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闻着唏嘘!
宝玉和惜春成天含着要出家做和尚做姑子,到现在还好好儿的,谁知那一心想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宝钗,却当真出了家。
惜春等在屋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只因外头锦衣卫来来往往,兼之对宝钗也无甚深情,因此也懒得多管,想一会也就罢了。谁知还安定下来,又有人来,这回则是找惜春和平儿的。这花开两朵,先表惜春。
惜春看了来人一眼,是个伶俐的小厮,长得干干净净,两眼机灵,但一脸正气,让人心下先有三分好感。李纨仔细打量半晌,才安慰惜春道:“这大白天的他能进来,便不是寻常人,一会儿让锦衣卫陪你去,小心点儿便是。”
那小厮笑道:“如此便请即刻动身,对了……还有一事儿。不知小姐儿愿不愿意去刘姥姥那里?若是愿意,想来三两日便会有人来接;若是不愿意,小的好去知会一声,免得老人家空跑这一趟。二奶奶的意思是去,但我们爷的意思是叫她别去,在这里等着结果。现在就问姐儿和大奶奶的意思,小的好回话。”
呃……这人怎么看着什么都知道呢?而且虽然是一脸赔笑,但口齿清楚,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便是自称小的,也不见他低眉顺眼,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李纨想了一会儿,实在摸不着头脑,又看看巧姐儿。巧姐儿已经想好,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在这里陪着大奶奶。刘姥姥也是多年不见,平白去打搅她,总归不大好。更何况眼下咱们家遭此巨变,去了她面上也不大好看,若是再让她无端受到牵连,想来娘也会心下不安的。就算要去,也等娘的事情有个了断,我要不孝顺娘,要不听娘的话,再去不迟。”
李纨和平儿都忍不住点头认同。小厮也赞道:“小姐儿有这般见识,小的佩服。这里前头已经收拾好,姐儿尽管到前头去,也宽敞些。大奶奶这里也松快一些。别的事情小的不便多说,还请四姑娘这就跟我走吧。”说着开了门,请惜春出去。
李纨和平儿又好生交代一番,又拔下头上仅剩的银钗给那锦衣卫,托他好生照顾惜春。那锦衣卫摇头笑道:“别是不说,这个我可不敢收。爷已经打点过了。知道你们不放心,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多送些蜡烛来,彻夜等着都行。”说着话又指着那小厮道,“你们都把他认准了,日后再来我可就不再跟着,免得爷嫌我碍手碍脚。”
众人又是一惊,惜春却已经走开。狱神庙外放着一顶轻便小轿,看着惜春上了轿,锦衣卫便回去了。惜春在轿子里紧张心跳,想了许久,也不知道她外头还认得什么人,更不会有人这么好的来请她,态度还那么恭敬。不过不知道归不知道,既然事出,必定有因,看那小厮也不像奸邪之人,见她怀疑也不是拍着胸脯百般保证,反而让人觉得踏实。
如此思前想后,行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轿子才来到一个小巧的院子里。惜春下了轿子,那小二还跟着一旁,点头笑了一下,便带着轿子和轿夫出去,顺便将门关上。惜春看了一眼,刚拐过福禄大影壁,就见院墙下枇杷底站着个男子,趁着橘黄的晚霞,闪闪发光,俊逸中带着三分仙气,让人不敢逼视。扭头四处打量一下,只见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便是前面堂屋,似乎也没有人,倒是好个安静的地方。
“怎么样?害怕吗?”那人笑着问道。
“你……是……”惜春是有些害怕,但听着这人的口气,犹如和煦的晚风,吹得人清爽,好容易想了半天,疑惑道,“难道……你是神医?”
“好歹也叫一声姐夫吧?”佛爷调侃道,“你和玉儿还真有三分像,一样的灵透。难怪她总是念念不忘,格外替你担心。”
“姐夫?!”惜春嘴巴张得老大,不害怕了,倒是吃惊,这个惊比才刚那几个都大。世上还真有这么直快的人,将那么要紧的事情轻易的就说出口。不过看看他的模样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让人喜欢,想亲近。
“怎么,叫我姐夫很吃亏吗?难道我配不上?玉儿都没这么说。”佛爷摊摊手,撇撇嘴,不可思议。到现在为止,还只听过人家叫他姑爷,现在很想听听这个姐夫好不好听,谁承想还有人怀疑他够不够格,怎么可能?难道他这么疼玉儿,还能不够格,嚇!
过了许久,惜春总算回过神来了,看着佛爷,疑惑道:“你经常见林姐姐吗?她现在好不好?你说‘姐夫’,难道你和林姐姐成亲了?我们还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是不是还该恭喜你一下?”惜春脑子还是没大拐过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姐夫”,怎么跟小姨子说话这么随意,而且看样子似乎不像已经成亲。
“怎么,没成亲就不能叫姐夫吗?雪雁他们还管我叫姑爷呢。坐吧……”佛爷指着一旁的椅子,自己在另一旁做了,挑着眉毛颇不以为然的道,“你姐姐喜欢我,还送我东西了,我算不算你姐夫?”这么要紧的事情被人怀疑,佛爷心下很是不爽。
看着他的样子,惜春忽而觉得他和黛玉一般的淘气,噗嗤一声笑道:“好姐夫,我叫了有没有表礼呢?还真是‘一条被子不盖两种人’。”
“你说什么?”佛爷没听清楚,也是不懂,看着惜春的样子,非要问清楚。惜春被缠不过,心下愈发觉得他们两个好像,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像,才红着脸告诉他。
佛爷低下头反复咀嚼了好一阵儿,如同发现什么宝贝似的,赶紧放进脑子里,才笑道:“玉儿眼下还好,身体也完全好了。我想跟她成亲呢,可是她不肯,怎么办?不如你帮我想想法子,至于表礼嘛……”佛爷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惜春,笑道,“等我这姐夫做成了,自然重重有赏,怎么样?”
惜春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姐夫”格外有趣儿,小心打开手里的荷包,是累丝攒珠赤金镯子各一对,龙眼大珍珠粉一颗,另外还有一对很小但是手工精巧的金凤一对。惜春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目瞪口呆的看着佛爷,叹道:“这表礼……也太贵重了吧?”真不知道他将来的重重有赏,又会多重。
佛爷摇头笑道:“玉儿孤身一人,如今只认你这个妹妹,她素来又不在乎这些东西,送给你玩而已。若是喜欢,日后问你姐姐要,但是得记住,不论要什么,都得叫声姐夫。”
这声姐夫叫得也忒值了吧?惜春想了好一会儿,也缓不过来。看着佛爷道:“林姐姐很喜欢你的,你们的事儿,不用我多嘴,而且……我也见不到她,帮不上忙呢。姐夫,我倒是有件事儿,林姐姐从小是脾气刁钻一些,但人特别好,而且一向都很疼我,姐夫一定要多宠爱她才是。就算林姐姐口齿伶俐些,偶尔刻薄人,也是一时好玩,并无恶意。姐夫别在意。”
这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佛爷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喜滋滋的道:“好小姨子,我知道了。恩……今儿找你来,其实还有件事儿,就是看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若是帮得上忙,我就赶紧安排。否则等我们一走,你就没人管了。”
惜春一愣,没想到这“姐夫”不仅是送表礼来讨叫的,而是为的她好,才想了片刻,眼眶就红起来,低着头想了半天,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想过,或者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事儿,她也能逃出升天。而且近来大家在一块儿,让她也觉得有人真心相待真的很好,大概也不用出家了。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事儿怎么和一个大男人开口呢?
“把东西先收好,一会儿回去后不论是东西还是见到我的事儿,还有玉儿的事情,都不要对任何人说,大奶奶或者你的丫头都别说,记清楚没?至于你的将来,尽管告诉我。还记不记得玉儿送你的经书,那是玉儿特别跟我要的。你只当是烧香拜佛,告诉菩萨对了,不用害臊。”佛爷善解人意,赶紧叮嘱宽慰惜春。
惜春想了好一会儿,点头道:“多谢姐夫厚爱。如果真的要说,我还是想有个寻常普通的人家,一家人和和气气,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但最想的,还是将来能时常和林姐姐在一块儿,若是姐夫不嫌弃的话……”
嚯……这下轮到佛爷吃惊了,这可要不得,他就一个玉儿就够心疼的了,已经没有地方容纳别人,这下倒好,引火烧身,了不得!佛爷红了下脸,赶紧摇头道:“玉儿不大喜欢这里,我们要天下四出去流浪的,只怕,带着你不大方便。而且玉儿……喜欢你能有个地方安定下来,过好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