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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和小丰的故事

时间回到2004年国庆节,我刚刚上大学一个月。这个国庆节正是我的生日,20岁的生日。对于中国人来说,整十算是大寿。在10岁那年的生日,迎接我的是班主任的两记耳光。20岁的生日,我回到家,却没有感到一点儿的喜悦之情,生命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有一个恶魔整天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死亡、痛苦、折磨,生命只剩下了这些东西。

此时,我已经患上抑郁症一年半,失眠一年,服药一年。我身高174cm,体重仅有一百零几斤,憔悴瘦弱。年轻的面庞,如枯槁般毫无生气,高高耸起的颧骨,绷起蜡黄的面皮,是否意味着生命将被耗干、耗尽?

在人生的第二个整十的生日时,在这个本应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年龄,我问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吗?

2004年10月2日,我在家乡Y市无所适从。我家在Y市有一套20世纪80年代的集体房。这也是我最后几天住在这里了,因为过几天房子就要出租了。节后,我又要回到大学校园,住集体寝室,父母则会回到农村老家居住。

10月3日,天气闷热,四川的阳光总是阴蒙蒙的,没有明媚的感觉,也不知究竟是蜀地雾气太重,还是我那沉重阴霾的心情所致。这一天,我要去见一个网友,一个和我一样经受痛苦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小丰。和小丰的认识也是源于我们在经受着相同的折磨,或许小丰还要更严重一些。

2004年9月,我告别家乡,前往位于省城的大学就读。本就严重失眠的我,在嘈杂的宿舍里更是痛苦不已。黑白颠倒,晚睡晚起的作息时间,让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就没怎么好好地睡过觉,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好累啊!我能听到心脏夹着杂音的沉重而无力的起伏声,似乎生命随时都有可能终止。

我不想待在寝室,唯一能让我放松的地方,就是学校的机房,那里可以上网。

那里很少有人认识我。我整日在网上游荡,但我不玩游戏,也不看电影,都在四川省华西医科大学心理卫生中心的BBS上闲逛。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和我有相似经历,理解我痛苦的人。

9月的一天,我点开了一个标题为“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的故事”的帖子。一个网友以极其忧伤的口吻诉说 “父母离异,自己患上抑郁症无法自拔”的故事。

这是一个儿子和父亲的故事。

父亲在儿子读小学的时候,离了婚,又给儿子找了一个后妈。和后妈一起来的还有后妈的女儿。亲妈和父亲分开了,儿子也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儿子似乎成了一个包袱,没有人愿意要,没有人愿意管。儿子面对的只有吵闹,打骂,以及被父母漠视。年轻的生命只剩下自生自灭。儿子为了躲避这一切,住进了学校的宿舍。渐渐地,儿子越来越孤僻,不愿意与任何人打交道。儿子逃课,躲在寝室里,一天又一天。学校和老师将情况反映给了家长。

父亲将儿子接回了家。儿子又回到了那个有后妈和新妹妹的家里。儿子觉得自己开始变了,自己慢慢地滑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在那里有无尽的黑暗,却抓不到一根能够走出黑暗的绳索。在一天晚上,儿子崩溃了,感到自己在一步步地滑向绝望。他给父亲跪下了,求父亲给他钱,让他到成都去做心理咨询。父亲扶起了他,同意了。

从此,每个周六早上,天没亮,他就坐班车到成都咨询,天黑后才能再回到家里。每次坐着公共汽车回来时,他却不愿回家,不愿再面对家中的一切。半年之后,儿子终于崩溃了,做出了那个曾经令他感到恐惧的决定。他分别在各个药店买了能够买到的所有的安眠药,全都服了下去。

儿子以为自己解脱了,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结局。当他再一次睁开双眼时,却是满屋的阳光。时间已经过去了48个小时,事实就是,儿子又醒了过来。

这个故事里的儿子,就是我。

网友的名字叫小丰。小丰在文末留了QQ号,我加了他。他在线,很快就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聊了半天,我渐渐地了解了他的情况。

故事是这样的:小丰在2000年左右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患上了抑郁症,而父亲已经娶了新的妻子。小丰与亲生母亲也分开居住。小丰很坚强,但他再坚强,也只是一个有着破碎家庭的柔弱少年。他再努力,也阻止不了自己一步一步地滑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后来,小丰哭泣着,求父亲让他到成都去做心理咨询。父亲同意了。2004年,房价还没有飞涨,但是,心理咨询的价格已经涨到了30分钟50元人民币。然而,每天的咨询,除了换来了一身的疲劳,他依然看不到希望,还要再回到家里,去面对责骂和纷扰。

“我是为什么而活着?我是为什么要承受?”他犹如哈姆雷特一样问自己。在咨询了两个月之后,小丰崩溃了。他把门反锁后,服下了100多片安眠药。“终于要解脱了。”小丰想,这一切要结束了。

两天两夜之后,小丰又醒了过来。他想死,但没有死成。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谬。小丰自杀,父母居然没有一点儿察觉。离异破碎的家庭里的孩子似乎注定要被遗忘。“活下来了,那就活着吧,在痛苦中活着。这大约是上天的意思了!” 小丰默默地想。他已然无泪,仰天长叹。

之后,小丰在华西医科大学心理卫生中心的BBS上发布了这个帖子,讲述了这个故事。然后,我就看到了这个帖子。就这样,我认识了小丰。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要讲述小丰的故事,而不直接说你自己的故事?”当不幸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是一个故事,当不幸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时就是一个事故。一个人要去触碰心底最深处的伤痕,去回忆那一段如噩梦般难以忘怀的岁月时,还是需要一些勇气的。所以请大家原谅,让我先讲述一个我朋友的故事。然后,我会慢慢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加了小丰的QQ,试着问他帖子里的事和现在的状况。小丰告诉我:他失眠已经有两年了,在自杀后坚持治疗已经有半年,现在已经有一些好转。在深入地交谈后,了解到我们俩的老家离得很近,不仅在一个县城,而且步行只需要20分钟左右。那时我还没有手机,他也没有。我要了他家的一个座机号码。我们约定,国庆节的时候,聚在一起聊一下。

10月3日下午,我在离小丰家几里外的一个网吧要了一台机子,刚登上QQ,就看到小丰的头像在不停地闪烁。小丰说:“我在家。你啥时候过来?”我问:“你家里现在有人吗?”小丰道:“有,就我一个人。”我问:“我去哪里找你?你穿什么衣服?”小丰说:“水电局旁边的小楼,我穿金黄色的球服。”

2004年10月,马加爵案刚刚发生没多久。我在决定去见小丰之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要见的这个人是不是一个杀人狂魔?旋即我又笑了,如果是,那我也就解脱了。我没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苟活在痛苦与折磨之中,有人帮忙我求之不得。

在胡思乱想之中,在烈日炙烤下,短短20分钟的步行让本就虚弱的我大汗淋漓。在水电局旁边的小楼门口,我见到了等候已久,正在左顾右盼的小丰。小丰并不高大,还有些肥胖,戴着黑边高度近视眼镜,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却掩不住身上的疲惫和脆弱。这丝微笑,我懂,正如我亲戚朋友也时常看到我脸上挂着的笑容一样。没有人愿意随便就被别人看透心中隐藏着的忧伤。

和小丰一起走在楼梯上,我才对他说出我的真名,之前在网上告诉他的是我瞎编的名字。我没有想到他告诉我的是真名。或许,这也是我们性格上的一个巨大的差异。一个多疑,另一个则很容易就信任他人。

小丰家住在三楼,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他和母亲一起住。家里没人,我跟着他到了卧室。房间里有些杂乱,墙角放着一台电脑。小丰招呼我坐下。他坐在床边,停顿了几秒,带着不解的语气问我:“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知道他是在抱怨我不告诉他真名。我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在没见到真人前,我不放心,只好说谎。”

我和小丰慢慢地聊着。小丰并没有介意之前我撒的谎。他把目光转到一旁,不再直视我,缓缓地说起他自己的事。他认识了一个女孩,远在哈尔滨,是和我们一样的抑郁症患者。她已经出现了幻觉,经常觉得有人在跟自己说话。那女孩也是在QQ上和小丰认识的。女孩已经退学,在家里待着,自杀过,也失败了。

有人说:“幸福都是一样的,不幸各有各的不同。” 但有时不幸往往又是惊人的相似。

小丰的病,大部分是因父母而起,而我又何尝不是呢?虽然我的父母没有离异,但其中的痛苦与折磨,只有我知道。没有人可以让我向他诉说,我也不愿意向谁诉说。

小丰说,在失眠的两年里,他每一天睡眠不足两个小时。为了躲避父母的争吵,他搬进了学校宿舍。这一年,他上高一。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眠以后,他耳边总是会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骤然回头,却空无一人。他只在深夜无眠的时候,独自哭泣。而此时,小丰又患上了严重的鼻炎,一到冬天鼻子就塞住,只能用嘴呼吸。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这个少年被彻底地压垮了。

那一次见面,我们并没有过多地触及彼此心底的伤痛,犹如正在探路的两只蚂蚁,渴望同伴,但又害怕突兀的伤害。

后来,我和小丰成了好朋友。一年后,小丰也进入了成都的某所大学。他每周仍然坚持前往华西做心理咨询、治疗、服药。小丰的坚持感动了四川大学的一个心理学老师,他以极低的价格为小丰提供心理咨询。每周小丰骑自行车来回几十公里,风雨无阻。

后面我还会详细地讲述小丰的故事,两年后的那个夏天以及以后的故事。