这启儿……”
“这个孽子……”大皇帝开始还是吃惊,这会儿越想越生气,为了一个女子……难道要步他后尘吗?到时候弄得贾敏夫妇那样的下场,他如何忍心?而且看佛爷的意思,林姑娘已经对他有意,这种时候启儿再插一脚……简直是,越搅越乱!大皇帝怒道,“明儿让他给儿皇审阅一天奏章,若是再三心二意……太让朕失望了。”一急之下,竟有些口不择言。
皇太后疼爱孙儿,忙安稳道:“启儿还小,年轻气盛。而且林姑娘仙姿,也怨不得他意马心猿,幸而林姑娘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无心富贵,倒是难得。自那次之后一直避着,再不肯见启儿。若果真启儿有福,想来也不会误了他。”
大皇帝忙摇头道:“不可,太子妃贤良淑德,有了玉儿,将她置于何地,玉儿又该如何?”这一急,只当黛玉是他女儿,更说乱了。
太上皇和皇太后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为何为了黛玉的事儿这么着急,难道……他还想再立皇后?有可能。很有可能!难怪让老错那般给她治病,又百般维护她,宠爱之心,由此可见一斑。这可不行,如今林家贾家都已经败亡,又怎可将黛玉立为皇后?便是皇太子喜爱他,日后册封为嫔妃,做个宠妃红颜知己,就了不得了。她无心富贵权势,只要太子妃宽宏大量,自然能容得下她,如此才是个万全之策。
这一人一个心思,大皇帝也顾不上,见太上皇和皇太后惊疑不定,大皇帝道:“明儿儿皇将启儿留住,就请母后将合儿也留住,让林姑娘到太液池的竹殿去。那里一片竹林,听说林姑娘在大观园的院子就有一大片竹林,很适合她。还请父皇准旨。”
太上皇和皇太后都摸不清楚他意思,这么火急火燎的,幸好不是大皇帝自己要见黛玉,两人也不便再拦着。想想大皇帝说的也有些道理,再则说便是想再立皇后,也不是一两句话一两天就能定下的,到时候再设法劝阻便是。至于这竹殿,准就准了,没要紧。
当下这么说好,大皇帝回宫去,太上皇便下旨赶紧收拾竹殿,准备赐给林姑娘住。皇太后又赐给宫人如数,虽则一时不够,四处腾挪,大概也差不多。戴德接到圣旨,和太上皇听到大皇帝火急火燎的请旨时很相像,但既然赐黛玉享长公主礼遇,是很该有自己的寝殿。当下也不敢耽搁,连夜带人洒扫准备,幸而这里环境清幽,之前黛玉和合昌公主也爱来,因此也还算干净整齐,一夜之间就收拾好了。
次日一早,黛玉和合昌公主才起来收拾完毕,准备过来给太上皇皇太后省晨,戴德满头大汗,匆忙赶过去回道:“回公主、林姑娘,太上皇下旨,赐林姑娘住竹殿,已经收拾完毕,请林姑娘移驾去看一看,若是有哪里不合适的,我这就更换去。另有旨,陈琳依旧服侍林姑娘,主管竹殿一切事宜。合昌公主请移驾含元殿,和皇太后为林姑娘挑选准备夏衣。”
一大早的,该兰林殿众人吃惊了,但吃惊归吃惊,该忙的还得各自忙去。
陈公公忙扶着黛玉去竹殿,虽说之前去过,但已经重新安插布置过,还是看看的好。而且也算正式的搬过来,虽然只有几样东西,但也得那么“搬”一下,像个样子。
当下黛玉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太液池畔一个极幽静的半岛。此岛地势起伏成山坡,山腰就着地步建了这座并不算大的竹殿。外面有一堵低矮的青瓦红墙,算是竹殿的围墙。从外头看,只见竹子,隐隐约约中有点儿飞檐露出来。竹林下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通到殿外,幽静惬意。另有一条宽敞的大路沿着水边通过来,但寻常众人都不走那路。
走进殿内,共有前后三进,第一进左右各有几间厢房。进去之后地势高一些,是第二进,中间三间正房,算是正殿,寻常起居该是在这里;两侧各有几间耳房。再往后略微上几个台阶,是第三进,便是后殿,也就是寝殿,共五间上房,两侧又有厢房几间。天井四角种着不同的花草树木,一年四季都有花香,此时更是芍药初开,蔷薇乍放,景色宜人。
推开窗,则是一色的竹子,但不像潇湘馆的竹子那么单调,而是随着山势起伏,又有怪石嶙峋;竹子或疏或密,竹子的品种也不同,有丛生竹如麻竹、绿竹、长枝竹等;有散生竹孟宗竹、人面竹、墨竹、唐竹、四方竹等。尤其是四方竹和一种根部总是曲里拐弯的竹子,看着很有意思,黛玉站在那里就走不开。
雪雁和春纤则是初次到竹殿,早有疏影带她们四处去熟悉一下。从后殿出去,平缓的山顶上满是各色树木,又有古藤缠绕。从山坡上往下望,靠水一边阳面是杨柳依依,阴面是一片木芙蓉;间杂着春兰秋菊等花儿。
虽然从竹子到这些树,还有花草,都非名贵难得之物。难得的是这种幽静惬意闲适自然。在深宫之中,见惯了红墙绿瓦金黄色,虽说处处都有花草,但难得这么自然随意。太上皇正是看中这个,稍加修整,盖了这座竹殿。大皇帝年幼时最爱在此诵读,后来忙的顾不上,渐渐荒废了。没想到黛玉偶然间发现,便爱上这里,现在,终于成了她的地方,虽是暂时的。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竹林底下石凳上,黛玉忽然有种回到姑苏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则在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还有昨天的事儿。
且说昨儿一早,陈公公进宫请旨,太上皇早有准备,即刻遣戴德带公主凤舆去接黛玉,这里又赶紧通知合昌公主,将合昌公主喜得无可无不可。一会儿让水月收拾地方给黛玉放东西;一会儿让水月将她最近新得的首饰玩意儿都拿出来放着;一会儿自己肚子饿了,又给黛玉准备吃的;一会儿想着黛玉走的时候身子还没大好,又缠着皇太后要宣御医进来……
看着她的样子,太上皇和皇太后直摇头,看来这些日子没见黛玉,真将她闷坏了。天天看看书又看看门外,幸而她和黛玉差了一大截,合昌公主有了奔头,才勉强坐下来赶紧弥补,免得再在林妹妹面前丢份儿。这会儿听得黛玉要来,她又不知贾府事情始末,也懒得管,只惦记着黛玉来了有伴儿。高兴的一会儿拉着皇太后傻笑,着急的直催人寻去。
且说那里黛玉一觉醒来,已经天亮,迷迷糊糊的,外头又安静,她竟如无事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不大对,明明昨晚有人要来抄家的,怎么会毫无动静?再坐起来,下了床,才发现已经天翻地覆了。屋里的东西许多已经收拾停当,不是抄家,而是搬家的架势。黛玉站在一旁看着,疑惑道:“雪雁,这是准备做什么呢?”
雪雁笑道:“陈公公已经进宫请旨,只等一会儿凤舆来,姑娘就要进宫去了。”
黛玉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道:“昨晚我怎么就给睡着了,后来怎么样,外头现在情形如何?你们也不叫醒我。”想想不对,她还真是心定,能睡的着。
疏影掀帘子进来,见黛玉醒了,又忙让外头丫头打水进来,一边儿给黛玉找来衣服换了,又接口道:“外头不知道,抄家,大概就是那样。姑娘心底无私天地宽,四平八稳睡的香。叫姑娘醒来做什么,又不用姑娘去抄家,何必多操那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