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点点头,笑道:“错爷事情多,这些小事儿原不该来打搅,只是我看看今天的情形,忽然想到一个法子。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怕这主意错爷还有大家不同意,或者两位主儿不同意,这事儿就难了。因此特意来找爷商量商量。”看看佛爷的样子,卫若兰就喜在心头,原来是和这种菩萨打交道,想来做事情是最有分寸的,他喜欢。
“什么意思?我……”对这些俚语,佛爷都不大懂,不过这话也太白,脑子一转,点点头,佛爷道,“你把具体的计划说出来,贾琏那里……这回……你们不是想让我去劝他罢?”这种事情应该先和贾琏商议才是,怎么反而先告诉他?佛爷似乎中计了。
众人一齐点头,卫若兰笑道:“上次我去,看贾琏的意思,似乎极为敬仰错爷,若是错爷能去一趟,我想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忽然发现佛爷瞪着两眼不乐意,看得人心里发寒,卫若兰才忙敛了笑容,正色道,“他现在身上也有许多罪名,但都是替贾赦还有贾珍扛着,贾珍那边已经有人交代过:他若是想拉贾琏一块儿死,于贾家没有丝毫好处;否则若是他扛下来,则贾家还能留个体面人。这贾珍还挺义气,如此一来贾琏身上背的就都是些小罪名,最多不过监禁几年,或者流放几年。
现在琏二奶奶身上的罪,稀里糊涂也不算太重了,若是将包揽词讼一条分开两人背,大概还能轻一些,如此一来两人的命应该都能保住。毕竟合谋素来都是大罪,若是改成两个糊涂蛋,只要他们措辞得当,还是很有人相信的。因此,我的意思是,让贾琏大骂一顿,再写封休书,二人就分开了。若是他们还有感情,等出来后日后还可以再娶一回,又不要紧的啦。”
呃……又是一个怪人,和佛爷有一拼的怪人,还有这种怪主意,难怪倪二被他绕晕了,不同意,而且贾琏和凤姐儿估计一时也难以接受。二人原本准备好相濡以沫、共度难关的,谁知道还要让贾琏休妻,他如何下得了手?还有凤姐儿,能让她挺到现在的,贾琏比谁都重要,甚至比巧姐儿还重要。这事儿若是说得不好,她还真能看破红尘出家去。
倪二挠着头道:“休妻……不是小事儿。贾宝玉休妻,薛宝钗出家;这会儿若是贾琏休妻,不知道王熙凤会怎么样?虽说日后还能再娶一回,但眼前还不能定案,谁知道将来究竟会怎么样?若是王熙凤心下不安,这事儿忙活半天,可别弄巧成拙了。”
佛爷则摇头笑道:“这里有一个关键,若是王熙凤心下不安,只要贾琏意志坚定,将来再去哄她,也容易的很,这个不要紧。但是……牢里我不能去,没有任何理由,而且这种时候我避嫌还来不及,怎么可以随便去涉嫌?他们二人都是明白人,能散尽体己弥补,到现在起诉的人不及原来的二成,可见得是做的下有福报的。我……一会儿给你们样东西,你们拿着,找个妥当的人去一说,也就成了。”
佛爷略微想了一下,走到房内,略微思索片刻,便画了两幅画,一副是个粉盒,盖子打开来搁在一旁,里头露出五彩艳粉,正是俏妇最爱。一副是根烂甘蔗,两只手握着两头。过了片刻拿出来,墨迹未干,便那样展着交给卫若兰。
卫若兰接在手里,虽然寥寥数笔,但形神兼备,那粉他都想拿回家送给湘云了,至于这甘蔗,他也犯愁,看着中间烂眼里钻出蛀虫,甚至有些恶心。皱着眉头问佛爷道:“没想到错爷还擅长丹青,只是这画法很少见,也特别传神,与西洋画法也不同,却是哪里的技巧?”西洋的画,浓墨重彩,虽然有另一种意境,但到底不如这个轻俏洒脱。
佛爷摇头笑道:“西洋画?我也只是偶尔见过,不过凭着自己的意思信手涂鸦,兄弟见笑了。”当然,他见过西洋画,也见过国画,又有深厚的画唐卡的本事,再加上灵气慧根,这等小伎俩,不足一提。
“只是,这都什么意思?这个大概是苦尽甘来,贾琏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懂,大概也会有些用处。但这个呢,难道是说琏二奶奶还年轻,等着贾琏再娶她?”卫若兰看了半天也不敢肯定,虽说画得很好,但若是看不懂,他岂不要白跑一趟?那里头又不是他家,每回去都是要费尽心机的,若是心下没把握,他可不大愿意。
“苦尽甘来,贾琏自然知道。但这个……你的慧根不及凤姐儿,她看了自然知道。”佛爷淡淡的笑道。他不仅爱画画,觉得另有神韵,容易发人深省,而且他汉字实在太差,不敢拿出来丢人,否则黛玉非笑话他不可。
“慧根……”卫若兰摇摇头,那就让琏二奶奶“慧根”去吧,看她能慧出个什么根来。看着夜已深,卫若兰愁眉不展,忙拿着东西回去。这错爷他看着就不敢相强,更别说硬请。既然佛爷这么有把握,还是他辛苦一趟,跑个腿去。谁让他不仅喜欢湘云,不仅痛恨贾母;也格外看重贾琏和凤姐儿,这会儿还格外敬仰佛爷呢。
闲话少说,只说卫若兰拿着那两幅勉强算作画的纸,第二天一早得个空儿,便溜到凤姐儿牢前。大理寺的牢狱不比其他,寻常只关钦命要犯,而这些钦犯又时常能翻身,因此不论里头条件如何,地方总是很宽敞的。而且还有一样,既然是钦犯,就要防着劫狱或者串供,因此各个单间,厚墙重门,几乎就是一间独立的屋子。这倒是有个好处:探监便宜。
凤姐儿见过卫若兰几次,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所说都是为她好,因此勉强也算相信他。这会儿身子也好多了,虽然昨儿又挨了杀威棒,但也都不曾打到实处,又熬了些日子,已经皮糙肉厚许多,又有狱卒照应,正靠在一旁歇息。
卫若兰进到牢里,看了看凤姐儿的气色,笑道:“琏二奶奶好心气,如今还能稳得住。”
平儿不悦道:“你这是幸灾乐祸呢,还是来瞧好戏?”
卫若兰笑道:“你奶奶都不介意,你着什么急?后悔顶罪了?”说着话将平儿和凤姐儿都打量一遍,虽然这二人在堂上痛哭大骂,回来之后竟然都安安静静,而且明显很好,倒是难得,不过这样有一个不好的,就是容易让人生疑。
平儿没明白卫若兰的意思,脸一红,啐道:“不是我做的事儿为什么要我顶罪?若是我做的也不怕承认。别以为只有她敢作敢当,都这会儿了还落个女丈夫的名声,连死也死得轰轰烈烈,我就该一辈子在她后头看着。”
脑子转得好快!卫若兰暗赞一声,也不说话,直接拿出两样东西来,都给凤姐儿,笑道:“这两样,一样是给你的,一样,是给贾琏的,若是你没话说,我一会儿就去劝他。你个好丫头,日后有对你奶奶好的时候,这会儿就不用这么好了,看着都不像有仇的。”看凤姐儿正在琢磨,卫若兰不忘调戏一下平儿。想他娶亲之前,这都算小意思了。
平儿顾着和凤姐儿一块看画,也顾不上搭理他。很显然事情都有人打点的,她又何必时时装,给凤姐儿添堵?再则说,她们主仆在堂上也不曾十分大闹,不过互诉委屈而已。
凤姐儿虽然不识字,但这些东西……看了半天,将那副苦尽甘来还给卫若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尽管去吧。若是琏二还……顾念旧情,就告诉他,我心里明白,不碍的。为了保命,将来报效各位的恩德,少不得就这样做吧。只是……不知道这是哪位高人点拨?”看卫若兰一脸疑惑,就知道不是他的杰作,否则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告诉她就行了。
“呃……”卫若兰挠挠头,挑着眉毛,摇头道,“高人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分分合合,不过戏一场;抹个花脸,谁都在台上。我不识字,竟然有人想得这么周到,这份情谊,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凤姐儿靠在一旁,摇头叹气,“也不知道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有你们这么多人仗义相救。你到底是谁,我总觉得有些亲切。”
卫若兰想了片刻,“分分合合”,可不就是个粉盒吗?里面各色的彩粉,抹上脸不正是个花脸?脸一花,想唱那出唱那出,凤姐儿寻常不就是这样吗?一会儿唱白脸、一会儿唱红脸,为了逗贾母高兴,还成天扮小丑;现在一心改过,又老是的唱着阿弥陀佛,真是世间的戏,都让她一个人给唱全了。卫若兰一头细汗,摇头笑道:“二奶奶果真聪慧,难怪爷说奶奶有慧根,一定能看明白。至于我,若有机缘,到时候自然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